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重遇

叶瀛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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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由心脏传来,慕君宁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纯白的身影,背向自己。白玉发冠束起的三千墨发随风飘散,重重的白色纱衣无风而动,薄雾缭绕身畔,飘渺的如九重天上的神仙。

    “你醒了?”听到身后的响动,那人转身。

    慕君宁揪紧胸口的衣襟,撑着坐起半边身子,那男子看见也跟着蹲下来,锦缎似的墨发垂至衣摆下沿,以肘轻托着腮,扬唇浅笑,气质出尘宛若皓皓白雪,皎皎明月。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盯着眼前从容清雅的男子,慕君宁冷道。

    “我不过是个船夫,名字不足为外人道。至于救你的原因嘛……”那男子带着笑意的澄澈目光对上君宁,指了指天上,一本正经的道:“姑娘可是从上面掉下来,眼看就要砸毁我的船了,作为船夫的我,能不出手吗?”

    他说的随意,可神情却是十分的认真。

    “荒谬。”慕君宁却冷哼一声,并不相信那男子的话。

    湖上微风吹过,扬起那男子低垂的衣袖,轻柔的纱衣随风轻摆,飘若浮云,几缕发丝落至胸前,神情是一派的悠逸柔和。

    那男子的话君宁神情有过片刻的微怔,随即回过神来,趁着湖上薄雾被吹开之际,从袖口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那男子后心。

    她不相信任何人,所以,眼前的男子,必须死!

    匕首划过空气,以破竹之势刺出,可未等触及那男子身上的白衣,那男子的话君宁的手腕已经被他用两指扣住。宽大的袖子滑落至肘间,露出他一截洁白纤瘦的手臂,望着她的目光依旧怡然自若,云淡风轻,仿佛她的偷袭,根本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女孩子家家,动刀动枪可不太好啊。”那男子笑着捏住匕刃,冲着那男子的话君宁眨了下眼,原本无坚不摧的匕首便化作无数的铁屑,纷纷扬扬的掉落在船板上。她惊愕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将空空的匕把随手给扔进了湖水里。直至匕把没入一片的碧绿色里消失不见,他才松开她的手腕。

    “你……”那男子的话君宁情急,咬着牙双手往前一推,谁想到“噗通”一声,那男子竟后仰着坠落湖里。

    湖水不深,底下的水草漾漾,清澈可见,萦绕其上的薄雾消散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少许。那男子掉进湖里,轻薄的纱衣飘开在湖面,与薄雾融为了一体。只下一刻,那男子便从湖底浮了上来,墨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白玉发冠也歪了,他扶着船沿,气急败坏的直哼哼:“我真是个笨蛋,居然救了个恩将仇报的臭丫头。”

    他这般说着,眸中的神色却是柔和温煦的,似乎并没有真的恼怒,微弯的唇角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那时,他那番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原来真是个恩将仇报的臭丫头。

    如果,如果……他能早料到后面发生的一切,或许,那时便不会救她了……

    不,或许,他会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呢……

    可是,这未来的一切,谁又能预料到?

    模糊中,一股苦涩的药味从嘴里一直延伸至喉咙,慕君宁一下子被呛住,猛地咳嗽起来,牵动腹中的伤口,痛得她眉头紧皱,将原本咽下的苦药连同鲜血,又吐了出来。

    吃力地将眼睁开一条细缝,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景象,温热的感觉便覆在唇上,她惊怔的呆住,感觉到难以下咽的苦味被送进嘴里,忍不住想要咳嗽,嘴却在下一刻被吻住,逼得她不得不吞下药汤。

    这一吻,如和风细雨般的轻柔,没有衍生出丝毫的亵渎。

    忽然,鼻间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气息,慕君宁顿时心神一震,她挣扎着睁大眼睛,却被一只手掌挡住了视线。

    “不要看。”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熟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疏离。

    是你么?云书华……

    差一点慕君宁就要问出口,可一想到过去发生的一切,她亲手灭的云家,他亲自喂的毒药,她不禁语结。

    慕君宁还在出神,紧接着,一口药又被他用吻送进嘴里,她很想避开,可按捺不住涌上来的留恋,带着思念的苦涩不断蔓延,侵蚀着她的思绪念想,就在那紧贴着的唇要离开之际,她忍不住主动回吻住他,隔着易容,痛苦也罢,恨意也罢,她只想在这一刻尽量的攫取他仅存的温柔。

    那人当场愣住,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股难言的酸涩从心头蔓延开来,明明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子他并不认识,可她流露出来的神情,却让他熟悉的心痛,就像是某样珍贵的东西突然失而复得。

    是你么?阿宁……

    他忍不住去想,真的,是你么……

    不知过了多久,慕君宁睁眼,那道熟悉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似乎刚才的吻,只是镜花水月,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落。

    “云霂,你醒了?”焦急的嗓音突然响起,语气里充满着担忧和疲惫。

    慕君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穿着淡黄色的窄袖骑装,腰间缀着块玉佩,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间虽带着几分江湖习性,眼神却是温润如玉,是少有的俗世翩翩佳公子。

    不知他的那一声“云霂”喊的是何人,君宁不敢应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揭开帘子,神色匆匆的向自己走来。

    “洛公子来了?”

    眼看着那年轻公子走到慕君宁跟前,伸出手要试探她额间的温度时,一道淡漠清冷的声音蓦地从一旁响起,带着浅浅的尴尬,如果不是此刻他出声,恐怕没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年轻公子手上动作一顿,似是回想起什么,连忙冲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拱手道:“云公子。”

    云公子?

    君宁蓦然浑身一僵,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的,跳得越来越厉害,耳朵一阵尖锐的嗡鸣声,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再与他纠缠在一起,尤其是在决定一切回慕国后。

    过去她欠的,已经还不了,如今,再也不能欠下更多了……

    所以,云书华,不要是你……

    慕君宁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慌乱不堪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移向云公子的方向,一开始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袭熟悉的让人心悸的白色,从拖曳至地上的衣摆慢慢往上,她的心不断往下沉,他还是一如往昔,飘渺如云的白衣,三千墨发没有用白玉发冠束起,随意披散在身后,与她记忆的模样,无比的相似,却又多了一丝的冷漠和忧伤。

    除了他杀她的那一次,四年来,她都不曾见过他了……

    “令妹服了药,已无大碍。”云书华说话时望了她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眼底不经意流露的情绪,眉心微微一蹙,抿唇轻道:“洛公子如果无事,我先出去了。”

    那年轻公子点头,诚心实意道:“多谢。”

    云书华没有接话,揭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慕君宁望着那抹被门帘挡在外面的身影,久久不能转眸,感受到帐篷里的视线,云书华迈出的脚步明显一顿,微微偏过头,沉思了半晌,发现自己实在理不清心头莫名涌起的情愫,眸色顿时一沉,匆匆离去。

    收回投向门帘外的视线,慕君宁对上那年轻公子的目光,他的眼眸很清澈,似乎宛如一汪浅浅的清泉,很容易就能见到底,这样的人,心思一般都较为纯净。

    “姑娘的烧退了,在下便安心了。”那年轻公子将手覆在她的额上,担忧的神色褪了许多。

    “你是?”慕君宁敛下与云书华相遇时的万般思绪,挣扎着坐起,但稍微大一点的动作牵动了腹中的伤口,痛得她几乎要昏睡过去。

    “诶,你不要乱动。”那年轻公子急忙拦下她的动作,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哥,云霂姐姐醒了吗?”沉默之际,厚重的门帘又被人掀开,耀眼的阳光从外头照了进来,只见一道鲜亮活泼的身影似蝴蝶翩飞地走了进来,明艳的红色衣袖随着步子不断翻飞。背着光线,君宁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从娇柔甜美的声音可以判断,应该是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且听她对那年轻公子的称呼,应该是他妹妹不错。

    “雪霏?”看到那小姑娘,那年轻公子有些惊讶,却也知道此时是开口的好时机,便自我介绍道:“在下洛雨霁,是吴州医药世家洛家的长子,而这位是舍妹,名唤雪霏。”他拉了一下那小姑娘的袖子,那小姑娘连忙颌首道:“是啊,是啊,我叫洛雪霏,是雨霁哥哥的三妹妹。”

    洛雨霁,洛雪霏。他们的名字上都有“雨”,“云霂”(古代的“云”字,是“云”上加“雨”)这个名字也是一样的构造,如果说洛雪霏是洛家三小姐,那洛云霂便有可能是洛家的二小姐。

    可是,她什么时候成了“洛云霂”而不自知?

    “其实是这样的……”见她一脸迷茫,洛雨霁轻声解释道:“云霂是在下的二妹,她在数月前离开了洛家,爷爷为此牵挂不已,茶饭不思,所以,在下想让姑娘冒充二妹,瞒过爷爷,以缓他思念之情。”

    “就是这样,哥哥才会叫姐姐作‘云霂’姐姐的。”生怕君宁不相信,洛雪霏连忙站出来作证,灵动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姐姐,不会生气吧?”

    “你们救了我,我又怎么会生气呢?”慕君宁笑着摇摇头,忍不住捂嘴咳嗽几声,“扮作‘云霂’倒也无妨,只是阁下的爷爷……”

    “这一点,姑娘就不必担心,爷爷他失明多年,即使样貌改变,他也分辨不出。”洛雨霁坐到她床头,将她的手从被子下抽出来诊脉,“其实云霂性子一向跳脱,极少呆在洛家,所以除了她原本院子的人,极少人能认出她模样,姑娘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

    洛雨霁出身医药世家,手刚搭上她的脉搏,便知她的身体状况,一身的外伤加内伤,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移位,脉象紊乱,若非那****为了追寻二妹,无意中经过密林救下她,再拖延上多一段时日,别说恢复武功,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在下还未知姑娘芳名?”诊完脉,洛雨霁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柔笑着问道。

    慕君宁垂眸不做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言道:“公子只需当我是‘云霂’即可。”

    洛雨霁怔了怔,随即了然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唤姑娘为‘云霂妹妹’。”

    “好,雨霁……哥哥。”

    “对了……”洛雨霁迟疑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医治你伤势的药,是刚才那位云公子带来的。”慕君宁的表情在看到云书华时蓦然生变,或许她自己不知,可在他这个旁人看来,真很明显,明显到他几乎都要被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略带悲伤的情绪所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