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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院子风灵方才发觉,这座驿馆当真是小。
四合的小院,仅一间上房,左右各一间厢房,皆是平顶的土墙房屋。上房自是弥射所居,东厢房门前有两名府兵,大约是拂耽延的居室,西厢房闲置着。
她取下头上的帷帽,打起上房门前的粗布帘子,一股粉尘随之扬起,呛得她忍不住掩鼻打了个喷嚏。屋内灰蒙蒙的一片,什么物件上都猛了一层沙土似的。
“娘子莫怪。”驿丞从后院的厨间转出来,抱拳歉然笑道:“今春的风沙才过去,我这驿馆一向少有人来,只有小人同一杂役二人,来不及收拾得像样些。后头热汤正烧着,娘子稍等片刻便有水梳洗。”
风灵冲他无奈地点头一笑:“有劳驿丞。”随手轻放下帘子,不敢用一点儿力,生怕再扬起灰尘。
阿史那弥射已在内室靠窗的一张榻上阖眼小憩,既顶了他侍婢的名头,累他无人服侍,风灵深感愧疚,决意这一路就当一回侍婢,照料他至西州。
她上前细看了看床褥,新铺上的被衾褥子,还算得干净。再看看周遭,除了一张榻,灰蒙蒙的帷幔,就是外屋的一张高脚方桌,一张胡式高椅,桌上有杯盏,桌下有一只脏兮兮的铜盆,瞧着也是许久不曾有人用过的,其余用具皆无。
所幸外间的地面平整,来看今晚只得在外间的地下蜷一夜了。
于是她又戴上帷帽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大车上搬回她与弥射随身的行囊。
院中有水井一口,勉强能打出些干净水来,她便半撸起衣袖,蹲在井边,将桌下寻到的那只铜盆细细地擦洗干净。
后厨的杂役出来告知热水已沸,她又赶紧拎着铜盆去后厨舀沸水烫过一遍。
待她端着一盆温热的清水从后厨走回前院时,正遇着驿丞领着那杂役收拾西边的厢房,厢房门口又扬起了一大片灰土。
她赶紧将铜盆护在怀里,“驿丞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来投宿么?”
驿丞从厢房门口探出蒙着纱帛的脸,手持掸子一指对面的东厢房,“再无人投宿,那位将军吩咐将西厢收拾出来,小人也不知所为何。”
风灵莫名地朝东厢房望了一眼,并不见拂耽延身影,因怕清水里落了尘土,她也不多耽搁,端着铜盆挑帘进了上房。
一脚才跨进屋子,便听见屋内有人声,一抬头,果然弥射已转醒,从榻上坐起了身,正同拂耽延说话。
风灵虽仍戴着帷帽,却不敢抬头吭声,小心翼翼地避开拂耽延投来的目光,将铜盆搁在一张高脚的方桌上。
“末将替平壤县伯换药。”拂耽延平淡的一语,惊得风灵忘了躲避,猛地抬头看向他,隔着纱只见他一脸的泰然自若。
弥射也是吃了一惊,“这,这怎使得,这些事怎可劳动延都尉,自有婢子……”他说至一半忽然住了口,乍然想起那婢子原是冒顶的,而他伤在前胸,换药必要****了上身,叫她一个小娘子家怎堪面对。
“平壤县伯若视末将为同袍,由末将来换个药,原是理应的。”拂耽延仍是一副淡然的口吻。
弥射侧头瞧了风灵一眼,也就半推半就地不辞了,风灵立时会意,悄然走出上房。
院子统共也就这么点大,风灵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转了七八圈。
驿丞收拾好了西厢房灰头土脸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同她搭了两句话,问了她是哪里人士。
她自不能多话,含含糊糊地答了句“自敦煌城来”的废话,驿丞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作罢,临走又告罪道:“实在对不住,此地粗陋,也备不了什么好吃食,后厨尚能制出几碗热汤饼,贵人若是不嫌,过会儿做得了便送来。”
本也没指望他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吃食,风灵懒懒地点点头,“有劳。”一转念她又抬起眼皮,“敢问驿丞可有厚毛毡?”
驿丞拧着眉头想了一阵,“有倒是有,只是,寻常粗毛的毡子,毛糙僵硬,在库房内时日久了,积尘破洞难免,不知合不合用。”
风灵忙点头,“合用,合用,烦请驿丞搬将出来借我一用。”
库房就在西厢房隔壁,驿丞即刻便吩咐了杂役将那笨重的毛毡从库房内搬出来,风灵暗自高兴,夜里不至于睡硬冷地面总还是好的。
不多时,上房的门帘一动,拂耽延一手挑开帘子一手端着方才她端来的铜盆,带着一股隐约的药气从里头出来。
风灵赶忙将毛毡推至廊下,垂头上前接过铜盆,将盆中水泼倒入水井边的下水槽中,蹲下身子打水洗盆。她能觉察出拂耽延并未立时离去,在她身后默立了一会子,才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开。
他既走了,风灵飞快从地下站起身,拎着铜盆,一手拖着毛毡跑回上房。
阿史那弥射换过了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袍在榻上坐着,瞧着风灵将毛毡子在外屋的地下铺展开。
毡子的情形要好过她预想的,她满意地拍拍手掌上的灰,就地在毛毡上一坐。
“今晚就打算席地而眠了么?”弥射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道:“瞧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怎耐受得住?”
“咱们行商的,风餐露宿本就是常事,有何耐受不住的。”风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头顶有瓦盖,身下有毛毡,那已是极好的了,昔年跟着商队过莫贺延碛,八百里流沙,无人无畜,烈日风沙,哪里食不得睡不得。”
弥射颇有意味地注视了她片刻,忽然咧嘴笑起来,“别理那毛毡了,西厢房已命人拾掇了出来,你住那间便是。”
风灵怔住,原来那西厢房是为她收拾的,今日一定是个出门的吉日,事事顺遂,惊喜连连。她从地下跳起,草草屈膝,欢欣道:“风灵谢义兄体恤。”
“哎……”弥射摆手道:“莫要谢我,亏得延都尉周密,命驿丞多腾了一间房出来。”
风灵的愉悦渐渐淡下来,心仿若遭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被人戳破秘密的尴尬和不能确定的感激,同时油然而起。
戈壁的暮色极短,天说黑便黑了,整个驿站掌起了灯。风灵出门往西厢房去时,抬头朝拂耽延所居的东厢房投望了一眼,灯下人影微晃,她不由翘起唇角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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