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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年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赤练仙子虽说是个杀伐果断的女魔头,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尴尬的经历。这江湖上,有谁人能让她尽心尽力到这个地步?
沉吟良久,李莫愁并不打算反悔。她意已决,纵使失败,也不过是终生瘫痪,大不了她就隐居陪他一辈子。
银针锋芒毕露,在赤练仙子的掌中翻飞,她要先打通任脉。陆白衣未醒之前的半个月中,她曾仔仔细细探查过他体内经脉的情况,幸而如她所料。经脉被撑爆的速度太快,并没有损毁得太过严重,只是截断处都被炁所链接,所以,他才能活下来。
按照《素问·骨空论》的记载,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
那么重新贯通任脉,李莫愁要做的,不仅仅是刺破淤塞,还要保证任脉之中内气可以流动循环,但是又不能留存她自己的内气。
凝神静气,素手指法迅捷而轻柔,于方寸间生出种种变幻,或挑、或刺、或承、或贯,犹如指间蝶舞纷飞。
那银光闪烁跳动,映衬着赤练仙子额上细密的汗珠,她的心神全然沉浸于此,没有半点旁顾。
这在过往,全然是难以想象的故事。
“凌波,端进来。”略一停顿,李莫愁淡淡地吩咐道。虽然果决,但她绝非全然没有准备,这些时日,不仅仅是在考验陆白衣的生命力,也是在考验她自己。
善毒者,必善于医。然而人身周天,奇经八脉,其中奥秘不可尽数,又岂是她一人可以堪透的。
所以这一个月,她重新梳理了过去所学,穷尽了自己的智慧与经验,再结合这段时间陆白衣的身体变化,她做出了抉择。
或许,这对于陆白衣并不公平,可是她又怎么会在乎。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和李莫愁猜想得一致。陆白衣体内的经脉渐渐和他的血肉融合,如果不帮他重新打通塑形,那么最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拥有天人合一水准的身躯,却永远修习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受限于年岁,最后蹉跎一生。
我是对的,如果我不对,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这是李莫愁最真实的心境,也是她的性格。
所以只有她才能够不顾一切地为陆白衣做出这个决定。
看着自己徒儿迟疑的脚步,李莫愁面色有些不虞,她冷冷地斥责道:“还不快一点,出了差错,我可不会饶你!”
“是,师父。”洪凌波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对于师父的敬畏让她忽略了自己的羞涩,快步将盛满熬好的药汤的木桶提到了床榻边。
药汤浓稠如墨,散溢着桂花的香气。但又有谁知道,这其实是一桶无比剧烈的毒药,毒性足以腐蚀皮肉骨骼。
用特制的木勺挖出一层,犹如熟手的油商沥油而下,精确无误地滴入刚才被冰魄银针刺破的穴窍之中。
重症需用猛药,李莫愁知道陆白衣如今的身躯血肉已经融入了最纯粹的炁,普通的内气通脉根本不及他自身的愈合,只好用上了最烈的毒药。
墨粥一般的毒药与陆白衣的皮肉接触,发出最刺耳的怪声,但李莫愁对此视若惘闻,依旧静心凝神地按照之前的步骤来做。
在一旁的洪凌波无比惶恐,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师父的模样,然而敬畏依旧是敬畏,只是多了对于床榻上那个少年的无声的可怜。
是啊!这毒药无比炽烈,好比滚油直触肌肤,就算忍住疼痛,恐怕也无法切断身躯肌腱自然而然地震颤吧。
可是,陆白衣没有。
他的眼神里有忍耐,也有茫然,但终究是没有反抗。
是的,他早就察觉了李莫愁的行动,却选择了放任。纵然如今疼痛如同附骨之蛆,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身心,也依旧选择了放任。
这个世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就像他刚遇上瞎子师公时一个模样,感动与愤怒,悲伤与仇恨,只是他心间拂过的长风,过了就不留痕。
他没有活着的欲望,他看待这个世间,只是一场游戏,所以,他才会拥有客服,而不是别的未知。
可惜很快他就没有时间思考了,不过,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件幸事。
通脉的疼痛并不只是一瞬,而是不断积累,愈演愈烈。一开始只是刺痛,渐渐变成群蚁噬咬,然后万刀加身,活生生要将人撕裂。
疼痛是无需思考的,但是通脉需要。陆白衣没有修习过内功,瞎子师公也没有教过他,然而他很自然就明了了李莫愁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但他又不是傻子。李莫愁如果要杀他,何必费这么多手脚,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更证明了这么做是多么耗费心神。
不是杀他,那么更不可能会害他,自然只有一种可能。
“我是李莫愁,我说你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陆白衣又想起来他们见面交谈之后,这位赤练仙子所说的话。虽然江湖上尽是恶名,但她确实是言出必践的。
未曾修习过内功的少年不懂其中的道理,可是前世,他还是接触过所谓经脉的知识,所以大体上还是明白,这么做必定和客服给自己所评价“经脉尽碎”有关。
普通人的经脉本身是并不贯通的,因为贯通并没有什么作用。然而对于修习内功的人而言,贯通的经脉是内气运行通畅的保证。修习内功的人,体内的内气伴随呼吸法长久地进行周天搬运,自然就像水流会改变河道一样改变经脉,最后直至贯通。
那么自己呢?
经脉尽碎?恐怕不仅仅是无法修习内功心法,更加会缩短自身的寿命吧。这才是走火入魔所带来的真正隐患,这种祸患从来都不是直接发生的,然而当爆发之时,就必定十死无生。
但是现在恐怕就不会了吧。陆白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唇角费尽气力,才勉为其难地上扬了一个无法分辨的角度。
“为什么……要救我?”
李莫愁盯着床榻上突兀发声的少年,愣了一愣,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
“你的命是我的。”
在床榻旁,李莫愁低着头回答少年的问题,像是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确定了少年的所属。
少年不在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或许他所在意的,不在于答案,只在于回答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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