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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不可!”钟金横手中枪急忙拦住:“毒烟甚是厉害,咱们还是暂退为上,不可冒失逞强!”
俺答勒住马头,稳定心神,此时夜色沉浓如墨,北面炮声虽息,杀声却更响亮,后营之火借风威迅速蔓延,烧得正旺,畜群所过之处,寨栅帐蓬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它们身上披火,沾者即着,连带着惊得战马不听人唤,也随之四散奔逃。
鞑靼军士自幼骑猎生活不离马背,双腿早已罗圈变形,如今失了马匹,在步下奔走的姿势古怪,较为笨拙,畜群席卷过处,死伤者成片倒地,骨支额裂,肉泥飞溅,教人不忍卒看。
俺答恼火之余心中震痛,暗忖这些南下劫掠来的牲畜为敌利用,宛如一枝横勇无敌的大军,昔日之财,竟成今日之祸,莫非这便是索南嘉措常说的因果?
赵全在侧道:“大汗,营寨已毁,难以守御,军士死伤大半,更无战心,不如暂撤,待天明重整军马再图后计。”
俺答怒道:“此时正该开始反击,重整军马何须待到天明!”索南嘉措在侧,本也想出言相劝,见他如此态度,却不好张口,忽然间喉头发甜,气血上涌,心知自己伤重未愈,今夜遇上常思豪,暴然出手,已然牵动旧疾,若不及时调理只怕后患无穷,急忙收心压制。
钟金道:“军师说的有理,现在只闻敌声,不知其确切情况,暗夜中人马混乱,我军自相践踏伤亡也是不少,待天亮探明情况再战不迟。”
俺答苍眉一挑待要说话,却见东北方奔来一枝残军,为首将领汉人模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赵全仔细辨认才看清这人相貌,问道:“廷辅,营北情况如何?”
王廷辅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远处乱炮齐轰,近有弓箭火铳乱射,营中乱马人花,看不清外间来敌多少,我率人冲突不出,只得后退,没走几步却正遇上畜群,奋力拼杀一阵,手下军士被踩死大半,好容易畜群过去,又有一枝人马自后掩杀而至,为首大将手执金刀,横勇无敌,我与他恶战一百余合,心中念着大汗安危,不敢恋战,弃之四处寻找,后望见帅旗,这才奔来。”
赵全皱眉瞪他,心中暗骂你若能与敌恶战一百余合,我匹马单枪就能上京取了隆庆帝的脑袋!说话间李自馨、张彦文等几人陆续望旗而至,禀报说四面皆被明军所围,只有西南方无人,可引军速撤。俺答冷冷地瞅着他们,脸色发青,摆手挥退,大声道:“传我令!众军收拾鹿角、拦马桩等,迅速在此围起临时工事,以御敌兵!”
“是!”鞑靼军士见大汗如此心稳,俱都精神大振,放手干活。
俺答又喝道:“猛谷王,羊忽厂!”
王廷辅和张彦文恭身道:“在!”
俺答道:“你二人带领一队人到后面拆掉几排尚未着火的帐蓬,移出一片空地以隔后营之火!”
“是!”二人应声去了。赵全看着军士忙碌,心想莫非到了这步田地,还要在此苦苦支撑不成?待会敌军杀至,哪有力量相抗?心想再谏,看俺答脸色不善,硬生生忍了下来。钟金亦不明其意,但心知丈夫用兵多年,经验丰富,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故而默不作声。
临时工事搭得极快,俺答下令全军停战,退后集合。有人吹响号角,不大功夫苏赫巴寿和博日古德同时赶到,二人气喘吁吁,虎口淌血,握着兵刃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原来他俩被常思豪内劲震昏,亲兵急救半天乃醒,都以为自己是中了邪,寻着兵刃回奔中军但见毒烟漫漫,已不见了俺答,四处寻找不着,听见号角这才奔回。
这时鞑靼军士将官们都从四面八方奔跑汇集而来,各人身上尽是黑灰污血,少有无伤者,见大汗安坐马上,神态自若,心中略定,寻拉战马,捡拾刀枪,在众将组织下编成队列。
奇的是一直没有敌军掩杀过来,而且杀声低落,逐渐没了声音,又过一阵,集合的号角不停,归者零丁,俺答目视四周,所聚兵员总数也就在两万**千左右,不超三万人,粗略估计一下,到目前为止损失人马竟在一半以上,此等大败真是一生所未有,他调整呼吸,尽力平复心绪不动声色,考量着现在的形势,敌人此次的奇袭可说是非常成功,因何却不乘胜追击?甚觉怪异,喝道:“来人!给我派出几支哨探侦察敌情,遇敌不可力战,速去速回!”
不多时人来回报:“禀大汗!寨北远处发现通往大同城的车辙痕迹以及少量散落火药!从脚印判断,靠近寨边的弓手和火铳手数量亦不太多,约在两千人左右,而且并未向寨中进攻!”
“禀大汗,畜群蹄印向东绕过大同城不知去往何处,城上只见炮台,炮管却都不见了!”
此时东方显出鱼肚白,天将破晓,目力可及范围大幅扩展,但见战场上器物凌乱,余烟袅袅,遍地尸横,低洼处血聚成潭,殷红一片,表面泛起一层令人心悸的辉光,极目望去,四周远处空荡荡冷清清不见人影,只有一些猪羊在尸体间闲游乱逛,令人涕笑皆非之余又觉诡异莫名。
俺答面色沉凝,留下钟金守住临时小寨,自率军一万亲至城边察看。
到得近前,只见大同城吊桥高挑,城上无人值守,连旗帜也没有一面,正自犹疑,忽然一声锣响,旌旗齐竖,明军在垛口边露出头来,一个个盔甲鲜明,精神振奋,正中央红旗下,严总兵与秦浪川携诸将面带微笑向下观看,夜里率军冲营的常思豪亦站在旁边。
“大汗是来攻城么?”秦浪川朗声笑道:“汉族人有句话,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看来鞑靼人亦懂得这个道理。却不知大汗为何特率一枝不整齐军而来?莫非是在行诱敌之计?”城上众人轰声大笑。
俺答回顾身边,队伍虽然不乱,但将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着实狼狈不堪。他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阁下便是秦浪川秦老先生罢!”
秦浪川一愕,心想:“他怎知我名姓?”立时明白:“莫日根未被逮获之前,曾在行刺时听过严总兵讲话提及于我,想必后来已将这些信息箭射城外,告与他知。而且钟金后来与他合兵一处,想必也有所提及。”略点点头:“不错。”
俺答道:“未到大同之前,我早将城中情况打探清楚,大同总兵乃是朝廷新派,不熟悉边境情况,更未与我部有过交锋,闻得十万兵至,只下令坚守不准轻动,毫无胆气魄力,显是个无用之人。待大军到日才知,城中多了些中原了不起的人物,为首的秦老先生,还是这新总兵的故旧师长。想来此次夜袭,必是阁下的策划。阁下行险将城头大炮拆下,装车拉出,自北轰营,近处兼以弓手和火铳手围住营寨,虚张声势鼓噪不前,又派两枝敢死队突入我后营放火,驱畜群以为奇兵。此役先用炮,后用火,畜群之后又有毒烟,次第使来,层次分明,打得极有法度,使我一度误以为是明军大批援军杀至,几乎动了弃营而逃之念,所谓兵行诡道,阁下以区区几千人打出如此声势,可谓兵家妙手,我领军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对手,这一仗输得倒也服气。”
秦浪川听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慷慨洪亮,全无败军之将的颓色,心下也不由暗暗赞服。
他淡笑道:“大汗能在全军溃乱之际稳住阵脚,扎起小营,聚兵会将,重整军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份定力亦非常人所能。”
俺答哈哈大笑,白须飘摆:“好好好!实话说,我下战书,早知阁下必能识破,料我撤兵。我亦正欲以退为进,亲率重兵督后伏击,借此机会与明军在旷地中一战,未料明军神速,令我失却了先手,也算是一步走空步步空。输了便是输了,重整营寨又能挽回多少脸面?今来城下自取其辱,不为别的,便是为了见阁下一面,也好知道令我一败者,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在马上学汉族礼节拱了拱手:“秦老先生善保贵体,来年咱们大同再聚,重列甲兵,斗勇斗智,再决雌雄!”
严总兵眉间轻皱,正言厉色道:“仁人不以杀伐为乐,善战者当服上刑。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恐怕鞑靼百姓也不得休养生息,大汗向称攻伐劫掠是因封贡不成,口口声声以民生为重,方才所说言语之中,却半点爱民之意也听不出来。在此奉劝一句:作伪劳心日拙,不若待民以诚,残暴之师纵有雄兵百万,多行不义亦必自毁前程,大汗宜当好自为之,勿为逞一己之欲念,陷万姓于水火,将自己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俺答纵声长笑:“仁心泯于乱世,德者伏于强权,你这套胡话若觉有用,何不拿去劝劝你家皇帝?”一拨马头:“迂子不足与论!告辞!”
大军随之西撤,鞑子军卒不时回看城头,目中恨色如炽。
望着俺答张狂的模样,秦绝响怒从心起,抽刀喝道:“咱们岂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看我带一枝人马杀出城去,取老贼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