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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边酒已经饱饮的差不多了,四两重的黑瓦罐已经饮的空空如也。既然不让再添,店家就又送上两个下饭的菜来,京葱酱鸭和灸羊肉条,做的很是可口,再端上饭来配着吃,张佳木大口送食,很是吃了一饱。
曹翼见他吃的香甜,不觉代他高兴。前一阵子,张佳木心事重,而且手头的事太多,颇有点“食少事烦”的样子。当然,他年轻体壮,不象武侯那样累倒了自己,不过底下人瞧着也很不是滋味,现在看他这样,曹翼自然是替他觉得安慰。
如此饱餐一饭,但并没有即刻走,相反,叫了两杯茶来,又叫人取了一些洗的很干净的水果,张佳木与曹翼对坐饮茶,摆出了一副对坐长谈的架势。
其实两人没有什么话可说,卫里的公事,张佳木会和相应的人商量,曹翼和他的副手只管张佳木的护卫和张府家将的提调,这一点小事如果张佳木也要管的话,那也未免太偏劳了一些。
他要听的,实在是崔浩和杨继宗等人的对话。
没听几句,到底是读书人,说话脉落分明,虽然偶用隐语,但张佳木是何人,就算对方用隐语,他微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一科,最得意的当然是三鼎甲,照例,状元榜眼探花全部入选翰林,而且,也全部挑成了庶吉士。
明制与清不同,正统年间已经定下了死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任何勋臣或是传奉官,又或是普通的文臣,不管勋业多么彪炳,但从正统年之后,入阁是没有希望了!
从正统年开始,内阁总理大事,通政司送上来的全国各地的奏章,先呈内阁,提供意见后送交司礼,司礼批红,如果内阁没有疑议的话就加以副署,经过这样的程序之后,奏章就变成了具体的处理意见,而且是不可违抗的煌煌圣旨。
如果不经内阁,径送内宫,由皇帝亲自下旨处断的政务,在法理上来说是欠缺程序的,用这种方法升授的官员便被称为传奉官。
正统至天顺年间,传奉官并不多,成化年间,传奉官犹其泛滥,中旨频出,从工匠到怜优,都有被授官的可能,一个工匠世家的传人,因为手艺特别突出而被皇帝欣赏,传奉至工部尚书。在文官来说,武职官的泛滥正好可以用来攻击武官不堪其任,或是素质低下的口实,但如果传奉官泛滥,而且担任文职的话,对文官的自信也是极为沉重的打击,所以,在成化之后,孝宗即位,传奉官被一扫而空,天下文人为之大快胸臆。
传奉官十之八九不合格,不堪其任,但其中也有不少奇能特异之士被一同贬落,比如加上官职的农人中的佼佼者,工匠中的能工巧匠,他们不比那些黄冠僧尼之流,但也是一并对待,这一点以后世人的眼光来说,是犹为不公平的一件事。
现在尚不及此,三鼎甲入翰林,并且全部为庶吉士,也就是正经的储相,又称留馆。三年之后散馆开坊,转侍读学士,或转部属,十年之后,就为三四品京官,到时候,养的望够了,就有机会入阁办事。
这是条终南捷径,能入选的进士,当然也就是人中娇子。
今日在场的进士,崔浩是二甲靠前的名次,所以也成为庶吉士的一员,由工部在东华门附近提供住处给他,光禄寺早晚供给食物,宫中的锦衣卫官照料他的安全,每天他可以出入宫禁,查阅资料,礼部供给他笔墨纸砚等应用的东西,总之,挑成庶吉士后,崔浩已经不需要自己花一文钱,连安全问题都有了保障。
现在这会儿,他手中提的灯笼就是有大明工部制的字样,提着这盏灯笼,谁都知道他是翰林庶吉士,除非是犯了极严重的罪过,不然的话,是不会有人敢来找他的麻烦了。
辰光不早,要不是有崔浩这盏灯笼护着,这群进士老爷可不敢随便了来犯夜禁。至于杨继宗,名次也不低,挑的是刑部主事,虽不及庶吉士,将来入阁是无望了,但好歹也是京官,十几年熬资历下来,好歹也弄个堂官当当,比在地方上沉浮拼搏是好过太多了。
他们来送的是程万里,这家伙考的不好,位在三甲,入翰林无望,留在京师也无望,而且,分的县份也不好,他是北方人,按大明的传统自然是异地为官,吏部好象和他开玩笑,这位新科进士的县份是海南临高……天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
“程年兄,”一个中年士子向着一脸沮丧的程万里道:“此去虽然海天万里,但一县正堂也是正印亲民官,仍可行大有为之事,到时候,吾辈在京静侯好音,佳名一成,则事必有望了。”这位是崔浩的同僚,也是新科进士,同样入选庶吉士,也是春风得意。如果是少年进士这么劝慰程万里,可能会激起对方的反感,而这位中年士子娓娓道来,说的极为恳切,所以也就格外有一种劝慰人的力量,程万里原本一脸沮丧,到这会儿,终于在脸上露出一点血色来。
明朝考核官员一般是六年一次,京师京察,地方考核,此等事都是非常严格严肃的大事。不过,时间久了,文官们以进士乡谊同年等攀成了一张大网,进士任职知县,也要看同年的力量如何,有没有得力的大佬当后台,或是是否年轻干练,能力超群,一般来说,象程万里这样年纪,如果到任肯实心任事,加上一群同年好友替他吹捧,转同知,升知府,再进道员,最后到布政司,或是调入中枢,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特别是,今科同年好友多半得意,自己的沮丧虽然来自于此,但转念一想,如果一群好友全部不得意,大家海天四散,各自郁郁,到时候就想有所援手亦不可得,那样的话,可就是真的不大妙了。
怕就怕的是三年一转,从一县到另一县,十几年下来,还是七品正堂,到时候年过中年,上司是科场后辈,自己却得俯首弯腰的伺候,当官到这种地步,也就灰心的很了。
所以程万里听了这位庶吉士的劝说,自觉自己科运虽然不大好,官运却还是大有可为,并没有到灰心丧气的时候,于是振作起精神来,与各人推杯换盏,好好饮了几杯。
“年兄,”杨继宗与程万里是旧识,而且也是府试同年,现在更是进士同年,科场之中,这种关系是最为牢靠,根本无可斩断。一科之中,若是有人发达,对同年必定会施以援手,每科出个名人,同年们都是脸上生辉,不过杨继宗现在不是要说这个,他只是很简捷的道:“地方的事,不外刑名,钱谷最为要紧,刑名,一个案子是两家人,或是两个家族,至为要紧的事,不可不慎。到了地方,先除积案,查以明,断以情,惟以本心人情来断案,则无有不准。你把刑名案子断好了,地方上名声就好了,接着,就是却积弊,除陋规,把这个做好了,加上刑名打的底子,你在地方上就有威望了,再多和宗族长老,本地士绅交往,劝喻大义,到这时候,就能经手钱谷的事了。嗯,你可以申求减免一些收不上的为先声,接下来和百姓约以交赋的时期,不要动辄就打屁股,动之以情,晓以大义,如果把钱谷弄好了,你就威望大增,到时候就能做一些文教的事,修理学宫,办书院,给士子优遇,这样一来,你的名声非得扶摇直上,直达九重天听不可。”
这一番话,都是杨继宗自己这么多年来精心访求的治吏能吏之道,当然,也是廉吏之道。用他的办法,其实不大倚靠刑房书办等蠹吏,而是自己凡事亲力亲为,不然的话,也就谈不到裁撤那些陋规和杜绝贿赂了。
他的留心治世之道,以经济致用为学的态度在场的同年都知道,所以不仅是程万里感激至深,就是一边的人,也是细细揣摩着杨继宗的治政之道,细思之下,都是觉得极有道理。
“大爷,”当着外人,曹翼以家人的称呼小声的向着张佳木道:“这个姓杨的,似乎是个有良心的好官儿。”
“嗯,”张佳木点了点头,亦是轻声道:“不错。他的法子要是聪明人照样去做,几年之内,能吏廉吏之名必定就是有了,不坏的好法子。”
确实,杨继宗的话虽然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而且以刑名入手,钱谷在后,在地方有威望之后,劝捐办学就有了资本,而大明现在以文治天下,文教再搞好了,则名声大起亦是势成必然之事了。
程万里得杨继宗这般点拨,实在是等于捡了一顶三品文官的帽子在手里,好生去做,肯定不会以七品下僚终身归老了。
“但是,”张佳木在心里对自己道:“此非破立之法,不过,姓杨的是聪明人,这一点来说,倒是没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