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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位叫青儿的小徒弟说,医圣常先生开给缪凤舞这六颗药丸,是当年宫里的一位妃子求剩下的。
大约九年前,宫里的一位妃子因为怀了龙胎,向皇上讨了恩赐,回娘家省亲。
名为省亲,实则为出宫来见常神医。她的娘家人早就跟常先生联络好了,那妃子一出宫后,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找了一个替身回了娘家,真身则直奔常先生医馆,向常先生求取秘方,务必要保住腹中的龙子。
结果常先生一掐她的脉,就诊出她身中一种罕见的毒。常先生并不知道这种毒的来源,或者他知道也不肯说,因为这种事牵涉到宫廷斗争,常先生一介民间大夫,大概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但是他把毒性向那位妃子讲清楚了。这种毒对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影响或伤害,只会作用于孕期的胎儿,而且只对男胎发挥效用。如果不及时察觉,渐渐造成孕妇宫内虚寒,肾气不足,几个月后,胎失所系,必然滑胎无疑。
那妃子听说之后,大惊失色,恳求常先生想想办法,务必保住她腹中的龙子。常先生便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毒,容他研究几天,半个月后,要那妃子的娘家人找他取药。
于是那妃子留下指尖的几滴血做样本,供常先生用来析毒以找出解毒之药,她本人就回了宫里。
半个月后,常先生制好了六颗解药,被那宫妃的娘家取走了。八个月后,常先生就听说,那位宫妃安然产下了皇子。
当然,常先生做这件冒险的事,也从宫妃的娘家那里得了一笔丰厚的药金与酬金。
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谁知道一年后,宫妃的娘家人再次来求常先生,说宫里另一位情同姐妹的嫔妾也孕育了龙胎,为确保她顺利诞下皇子,求常先生再制几颗那种药丸。
常先生虽然很不乐意掺和进宫廷阴谋权斗之中,可是前一次已经配过药了,总不能说他把方子给忘了吧?
迫不得已,常先生又配制了一副药丸,送进了宫中。
结果第二年,宫中又的一位小皇子诞生了。
常先生在配制第二副药丸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儿。因为这药配起来实在麻烦,而且药材也很难凑齐,他担心这家人再来找他求药,便同时多配制了一副,密封在了蜡丸里。
结果从那儿以后,那妃子的娘家人再也没有来找过常先生,这副药就一直在蜡丸中储存了九年时间。
接下来几年,民间频频流传宫妃孕不住龙胎,屡屡流产的消息。大概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宫里只出生了两位公主。常先生听到这样的话题,总是摇头叹息。
谁知前几年,宫里又有一位皇子诞下,常先生就以为那种在宫里莫名散播的异毒已经消失了,他这副药大概也没有什么用了,便将药匣子束之高阁了。
没想到今儿竟然又遇上一位中此异毒的孕妇,常先生这副珍藏了许多年的秘制药丸,终于又为他换来了一大笔银子,也不枉他当初花大价钱费尽心机凑齐一回配药的药材。
青儿说到最后,叹息道:“归根结底,还是权势和金钱惹的祸,宫里那些贵人们,谁要是能生下个皇子,日后登了基即了位,那可是母仪天下的至尊至贵,就像当今太后一样,连带着她的娘家一族,也个个封官晋爵,荣耀无比。至于公子爷……你若不是家财万贯,便不会害得少夫人被人下这种异毒喽……”
行晔和缪凤舞听青儿讲完这副药的来历,都怔忡在那里。尤其是行晔,深重打击,悲哀又伤感。
其实这些年宫妃屡屡流产,保不住龙胎,宫中只生公主,不生皇子的事,他和太后暗下找了好些人查过。只是无论他们调用多少高人,都没有查出线索来。
后来太后实在无法,只好问仙求道,将民间传说中的那些高僧仙道请进宫来。行晔的面相也被看过了,手相也被算过了,签也求过,字也测过,连万泰宫的风水都曾经测过。
最后这些人众口一词,都断定行晔命中孤寡,子嗣不旺,能保住眼下的这几位皇子就算幸运了。
贤妃怀孕的时候,太后与皇上心中充满了希望,只盼着如果贤妃腹中孕育的是龙子,能通过他们的努力保住这一胎,以打破宫中民间盛传不息的谣言。
贤妃自从被查出有孕,就在丽正宫中闭门不出。所有她入口之物,皆在丽正宫的小厨房中烹煮出来的,端到她手边之前,还会经过反复地试毒。那一段时间,除了太后与皇上,任何人不许随意探望贤妃。就连贤妃的穿戴的衣物,也都不再拿去浣衣司,而是在丽正宫中设了一个洗衣房,专门洗熨贤妃的衣物,还不许熏香。
如此严格的保护之下,贤妃最后还是流产了。
那一阵子太后与行晔的心中都是沮丧的。在宫中大肆地调查贤妃流产的原因,说到底只是为了掩饰母子二人的绝望罢了。
他们想用一个皇子的诞生,来堵住悠悠民口中广为流传的“弑父篡位,天怨神怒”的谣言,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给这母子二人沉重的打击。
行晔那一阵子很消沉,他想也许那些僧道们的话是对的,世间万事缘有因果循应,想必他这一生真的就会是孤家寡人。北魏开国建朝以来,后宫向来龙裔兴盛,像他就有十几个兄弟。
而为帝一朝,宫中只有三个皇子的状况,只在他身上发生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经常在夜深的时候,回忆起前尘往事,这样在心里自嘲。
可是今天来到医圣常先生这里,却意外地听到这样一桩陈年旧闻。原来他一直归咎于因果报应的后宫子嗣问题,竟真的是人为的原因。
刚才青儿讲述的时候,并没有道明那求药的宫妃是哪一个。但那是行晔身边的事,他一听便知。
良妃纪安阳怀孕之前,宫中已经有两位妃嫔没能保住胎了。她查出有孕之后,不久便向行晔讨得恩赐,获准回家省亲。
而八个月之后,纪安阳的确是安然诞下了皇次子行锋。
至于说到她第二年再来求药,一定是为当时还是美人的宁婉文来的。至于纪安阳那样刻薄小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地替宁婉文求药,行晔现在猜测,一定是纪安阳害怕行锋一棵独苗在宫里,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她选择了家世一般,胆小怕事的宁婉文,帮她生下了行钜。
至于佟若琳,确证她孕有龙子之前,只是莳花局的一个小宫女,进内宫的机会都很少。而怀孕之后,她就被赵皇后关在凤仪宫的后殿中养胎,怀胎十个月,幽禁十个月,因此她能顺利诞下皇子,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除了这三例特殊的情况,余下的宫中妃嫔,无一幸免,只要是孕有龙子,悉数滑胎,包括蓝惜萍。
行晔很心痛。
不管是谁得高人相助,在暗中害他,那人一定是与他有怨仇的,出此狠毒之策,总还有是原因的。
他难过的是,自己身边的女人,竟然也会暗藏着心机。这么大的事情,纪安阳居然隐瞒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提起过,眼睁睁地看着宫中的妃嫔一个接一个地流产。
思及此,他眼前浮现出纪安阳带着行锋在宫中耀武扬威的样子来,他突然就对这母子二人产生了深重的厌憎。
行晔坐在医圣家后院的这间屋子里,好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缪凤舞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出声催他。青儿收了人家几十两的银子,也不好马上撵人,反而给他们上了壶茶。
行晔静静地坐着,直到外头响起常先生的声音:“青儿!怎么还不送客?”
青儿刚刚藏了银子回来,听到师父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为难地看着缪凤舞:“少夫人,你看……是你们非要我说的,讲出来了,你家相公又这样……”
缪凤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行晔的胳膊,小声唤他:“相公……相公,人家常先生不留饭的,我们回去吧。”
行晔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缪凤舞扶着他,茂春跟在身后,三个人出了医圣家的院子,坐上了马车,回五龙山行宫去了。
一路上行晔都默不作声,回到行宫后,他一个人去了盘龙殿。缪凤舞知道他伤心,吩咐茂春照顾好他,她自己向太后回话去了。
太后一觉醒来,得知皇上带着德妃下山去了,只道是他们微服去民间游玩。鉴于上元节的那一次教训,太后非常担心,一下午都不安。
此时见缪凤舞一个人进来了,焦急地问道:“皇上呢?”
“启奏太后,皇上下午玩得有点儿过,累着了,先回盘龙殿歇息了。他要臣妾代为向太后道晚安,说他明儿一早起床,来陪太后说话儿。”缪凤舞掩饰道。
太后也不疑有他,只是责怪道:“皇上也不是小孩子,怎的这么任性?昨天才查出来你有孕,今儿就下山去玩,出危险了可怎么好?你在皇上的身边,也不劝着他点儿,也跟着胡闹!”
“臣妾知罪,太后教训得是,臣妾以后一定劝着点儿皇上,不会再让太后担心了。”缪凤舞只得赔着不是。
好在她眼下怀着龙胎呢,太后也不敢太动颜色。
从太后那里出来,已经到了晚膳时辰。含香因为没有跟进院子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的路上,见皇上与德妃都是面色凝重,也就倍加小心起来。
“娘娘,晚膳是在鸣涧宫用吗?”她轻声问。
“我去盘龙殿陪皇上用膳,你不用跟着伺候了,有茂公公在。”缪凤舞吩咐道。
含香有些吃惊,又有些伤神。缪凤舞一向对她信任无间,去了一趟常神医的家里,这一路上也没跟她说一句话。此时就她们主仆二人,缪凤舞也没有向她道明医圣家里发生的事,反而将她支开。
缪凤舞前头往盘龙殿去,含香站在原处,一直看着缪凤舞的身影消失,她才动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指甲已经把右手的手背掐了清晰的指印来了。
她正待转身,含玉从后头走上来:“含香姐姐,我听说娘娘已经回宫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去。这一会儿该是晚膳的时辰,我找来问一问,娘娘可回宫用膳吗?”
含香稍稍地别了一下脸,也不看含玉:“娘娘去盘龙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娘娘去盘龙殿了?姐姐怎么不跟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含玉转到另一边,看着含香的面容,惊讶地问道。
含香从袖里抽出帕子来,掩了掩口鼻:“前儿上山,受了些风,今儿又坐了一下午的马车,晃得我头晕恶心。娘娘见我不舒服,就吩咐我回宫歇息,盘龙殿那边有茂公公,不碍事的。”
“那姐姐快回去躺一会儿吧。”含玉上前扶住含香,两个人一起回了鸣涧宫。
那天,一直到夜深时分,含香他们三个人也没等到缪凤舞回鸣涧宫。
缪凤舞和行晔用罢晚膳之后,两个人相携着来到浴龙宫,褪尽衣衫之后,共同走进了温泉池中。他们并肩坐在池下的一张汉白玉宽凳上,滑腻而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两个人。
行晔沉默着,缪凤舞看他的脸色,也不好打扰他,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着。浴龙宫中没有上次二人共浴时那种香艳浓情的场面,只有温泉水从铜制龙头喷子里流撒出来的声音,哗哗地冲着行晔心底的悲伤。
好一会儿,行晔突然身子一沉,将自己整个人浸在了池中。缪凤舞吓了一跳,赶紧也沉下去,去抓行晔的手。
荡漾的泉水中,行晔伸出双臂,圈住了缪凤舞身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一直到缪凤舞胸脯开始剧烈起伏,明显气息不够的时候,行晔才带着她“哗”地钻出水面来,将她放在汉白玉宽凳上坐好,将自己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肩之间。
缪凤舞气息喘匀之后,回手搂住行晔的腰,安慰他道:“皇上放心,臣妾有幸得了医圣的秘药,如果这一胎是皇子的话,一定会给皇上添丁加嗣……”
行晔在她的肩上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水呛了嗓子,还是他伤心地流了泪,声音沙沙沉沉的,带着鼻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只是你生的,朕都喜欢。如果是皇子,朕一定会封他为太子,如果是公主,朕就封她为天华公主,跟玉泠地位平齐,只是……”
“皇上,你在担心什么?”缪凤舞觉得他这一下午都黯然伤神,好像并不全是因为以往失去了多少诞下皇子的机会。
行晔听她这样问,抬起头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没有了那种帝王的威仪,此时他只是一个心事重重地的男人,在向他心爱的女人寻求慰藉。
缪凤舞看着他软软的眼神,心中揪痛,温柔地问道:“皇上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臣妾吗?臣妾很想替皇上分担一些忧伤,看着皇上这样,臣妾心中很难过。”
行晔深吸一口气,问缪凤舞道:“凤舞,你一定会真心诚意地待我,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对吗?你不会辜负我,你不会让我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对吗?”
缪凤舞眼眶一热,眼泪刷地流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世人的心目中,他如凛凛天神般威武强大,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可是又有几个人看得见他心中的脆弱与伤感?在别人窥探不到的某一个心的角落里,他一直就是那个受了伤的少年,盼望着有人抱住他,给他温暖与安慰。
缪凤舞站起身来,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前,用她能展现出最大的真诚与爱意,对他轻柔地说道:“当然!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臣妾唯愿一生陪伴在皇上的身边,不离不弃,相亲相爱。臣妾要为皇上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若是皇子……等他们长大了,就让他们去为皇上开疆辟土,助皇上成就英名霸业……如果是公主,封过了天宝、天华,皇上接着封天珍、天珠、天美、天贵……”
行晔被她哄着,心中好过了不少,听她絮叨这些奇怪的封号,扑哧乐了,在她的胸口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笑道:“天贵多难听?像一个太监的名字……”
缪凤舞见他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滑下身子偎在他的胸前,手指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抚弄着,撒娇道:“我不管,反正我会生好多的皇子公主,皇上你先把封号都想好了,到时候排不过来,可别怪我闹着要封号。”
她的手指像一条调皮的鱼儿,在行晔的后背上游动着,惹得行晔心痒,一把将她的手抓回来,握紧了:“你别来惹我,你现在怀着龙儿呢,保胎要紧。”
缪凤舞的手指握在他的掌心里,淘气地勾动着,妩媚着冲着行晔笑:“我又没怎么样,是皇上自己把持不住。”
行晔咬牙,正要摁倒她狠亲一通,茂春的声音从帘幔外头传进来:“皇上,德妃娘娘,你们的药都备好了,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