第三十一章 这又算得什么

欲与雨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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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霄殿处在揽霞峰顶的正前方,在那云烟缭绕的仙山之上,却是给人极为纳闷的凡尘之感。或许这座与其他建筑风格大不相同、类似凡间大院的殿堂,也和它主人那独特性格有关。总是那么欢乐、拥有永不曾失去的阳光。

    这座在宗门中拥有唯一风格的冲霄殿,其主人冲霄真君却是宗门年岁、辈分最大之人。虽修为不是宗门最高、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位老祖宗就和那春日艳阳一般,给人的都是关怀、温暖。

    可是今日的此刻,这位年纪虽老迈、但一直欢乐得像个孩子的老祖宗,却是换了模样。只因为了救回他那最是怜惜、心爱的徒孙,消耗了巨量的自身元婴精气后,冲霄真君那本就枯瘦的身形,越发显得衰老、虚弱不堪。

    本就寿元所剩无几的老顽童,经此不堪承受的消耗,却是将自己那仅剩不到百年的生命尽付于萧云。只怕这位失去了造化丹延寿的老祖宗、大限来临之日已是将近,若是能再看着这心爱的徒孙成长三年,都是万幸之事。

    此刻因冲霄真君倾尽所有相救、成功渡过死劫的萧云,睁开眼睛看到老祖宗第一眼,便被那如同即将死去的苍老面容,吓得大汗淋漓、当即惊呼出声。

    此刻萧云被眼前那出现惊人老态的老祖宗、完全震慑了心神。浑不知自己刚渡过一场死劫,如同忘却了先前自己体内的巨变、已经完全平息,且修为竟是达到了极其难见的练气期第十一层。

    “老老祖宗!您这是怎么啦?要不要紧?”显然这刚苏醒的孩子,却是不知因着自己、才让面前的老人承受了本是他的劫难。

    “小小云子,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你不要着急。”老人虚弱的话语却是让焦急的萧云越发紧张,当即便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十种丹药,更是要运功为老祖宗疗伤。

    不过萧云的这些举动、却是被冲霄道君制止了。深知自身状况的老人、虽是为这徒孙的表现感到欣慰,但确实心中也有不得不要讲的话语、现在必须和萧云讲叙。

    “小云子,你别闹,老祖宗一会就要去闭关恢复,但有些话要和你讲,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萧云听得老祖宗此番郑重的话语,当即也收敛心神、停下了忙乱。虽心中仍是惊慌不止,但也努力的镇定下来,认真的听着老祖宗将要说出的话语。

    “小云子,你的祖籍是不是在虞山?你修炼的血道功法是不是血灵宗嫡传?还有你体内的那血殿灵宝,是不是萧正奇第七子传给你的?”

    听到老祖宗问出的这样一番话语,萧云顿时大惊失色。这些可都是他最为深藏的秘密,如今却是被面前的老祖宗给通通揭了出来。一时间、心中惊惶不安的孩子、却是说不出半个字,竟完全呆滞了。

    看到萧云如此不安的表现,冲霄真君立时知道自己猜测得可能不错,随即一缕无比复杂的神色出现在那苍老的面容之上,似乎在追思一些无比久远之事。于是这祖孙两人便都成了呆子,这修炼室内也重归寂静。

    时间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飞速流逝,近百息后、首先回过神来的冲霄真君,其实已从萧云的反应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老人长叹一声,那苍老而虚弱的话语声才再次在室内回响。

    “小云子,我和你讲个故事吧!近两千年前,我还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年轻修士。有幸在十年一度的阖洲宗门大会上、结识了一个血灵宗的女弟子,三年后我们也终于结为了道侣,从此她便成了我这一生的挚爱。”

    说到这里,冲霄真君那苍老的面庞上、似乎因回忆起一些令他至今都不能忘怀的幸福,却是有了很是真挚的笑容。而萧云也对这与他显然有关的旧事产生出极大兴趣,越发认真听了起来。

    被重提的往事勾起无限回忆、冲霄真君这位久历沧桑的老人也默然了近十息,这才收拢心神、在萧云专注的等待中、继续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们很幸福,也有了两个孩子,虽然这两小子都不像我,可都和他娘一样漂亮。我们这一家四口是所有同道都羡慕的美满家庭,若是让我现在选择,就算是让我立时成仙,我也不愿没了这让我自豪、幸福的家。”

    “老祖宗,这不是很好嘛,那您为什么说让您现在选择会有不同?”萧云明显已被冲霄真君的故事吸引,顿时好奇的问了起来。

    老人听得徒孙的话语,随即极是苦涩的笑了一笑,却是比哭都要难看,于是苍老的话语再次传出:“因为我那挚爱的道侣她姓萧、叫做萧萍,她的玄祖叫作萧正奇。”

    萧云闻言不由得大惊,难道老祖宗也是自家的长辈外戚?冲霄真君这短短的一句,立时又让刚刚平复下心中不安的孩子,再次震惊、呆滞。

    这时老人那娓娓的声音继续传出:“我们一家幸福生活了不到十年,这阖洲修真界就经历了一场巨变。只因本洲第一的血灵宗、出了个名叫萧烈的逆天妖孽,这厮肆意滥杀、凶残嗜血,最好吸取修士鲜血以增修为,其声名却是比魔门巨擎还要败坏。终于在此獠害了当时的剑神教教主独子后,那场遍及阖洲大地的祸乱被引爆了。”

    冲霄真君此时已是说得满脸仇恨,显然作为亲历者,老人恨透了这个让他一生不幸的萧烈。不过说出的话语却没有因此而断,仍是在继续和萧云讲叙这距今久远的往事。

    “于是剑神教当时的教主剑十七遍邀同道宗门,开始了围剿血灵宗邪魔外道的行动。说起来这事似乎情有可原,其实内里又有多少报仇雪恨的因果?现在回想起当时义愤填膺的自己、还真是可笑之极,竟没有看出这不过是为了那霸主的交椅、利益的争夺而已。”

    听到老祖宗说到自己萧氏一族和血灵宗这些往事,萧云一直就牢记心头、老祖爷爷反复交代的嘱托,终于初显端倪,当下也振奋精神仔细的听着每一个字。

    “当时我也被师兄派遣,参加了这场名为正义,实是阴谋的荒谬围剿。只是我刚到虞山、还没来得及踏入血灵宗的山门,就被我的萍儿带着两个孩儿拦住。我当时虽并不想参与这场以众凌寡的祸乱,可这是将我抚养成人、传授道法的掌教师兄之命,实在是不容我违背。便在当时将萍儿斥回、仍是上山而去。却不曾想,这也酿成了我一生的恨事。”

    冲霄真君此时苍老的面容一阵抽搐,显然提及这令他刻骨铭心的一生恨事,哪怕是过去了近两千年,也是痛得肝肠寸断,修炼室内也因此再次寂静下来。

    许久之后,冲霄真君勉强平复住心中的激荡,那苍老的话语声才再次有了新的讲叙。话语中却是充满了浓浓的悔恨,与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愤。

    “此后、雄据阖洲万年的血灵宗就此一朝覆灭,而回到山门的我、也因参与了这不义之事遭到了冥冥中的恶报。我的萍儿带着两个孩子与我分别之后,却是遇到了尸魁派的人,被当成了血灵宗的逃逸弟子、全部被杀害于荒野之中。可怜我直到一年后才得到这个噩耗,等我前去为妻复仇,遇到的竟是用我萍儿尸身祭炼成的尸傀。为此我便与那尸魁派斗了近五百年,将当时杀害我妻儿之仇人尽数灭杀,可是又能如何?能换回我的萍儿与两个尚是稚龄的孩子?这就是我自己作下的恶事,该得的报应啊!”

    说到这里,冲霄真君这位久练其心的老人,那苍老的面颊上竟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这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才再次出现的悔恨泪水,内里又有多少的哀伤与心碎

    萧云听到此处,虽是对老祖爷爷嘱托之事终于有了了解,所有血灵宗消失之迷也得到了答案。可是萧云看着眼前这位也算是自己先祖的老祖宗、覆灭萧氏一族的元凶之一,却是只有同情。

    眼前冲霄真君那苍老面容上流淌的浑浊泪水,至今仍在自己脑海中回旋不息的悔恨话语,让萧云对这位元凶半点都恨不起来。且不说只是同情冲霄真君的家庭惨变,难道还能恶报这位刚救了自己性命的老祖宗?

    事实上,冲霄真君若不是真心悔恨过往铸成的大错,而想终结这延续近两千年的不解之仇,根本无需他去加害什么,只要撒手不管萧云的死活。那里还会让他耗损那本就不多的寿元、让自己大限来临得这么急。

    显然冲霄真君是真的厌倦了这并不能带给他快乐的尘世,游戏天下近千年,也找不回他那已永远失去的曾经幸福。或许对萧云的舍命相救、还真就是活够了,只想在这临去轮回之前、进行最后救赎。赎了己罪、也救了萧云。

    其实冲霄真君早已为自己过往的大错,付出了惊人代价。不说失去的至亲,作为神霄道宗曾经的天才、掌教真人的嫡传弟子,又怎么可能资质平平?若是无意修行,又怎么可能入得了这顶级道门?

    说到底、却都是因那痛失至亲、亡妻丧子这种承受不了的心灵创伤,才成了这么一个老顽童,若是没有这些心路坎坷,冲霄真君再次也该成功化神、飞升到那灵界逍遥自在。然而这付出的代价,也忒是巨大!

    萧云面对着这位命运坎坷程度并不弱于他的老祖宗,一时间小小的心灵中只有复杂,就如同怎么理也理不清的一团乱麻。这一对虽是修为高低不同、年岁也相差极大,但同样被苍天苛待的可怜人,就这么不言不语、静静呆立。

    良久之后,冲霄真君作为元婴真君、终还是要比萧云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更早脱身出来。此刻他看着眼前那满脸迷茫的孩子,先前自己问出的问题显然都已有了明确答案,又何需再问。

    这个可怜的孩子就算是血灵宗的遗脉,那又怎样?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也不是自己能够去操心的。这世间的事、还是让那些愿意继续留在这世间的人去烦心吧,自己这一生的悲剧也该完结了。

    想到此处、对着这世间已了无生趣的老人说出了一番忠告:“小云子,不要想太多,这近两千年的仇恨没了结果更好,不然你会更难过。我曾经执迷仇恨五百年,可又能如何?若是你日后一定要报复,想想我今天和你说过的话。人若是活在仇恨之中,能否活得快乐?若是活着只有痛苦,要那长生做什么?”

    说完之后、冲霄真君转身就走,便是独自去闭关。仿佛这尘世间的事他都已失去了兴趣,只等自己三年后大限来临。面对这万古艰难的生死大事,却是好不洒脱!

    萧云默默的看着老祖宗那枯瘦的离去背影,好几次忍不住要喊出声来,可话到口中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并不知老祖宗此去后,有可能今生再不得相见,只是担心明显受伤的冲霄真君有个闪失。

    于是萧云一路跟随着那饱经沧桑的身影,亦步亦趋。这一老一小两个可怜人,却是仿如被无形的绳索牵在了一起,无论怎么样都不得分离。

    不多时、两人已是出了后殿、来到殿间的院落。明媚的阳光之中、这老小二人却是心如冰封,连那和煦微风也化不开他们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心中死结,就这样默默无声、漫步在这本该生机勃勃的春天里。

    不多时、沉默前行的老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待萧云来到身边、便伸手抚摩着孩子的后颈、另一手却仰指苍天,说出一句让萧云此生都不曾忘却的话语。

    “看!风是如此不羁,云是何等洒脱,若能脱天自在,这又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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