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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庆帝收起了天子剑,在他的眼里,除了今日所斩三人,剩下的人,似乎都已配不上死在天子剑下。
他终于看了四皇子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似乎这个瘫在地上的尊贵皇子,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一样。
“你的母亲已经随着她的家族而覆灭,你呢?”德庆帝声音冷酷至极,原来他已经现了素贵妃跳城身死。
只是他太冷静,太淡漠,似乎素贵妃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非但没有伤痛,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句话对于帝王来说,至少对于德庆帝来说,是一句废话!
四皇子醒悟过来,猛回头,现城头的素贵妃已经没了踪迹,顺眼下看,才现在那一片空旷而光滑的城墙根下,素贵妃已经是粉身碎骨。
四皇子惨叫一声,嘶喊起来,疯了般冲过去。
德庆帝看也没看,只是淡淡地道:“传黄达!”
于是皇帝陛下的传令立刻下了去,黄达飞奔而来,跪倒在地:“微臣黄达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现在开始,朕封你为京都守备军守备,重整守备军。”德庆帝简单明了地道:“朕带回来的这些精锐之师,可以编入守备军,带着你的部下,打扫战场,血腥气太重,不是京都应有之景象。”
黄达谢恩,当即便统帅部下,展开了打扫战场的工作,叛军将士群龙无,又加上皇帝陛下从天而降,战心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老老实实地接受整顿,至于先前被抓的守备军将士,也很快被救了下来。
皇帝陛下并没有在停留,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迅地来到了朝阳门前,而薛破夜也早已领着羽林卫众将,飞步下来,打开了宫门。
太后与群臣也是得到了消息,不敢置信地直奔朝阳门,在此迎候。
宫门打开,皇帝陛下正站在宫门前,神色平静地看着宫门内跪满的臣子们,而太后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她虽然经过了无数的相遇和离别,但是这一次的再见,却如同在梦幻之中,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的儿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麟圣殿的并观众,自己的儿子不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吗?可是眼前这个穿着龙袍的人,太后一眼就认出,绝对是自己的儿子无疑。
德庆帝快步上前,跪倒在地,恭敬道:“母后……!”
太后颤巍巍地上前,轻轻抱着皇帝的头,柔声道:“母后就知道,你是天子,自有天护佑,哪里有那么容易离开母后。”
正在此时,有人报道:“禀圣上,四皇子……四皇子自尽了……!”
太后身躯一震,眼中划过悲伤,四皇子再如何叛逆,终究是她的亲孙子,老人家心中总是悲伤的。
四皇子的所有靠山在一夕之间全部覆灭,他已没有了任何可以依靠的势力,而且叛逆大罪在身,无处可逃,离开这个世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跪伏一旁的薛破夜听到禀报,心中一颤,殷皇子死了,符皇子也死了,接下来,会是谁?
德庆帝缓缓站起身,沉默着。
他闭着眼睛,许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他虽然走错路,但终究是皇子……让太常寺好生办理。至于素贵妃……让他们母子在一起!”
他虽然很平静,但是薛破夜偷眼看去,终于从他的眸子深处看到了不易察觉的伤感。
再无情的人,也终究是人!
臣子们眼见真的是皇帝陛下归天,当真是惊喜交加,没有人敢问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内情,但是看到朝廷面临的危难已经化解,叛军已经受缚,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再重要了。
德庆帝经过薛破夜身边,终于停住了脚步,虽然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但声音却和缓了不少:“你……没有让朕失望!”
这已经算是对薛破夜最大的肯定了。
……
……
皇帝陛下“死而复活”后的一个朝会,是在平定叛乱之后几个时辰就开始了,乾林殿上依旧有飘来的血腥味,许多没有经过血腥洗礼的臣子很不适应这种味道,但是在朝堂上,又不敢捂住鼻子,只能竭力忍受着。
京都三品以上的官员,此次都出现在了朝会上。
虽然不少武将身上都带着伤,甚至包括魏山泰和李子甫都受了伤,但所有人只是包扎处理一番,带伤上朝。
血腥叛乱过后的朝会,依旧残留着血腥的气氛。
没有过多的枝节,甫一上朝,德庆帝便吩咐身边的执事太监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而殿前的金盔羽林卫,将这一个又一个大臣拉了下去。
朝臣们都不敢说话,即使是翰林院大学士岚芜卿等人,御史台的直言御史们,此时也没有出列。
大家都知道,这是秋后算账,任何时代叛乱之后,都会有一场血洗的过程,或许是失职,或许是通敌,总之这些人在皇帝陛下的心里,是有足够的罪行拉出去进行各种各样的惩罚。
薛破夜身为户部侍郎,自然是有资格在朝会上的。
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他现在穿的是羽林卫盔甲,不过在这个时候,已经无伤大雅。
这种朝会上的清洗工作,自始至终,都只见到德庆帝冷冷地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没有说一句话,被拉出去的大臣嘶叫着,却没有影响德庆帝一分一毫,他面不改色,镇定无比。
迟续了大半个时辰,几十名官员被一个又一个拉出去,朝臣都是噤若寒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监终于念完了所有的名字,才见德庆帝睁开眼睛,坐正身子,扫视了乾林殿内众大臣一眼,淡淡地道:“藤爱卿,你的病怎么样了?”
朝列中,滕熙丰缓缓出列,跪拜在地,恭敬道:“臣已无碍,谢陛下关心!”
“起来说话!”德庆帝抬了抬手。
滕熙丰再次谢恩,起身。
“朕知道,你是中了毒。”德庆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滕熙丰,淡淡地道:“厉乌给你下的毒,应该是控鹤风酥?”
“是!”
“据说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很难识辨出来?”德庆帝问道。
滕熙丰沉默着,大殿里也沉浸在冰冷的气氛中。
“圣上!”许久,滕熙丰才开口道:“厉乌在下毒的时候,微臣就已经看出来了。控鹤风酥虽然很难识辨,但是微臣却能识辨!”
德庆帝嘴角泛出淡淡的笑意,“哦”了一声,问道:“你既然辨识了出来,却还是中毒了?”
“微臣是自愿中毒。”滕熙丰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乾林殿上的大臣们都是一惊,满是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滕熙丰。薛破夜亦是皱起眉头,心中好生奇怪,这天下哪里还有自愿中毒的人物?更何况此人还是朝廷重臣?
不过薛破夜微一思索,隐隐有几分明白了滕熙丰的心思。
滕熙丰没有等德庆帝问话,已经道;“微臣以为,那个时候,臣还是中毒的好。”
德庆帝叹了口气,温言道:“藤爱卿,朕知道你对心思。你对朕一直以来忠心耿耿,这份心,朕从未怀疑过。你是见到朕不在了,不愿意掺和到他们的争权夺利之中,所以甘愿中毒,不问政事,是不是这个心思?”
滕熙丰连连叩头,哽咽道:“臣有罪,臣有罪。微臣跟了圣上几十年,受尽恩宠,得闻圣上驾崩,便再也没有了争斗之心了……臣老了……辜负了圣上,求圣上降罪啊……!”
德庆帝从龙座上起来,缓缓走下了金銮殿,轻轻扶起滕熙丰,温言道:“你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斗,朕不怪你,朕还要赏你。”说到这里,德庆帝脸色忽变,一阵苍白,呆呆地站住,猛地“哇”一声,吐出一大摊子鲜血来,竟然喷到了滕熙丰的身上。
“圣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滕熙丰一把抱住德庆帝,抽泣道:“圣上……你……!”
大臣们都围拢过来,见到德庆帝脸色苍白,牙关紧闭,哗啦啦全都跪在四周,齐声道:“圣上保重龙体啊!”
不少臣子此时都哭出声来。
薛破夜也是担心得很,心中暗想:“难道圣上之前在殿上吐血不是装出来的,他……他真的有重病?到了这个时候,大局已定,他没必要再装病啊?”心中满腹疑惑。
金銮殿上,一时呜咽声一片,固然有真心实意悲伤与皇帝陛下的身体,自然也有滥竽充数做做样子的。
半晌过后,德庆帝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推开滕熙丰,淡淡地道:“朕没事……藤爱卿,朕虽不怪你,但是你在京都危亡之时,撇下了羽林卫,独善其身,没能尽到保护皇族的责任,这……是有罪的!”
滕熙丰没有跪下,只是点头道:“微臣知道,微臣辜负了圣上,任何的责罚,微臣都甘心领受。圣上……你操劳一生……可要保重身体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真情流露,声音颤.抖。
滕熙丰的武道修为虽然仅仅是六道,但是他能够看得出来,德庆帝如今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虽然他不知道这种状况是如何造成的,但是他心中十分清楚,几十年君臣融洽的情分和默契,或许在不久之后将烟消云散。
“在你的老家,我已经给你划出了足够你使用的土地,回去!”德庆帝轻轻拍了拍滕熙丰的肩膀,一脸的落寞,缓缓转过身,在臣子们的注视下,回到了龙座中。
“谢圣上!”滕熙丰跪倒在地,身体颤.抖,起身之后,看了看德庆帝,终于转身而去。
德庆帝一直目送着滕熙丰离开,眼眸子深处,竟然掠过极难出现在他神色中的伤感,他咳嗽两声,叫道:“户部侍郎薛爱卿!”
薛破夜一怔,但迅出列,跪拜道:“微臣在!”
德庆帝看着薛破夜,平静地道:“藤爱卿告老还乡,羽林总卫的位置,你先担起来。”
薛破夜一愣,立刻道:“谢圣上!”
接下来,朝议又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主要是针对与此次叛乱之后的处理工作,例如调查叛军余党,清剿余逆官员,提拔新官替代空缺位置,繁杂无比,薛破夜却也无心去听,只是呆站在朝堂上。
自始至终,群臣前面的太子一直战战兢兢,可是德庆帝却也没有向他投去哪怕是一眼的目光,似乎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有几次太子倒想出班奏些事情表些功绩,但是一见到皇帝陛下威严的面孔,却不敢抬脚。
撑了这一个多时辰,德庆帝显然是非常疲倦,挥手示意散朝,径自回宫歇息。
至于道德宫麟圣殿的灵堂,早在确定德庆帝还活着时,一时间便被清除的一干二净,满腹心思的后宫妃嫔们感觉到不可思议,受宠的自然欢喜不已,那些一直受冷落的,对于皇帝陛下尚在人世的消息,只是勉强露出一笑而已。
更有人心中寻思:“这个皇帝也太胡闹了,装死玩儿,真是没正经!”他们却哪里知道,正是这一次装死,却是花费了德庆帝无数的精力,而结果也达到了德庆帝所想看到的一切局面。
……
……
黄达成为京都守备军守备,负责打理着叛乱之后的京都,将皇帝陛下带回的军队进行整编,重新布防京都城。
说起来,兵变过后,最难处理的就是叛乱的卫戍军了,虽然卫戍军之一的神武营并没有参与这次的兵变,但是毫无疑问,神武营给朝廷带来的压力并不会因为他们没有参与兵变而有任何的减低。
兵部与枢密院在皇帝的授意下,经过多次商议,最终下了文书。
卫戍军三大营中,稍微有影响力的军官,无论是否参予了这次的叛乱,都在羽林卫的管制下,去了漠北,那里有着威严的任老将军和政皇子,再加上强大的北镇军,不怕他们闹出事情来。
至于剩下的卫戍军,由兵部尚书亲自出面,进行重新编制,将三大卫戍军的混编起来,又插.入了大量新军,更是插.入了不少老守备军将士,重新分成五支军队,布防京都城外五处,而这五支军队,再也没有“卫戍军”的称号,而是在皇帝陛下的御批下,称为“京统军”。
也就是说,在大楚国,存在了百年的卫戍军,在这一次兵变之后,彻底地走下了历史舞台。
新组建的京统军,皇帝陛下有着更为严密的控制权,虽然京统军的兵员依旧是卫戍军遗留的兵员为主,但是其中骨干,却是老守备军的将士,而且新招募的士兵在京统军中也占了极大的份额,虽然为了安抚卫戍军,给予卫戍军一些兵权,但是整支京统军的控制权,实际上已经完全掌握在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兵变之后,奖赏与惩罚工作都是循序有致地进行着,皇帝陛下连番的重拳出击,让所有办事的官员办起事来都是谨慎而有效率。
这一次王族覆灭,幸免于难的雍国公司徒家族,在兵变过后,立刻上奏,请辞王族封号,皇帝陛下大笔一挥,当即应允。
虽然太后是司徒家族的人,但更是皇族的人,所以对兵变过后的所有奖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参与。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情出了疏漏。
兵变之后,柳国公之子柳拓却神秘地失踪了,守备军在清点叛军之时,这个叛军之中存活下来的重要人物,在当夜却似乎人间蒸一样,没有了踪迹,守备军和刑部的人找遍京都,都没有现他的踪迹,刑部只得下了文书,画下其形貌,全国通缉。
皇帝陛下虽然知道此事,不过也明白,王族大势已去,一个小小的柳拓,再有能耐也兴不出多大的风浪,所以并没有此事而迁怒太多的人。
……
对于这起兵变,皇宫之内,却有一个人一直在秘密关注着。
武炎宫内,五皇子刘子谦正斜倚在软榻上,悠闲地喝着茶,脸上竟然带着古怪的笑容,悠然道:“我就说过,老家伙没那么容易死,这肯定是他的阴谋,可惜我这个残废都能看到的事情,那些王族却看不出来,愚蠢的人,这种下场也是该得的。”
“你并没有提醒柳拓!”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传过来,当然是隐入黑暗中的影子。
“没必要。”刘子谦淡然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管老家伙是真死还是假死,总需要人去试探一些。更何况,王族的势力太大,不亡,也会成为我的绊脚石,而这天下间,还只有老家伙能收拾得了王族,无论他们谁胜谁败,对我们都没有损害。”
影子沉默着,忽然道:“我一直以为,柳拓是你的心腹!”
“他是我的心腹。”刘子谦淡淡地道:“可是他更是我的工具,到了这样的时候,他总要做些事情的。”
“如今你的这个工具已经不再锋利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救他出京?”
“因为……!”刘子谦淡淡笑道:“他还有用。”
又是一阵沉寂。
“你现在可以松口气了。”刘子谦叹道:“老家伙还没有死,你就还有机会,不必沮丧。”
“我想,他很快就要死了。”影子冷冷地道:“他在广场一战,看似强大无比,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他两年前冲入了九道武者的行列,却不知道,那一天,也注定了他的死亡。”
刘子谦轻轻品了一口茶,优雅而尊贵,缓缓道:“你说过,他冲九道,心肺俱伤,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我也很佩服他,若是换做常人,只怕在当日便走火入魔,全身爆裂而死,但是他却强压了下来,这是他的本事。”影子道:“不过现在他离死亦不远,我若再不动手,只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你确定你现在是他的对手?”刘子谦淡淡地问道。
影子道:“我总要一试,他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又是一阵沉寂,在武炎宫冰冷的气氛中,这种沉寂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刘子谦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一只青橘子,剥了皮,将桔肉放进嘴中,轻轻嚼了起来,吃的似乎很舒心,等到吃完一片,才轻声道:“王族覆灭了,那些有着错综复杂背景的各级官员也被罢的罢杀的杀,随着他几十年的京都府和都察院,在这一次也算得上是全军覆灭,老二死了,老四也死了……老家伙自己,恐怕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么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丑陋的脸上神色怪异:“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在做着一些准备……死后的准备,他想扫清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扫除一些太过强势的势力……他这是为了谁?为了太子那个愚蠢的东西?”他自己先摇了摇头,很肯定地道:“不会,为了那个愚蠢的太子,他可不会这样做,那么,究竟是为了谁?”
可惜这个问题,普天之下真正明白的,应该没有几个人。<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