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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快起来吃饭!”哥哥柳泳一手端着一碗米饭,一手端着一碗板栗炖鸡,来到床前,他小心地把饭菜放到写字台上。
“妈妈知道你吃惯了米饭,特意为你做的。”“我们都吃面条。”他补充说。
“姥奶吃了吗?”柳烨下意识地问道。
“妹妹,姥奶已经走了,爸爸送她回去的。”
柳烨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柳泳掏出手帕递给柳烨,“妹妹,四年前我离开姥爷、姥奶来到爸爸妈妈身边也很不习惯,我每天都想念姥爷姥奶和你。有一次我偷偷地跑到车站,搭上汽车跑回去看你们,你还记得吗?”
“记得。”柳烨点着头,脑海中浮现着十二岁的哥哥背着青绿色条纹竹席,戴着草帽,突然出现在正吃午饭的外公、外婆和她面前时的情景。
外婆首先放下碗,惊喜地上前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掉似的,然后又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不相信似的,摸着他的头和脸,回头看着在一旁惊呆了的外公,“老头子,我不是在做梦吧?”
柳烨这时跑过来,接过哥哥背的竹席,高兴地喊道,“姥奶,是哥哥回来啦!”
外公像忽然醒过来一样,放下一直伸在半空中的筷子,掏出他的方格手绢不停地擦泪。柳泳跑到外公面前,摇晃着他,“姥爷我回来看你啦!”他还顽皮地把草帽戴在外公那已谢顶的头上。
“好啊,好啊!”外公的声音被激动的泪浸湿,沉甸甸地洒落一地的欣喜和慈爱。
一会儿,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就挤满了屋,他们关切地询问柳泳怎么回来的。当柳泳告诉他们自己先搭汽车,再坐火车,又坐汽车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俺的妈呀,这么小的孩子,咋斗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回来,真不敢想啊!俺的老妈子呀!”他们啧啧地称赞道。
“那你带个竹席是干啥呢?”一位婶婶好奇地问。
“坐汽车时躺在上边休息的啊。”外婆抢着回答,“你说这孩子哦,心疼死人喽,他也不认识人家,就敢搭人家的车啊!”
“我和司机伯伯说要回d镇看姥爷、姥奶,人家还夸我孝顺呢。所以让我坐呀!”哥哥忽闪着黑宝石般乌黑发亮的眼睛自豪地说。
从此之后,哥哥的聪明和勇敢成为小镇人们津津乐道教育孩子的好素材。
“可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我们都要长大,总得离开长辈们踏入社会,去实现我们自己的人生价值啊!你懂吗?”只比柳烨大两岁的哥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开导着她。
柳烨默默地点点头。
柳泳上前拍拍她的头,“哥去省城上大学,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在柳泳的心中妹妹要比两个弟弟亲多了。是啊,他们一起在老家长大,美好的童年是人这一生中最快乐,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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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烨,你的名字要改一下。你哥哥的名字是三点水旁和你的火字旁犯克。他考上大学了,对你不利。你就改成柳梅吧。梅花傲霜而开,冰清玉洁,向来为世人所称颂。另一方面,水能漂木,爸爸希望你哥的成功能给你带来好运。”
爸爸的一席话让柳烨很感动,她又想起了爸爸曾指着天上一颗最亮的星星告诉她那颗星就是她,她明白在爸爸心中她是和哥哥、弟弟一样重要的。可她对爸爸妈妈重男轻女的偏见就如灯光下的影子一样,摇晃在她潜意识的白墙上,无法抹去。即使很多次爸爸偷偷带她一个人去商店,让她享受特别的待遇,喝一种叫做“汽水”的甜甜的饮料。柳烨看着晶莹透亮的玻璃瓶里,装着的桔黄色的液体,那种想喝的欲望像无数个小虫子搔着她的心,让她难以自持。在20世纪70年代,汽水就和80年代的健力宝一样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喝得起的。
每次柳烨在贪婪地喝了几口之后,便懂事地停下来,怯怯地望着爸爸,低头小声说:“爸,带回去,让哥哥、弟弟喝吧!”
“你自己喝,不用管他们!”爸爸话语中明显的偏爱,柳烨始终不能理解,她在内心固执地排挤着这种父爱。她心灵之门以及窗户都严实地关闭着,任凭爸爸、妈妈用爱的语言和行动怎样敲打,她都倔强地拒绝着这些射进来的爱的阳光。
柳烨的感动就像刚刚刮过的那股清风一样,一瞬间的掠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跟在爸爸身后走进副校长家,在家里她听到爸妈的对话,知道自己能来这个学校上学,多亏这位副校长的介绍。因此当她想到马上就要和帮她忙的这个人见面时,心里便忐忑不安起来。
“小烨,是你吧?”当四十出头,满脸和蔼的副校长突然喊出她的名字时,她正低头坐在藤椅上摆弄自己的书包。
“啊,是老张叔!你怎么会到z城呢?”一向沉默寡言的柳烨热情的话语,让爸爸感到很吃惊。看到爸爸惘然的目光,柳烨重又把头埋在胸口。可她的心里正有一股暖流流过。
她想起在d镇时,那个经常带着好吃的糖果、点心来家看她和哥哥的老张叔。
老张叔在相邻的公社搬运站拉架子车,在柳烨的记忆中,老张叔挥舞着鞭子,拉着装着沉重货物的驴车,弓腰低头往上坎路(斜坡)上艰难地行进着,仿佛随时随地那车就会从坡上滑下来,压在他身上似的。那粗粗的绷带牢牢地斜挎在他身上,仿佛要勒进他的肉里。骄阳似火,老张叔裸露消瘦的脊梁被太阳晒成猪肝色,那弓起的背犹如即将折断的弓,豆大的汗珠像一颗颗晶莹的泪滴爬满了弓面。老张叔黑瘦的脸,被苦难压迫成沉默的篱笆墙。然而那篱笆墙虽粗糙,却透出风雨摧不毁的坚固和牢靠。特别是他那两道像剑一样英挺的浓眉,显示了他与其他车夫的不同。它为它的主人大声向旁观者宣告着,即使再大的苦难也无法让他屈服。现在老张叔怎么成了学校的副校长了呢?
柳烨恍然想起外婆曾经说过,老张叔是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那时不到十岁的柳烨是听不懂“右派”这个词的褒贬的,但她却记得老张叔有一肚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