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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三回来了,在这天中午。
当时沈云正在军医院帮着照顾伤兵。忙得手忙脚乱,连沈家家丁都在百晓生的指挥下过来帮忙了。
是潘世发现的宫三,并将他带到沈云面前。
沈云看见他时,简直快要认不出他了,虽然还是那身墨绿长衫,但比之前足足胖了一倍,脸颊上也蓄起了寸许的胡须,头上的短发也已长出许多,延至下颚。
若不是那对三角眼依旧明显,让人一望便知的话,沈云就算在大街上遇见他亦不敢相认。
“宫三,你怎么这副打扮?石老三呢?”沈云讶异地问道。
宫三拱手道:“石老三在后面,他眼睛不好,所以走的不快!”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四周,沈云会意,撩下卷起的长袖,挥手道:“走,跟我那边叙话。”
说着还对身后的百晓生道:“白先生,你派人去接一下石老三,他医术精湛,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百晓生知道他们可能有重要事情要谈,便道:“世子尽管去便是,这边我理会的。”
到了沈云的营帐内,潘世侍立左右。宫三道:“世子,时迁和奥尼尔已经依照你的吩咐赶去相助沈武和章暨等人,侯阚那边也暂时安排妥当,看如今渤海郡的态势,不消半年侯阚便能再复当年盛况!”
沈云点头,奇道:“你怎么胖了这许多?”
宫三笑了笑,伸手从长衫下抽出一大堆碎布和棉絮,头上高冠一扯,连带着将胡须和长发也给扯了下来。原来他是易容的!
这下沈云更加奇怪了,从孟津过来干嘛要易容?
宫三道:“世子有所不知,平山一带如今已经被倭寇占据,我等数人轻车简从,若不易容伪装根本无法躲过倭寇哨探的盘查。”
“盘查?”潘世道,“他们没有将你们强行留在城中?”
宫三道:“没有。我也正自奇怪,这些倭寇似乎想统治这一地区,并没有限制商旅人口的往来,甚至开始自设府衙和公堂,开始刑讼断狱之事。若不是平山县县令吴大人的首级就挂在衙门前的旗杆上,我都不知道平山县已经陷落。”
潘世惊道:“吴大人死了?”
宫三阴鹜的眼神也闪过一丝不忍:“是的。不单单吴大人,平山县丞、县尉皆已遇害,三人全家被杀,连妇孺也未能幸免。听平山县百姓所说,倭寇来时是夜里,县令吴大人不及调兵,穿着睡衣就带着衙役前往抵挡,结果……唉!”
沈云阴沉如水,重重一拳击打在案几上,咬牙道:“该死的,太守派的援兵呢?怎么还不到?”
宫三拱手道:“援兵陆续从扶桑州浮海抵达渤海府,分别是扶桑州乙等军团前师与后师,前师师团长习禄与后师师团长谭振两人本就不和,所以迟迟未曾发兵。
况且朝廷调令一直未曾下来,萧太守无法调动蛟龙军团的战舰护卫航道和运送兵员,这些士兵还是通过沈家商船运送过来的,有所延迟也是正常!”
“正常个屁!”沈云怒道,“平山县就在青川以南,倭寇占了此处就等于切断我等退路……”
沈云倏然一惊,忽然想起明治所说的“高山”,忙问潘世道:“潘大人,高山在何处?”
潘世想了想道:“高山在平山西南,是处山谷。世子问这为何?”
沈云大惊:“那,那从渤海府到平山县是不是必须经过高山?”
潘世道:“那倒未必,从渤海府到平山有三四条路,不一定经过高山。不过走高山山谷要早半日行程罢了!”
“糟了。难怪倭寇不限制平山县商民出入,他们这是要以平山为饵引蛇出洞,然后在高山设伏啊!”
沈云说着就把跟明治的对话与宫三和潘世细细说来,潘世也倏然变色,急道:“既然如此我等应该立即通知太守大人,万万不可选择高山作为行军路线!”
宫三却道:“怕是晚了。”
“为何?”沈云和潘世同时道。
宫三挠了挠短发:“我刚才所说的都是三日前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也许援军已经出发了也不一定。”
“倭寇昨日才从青川县离开,即使他们有足够的船只能够将兵员运送到高山一带,但应该也来不及设伏,为今之计只有以快打快,我们掉头攻打平山,争取与援军取得联系!”沈云只是略微思考便作出了决断。
这时却听帐外一人高喊:“不可!”
沈云三人一怔,营帐卷帘掀起,一个满脸蜡黄的虬须汉子在士兵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正是武撰。
“武大人,你怎么来了?!快请坐!”沈云赶紧上前将他扶到帐中主位坐下。
武撰看着沈云,叹声道:“世子,今日凌晨一战我也听说了,世子机智聪慧,乃是难得的大将之才,但你所说要调兵去打平山之事,我不同意!”
沈云急道:“可是……”
“我都听见了!”武撰阻止他道,“可是我们若弃了这青川驿,往南便是平原地带,我们如何能够能够摆脱倭寇在后掩杀?况且此时再去也未必赶得上……倭奴狼子野心,蓄谋已久,我等所能想到之事他们又何尝想不到呢?此时再去只是徒增弟兄伤亡罢了!”
“可是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啊!”潘世急道,“武大人,一旦援军遇袭崩溃,我们这支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军,覆灭只是迟早的事!”
“武大人有何妙计?”沈潘两人同时问道。
武撰信誓旦旦地说:“那倒未必,我们依靠栖凤、凤鸣两山,依山而建营寨,固守待援。朝廷不日便能派出飞骑军入渤海,届时倭寇必不能持久……”
妈的,忘了他不但是马谡,还是赵括!
沈云心里腹诽道,但此刻整个汉军中军职最高的就是这个郡尉武撰,他的命令才是有效的。自己只是个无实权的世子罢了,除了沈家家丁和潘世的那点人马,一兵一卒也调不动。沈云倒是想拿出胡公殿下给的那块调兵玉牌,但这玉牌只能调动一连军队,而且此时拿出来武撰怕是马上就会对他心生怨怼和警惕。这可大大不妙……
武撰不同意,沈云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叹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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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三的医术真不是盖得,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而且听力极好,单从伤者呼痛的声音里便能听出伤在哪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术高明能概括的,而是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
原本缺医少药,连止血纱布和麻沸散都稀缺的军医院只能看着伤兵流血过多或者痛呼至死,但在石老三银针刺穴的帮助下,很多士兵都撑了过来。到了入夜时分,石老三才松口气,在百晓生的陪同下回到营帐里休息。
沈云已经等在那里,三人说了会儿话,石老三将侯阚的近况细说一遍,沈云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各自安寝睡下。
沈云在卧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凌晨那场短促的交锋战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
一言而决这么多人的生死,对于以前的沈云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但现在他却有点恐惧。
他实在害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每一个人的战死,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他们也一样有母亲,有妻儿,虽然潘世说只要确认是战死沙场的汉族将士都会有一笔优厚的抚恤金,但鲜活的生命因自己而消逝,这种感觉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所以今天在武撰提出反对之后,沈云都不敢再做辩驳。
沈云想过,宫三可能掌握着某种快速与朝廷或者胡公殿下联络的方法,如果让他出手可能可以很快让朝廷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下午的时候沈云跟他提过,但宫三却一味的遮掩,顾左右而言其他,似乎根本不愿意用那种方法和朝廷或者胡公联系。
他对沈云说:“世子,非在下不可帮忙,只是我也有难言之隐,请世子见谅!况且飞骑军也是需要朝廷谕令才能调动,否则行同谋反,胡公殿下亦不能做主。”
沈云则道:“胡公殿下已经派了一营飞骑军到了平壤府,目的就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你既不肯联络胡公殿下,那我给你玉牌,你帮我去将那营飞骑军调来如何?”
宫三显得很惊讶,他根本不知道胡公殿下还有这个安排。闻言后大喜,只是脸色依旧是那副死板样,沉声道:“若世子信得过我,宫三必定竭力效死。只是从这里前往平壤府,少说也需要十数日,就不知到时候青川驿还能否守得住!”
沈云道:“实在不行就只有如武大人那般说,依山下寨,固守待援了!”
其实沈云想的是一点守不住,他带人窜进茫茫元山丛林里,跟他们打游击就是。
于是宫三便立即动身了。
一点戏剧性都没有。沈云还以为他会施展什么轻功之类凌空而去呢,结果还是管申樟要了一匹骡子,颠儿颠儿地朝平壤府赶。
几千人的安危就寄托在这匹骡子身上,沈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夜不能寐。直到凌晨时分才浅浅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也不知道明治这家伙搞什么鬼,既没有攻打青川驿,也没有任何表示。两军就这样对峙着。
武撰的身体在石老三的医术下渐有好转,期间派人向南探听情况,在平山县城果然遇到了倭寇的拦截。如此一来,他们就等于被包围在青川驿了。
如此又过了五天,这一日,申樟亲自到了沈云的营帐里,对沈云道:“世子,如今我军存粮不多,今后可能要削减各人的食量,不周之处还请世子海涵!”
申樟身上的官服更加邋遢,脸上的胡须也懒得打理,从一个帝国官员的角度来看,实在不敢恭维,但难得他还会亲自来跟沈云解释这件事。
沈云赶紧道:“申大人说哪里话。我等并肩作战,何来贵贱之分。我会吩咐下去,以后我这些人自己筹措粮食,绝不给申大人添麻烦。”
这倒是实话,沈云的人手其实并不多,跟着沈武章暨等人去了元山一批,剩下的不过两三百好人,而且还有一大半都是潘世的精兵,来时也带够了月余的粮食,这段时间还是他们从中拿出一些供给给申樟他们呢!
申樟愧疚难当,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听外面一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来,看见沈云便尖声大叫:“世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云看向来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身材干瘦,两眼灵动有神,仿佛梁上狸猫---却是时迁!
沈云一惊,上前几步道:“时迁,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大事了?家父棺椁可曾安置妥当?”
沈云一连串的问题时迁恍若未闻,只是急道:“世子,快想办法逃命吧,又有大批倭寇来了!”
“什么?”申樟跳了起来,叫道:“倭寇又有大军?你如何得知,在什么地方?”
沈云也吃了一惊,但却疑惑道:“时迁你莫要诓我,倭奴举国只有六千多人的军队,他们要想在高山伏击汉军肯定已经竭力,哪来这有多余的援军?你在哪里看见的?”
说罢心里倏然闪过一丝期待:莫不是宫三带人回来了?
可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宫三带着飞骑军赶来,沿途肯定大张旗鼓,呼喝造势,争取早日传到倭寇耳朵里,以有威吓之效。时迁不可能不认识汉军旗帜的。既然不可能是汉军,那……
沈云和申樟同时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都读出了震惊:莫非倭寇真的在高山偷袭成功,大汉援军已全军覆没,所以他们派了援军彻底吃掉他们???
时迁急道:“我怎敢诓骗世子,我与武叔等人抵近元山沈家祖坟,他们自在忙活,我便四处查看,以防倭寇偷袭。就在元山以东的海涧崖道上,一支无旗号的军队在闷头赶路,直往青川县而来,那不是倭寇援军是什么?我见事情紧急,便立即通报了武叔,武叔让我赶紧回来报信!”
申樟惊道:“无旗号闷头赶路?海涧崖道?天呐,真是倭寇援军!”说罢又问时迁:“有多少人?是何兵种?”
时迁道:“大约在千人上下,人手一匹战马,隔得远我也没仔细看清,但他们都身穿铠甲,手中有弓刀兵刃却是不会错的,断断是倭寇援军啊!”
申樟惊道:“是倭寇骑军,天呐,莫非真是天要亡我?”
沈云忙问申樟:“这海涧崖道在何处?你怎知一定是倭寇援军?”
申樟跺脚道:“这元山以东便是大海,以北只有三处海港,如今怕都被倭寇洗劫一空。再往北便是长白山脉,一望无际绵延千里都无人烟,海涧崖道便是元山东侧通往青川的唯一道路,只是崎岖难行,所以向来绝少人走。试问此时此刻会出现那里的除了是倭寇援军又还有谁?”
沈云一听心就沉到了谷底。的确,如果是宫三从平壤府调来的飞骑军,肯定是以最快速度赶来这里,怎么可能绕道去了元山东面,再向这里逼近呢?
“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赶紧去通报武大人!”申樟走到营帐门口,忽有转头看向时迁道:“这位壮士,那批人马估计何时能到这里?”
时迁急道:“他们有马,虽然涧道难行,但也绝不会晚我多少,估计最迟明早他们便会到了!”
申樟面色一滞,跺脚长叹:“此实乃绝大之噩耗也!罢罢罢,丢了青川县,我便殉在此处吧!”言罢决然走出营帐,直奔武撰房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