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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与索良音相约在山崖边的法常寺门前相聚,她辞过康达智,一气儿快步走向法常寺。远远地看见索良音已在寺门前的胡杨树下立着,身边另有一人,仿佛正同她说话。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她原也认得,正是千佛洞的佛窟画匠未生。
未生年纪未及弱冠,在千佛洞这一带却是已远近闻名。经由他手描绘出的菩萨眉目格外慈眉善目,飞天身姿格外灵动精巧。
大户人家修补画壁,开窟造像皆愿请他执笔,资费自是不菲。最是难得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得了空时,亦肯无偿地替穷困乡邻画上一两帧。
也不知这未生同音娘在说些什么,见风灵近前,便向她二人拱手一揖辞过。风灵暗觉奇怪,他与音娘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不知有何可说的。
索良音素爱多心,见风灵起疑惑,竟有些报赧,忙讪讪地解释,“今日原是长兄要与他相约商议我家佛窟修缮事宜,岂知长兄被父亲唤了去,这便托了我传话改期。”
仿佛觉着这么一句还不足以开释她的尴尬,索良音向法常寺的寺门努了努嘴,“父亲在寺中设了斋席,请了延都尉共商什么事,也不知为何忽然着人唤了长兄去。”
风灵揣摩着,音娘大约是自觉与未生独见说话不妥,正急着拿话替自己开脱,本有心挪揄她两句,忽听她提到索慎进与拂耽延议事,还叫上了索庭,心念急转,顷刻间便醒过味儿来:索家田产大多由索庭打理着,那在大沙山下照看四顷田的尹猴儿,正是索庭的左膀右臂。
这法常寺的大门内,此时正发生的事,约莫正是义兄一再不许自己掺和的官家事端。
风灵聚拢眉头直直望着法常寺的朱漆大门,脚下有种不听使唤的冲动,想要迈进那大门,寻个法子,将她所知的一切告知拂耽延,然心头又拂不去康达智忧虑的神情。
索良音半晌不见她回应,却见她怔楞地望着法常寺大门,反倒觉得奇怪,伸手轻搡了她一把,“风灵,瞧什么呢?”
她倏地收回心念,一面同索良音携了手往别处说话去,一面暗底里责备自己糊涂,怎就生出那样招惹祸端的念头来。
禁不住在心里头一遍遍告诫自己,商人重利,无利不往,更不能做下损利的事来。却有另一个声音,细声道:向他卖个人情,依傍上延都尉这棵大树,岂不比仰索氏鼻息好?
索良音见她心不在焉的,也便兴致缺缺,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甚是无趣,便各自回去。风灵命阿幺与她阿爹同车回城,自己去牵了马,也顾不上等佛奴散了社邑,独自闷头打马回城。
朔日过后两天,西风更甚,风灵见过冬日前最后一拨将要翻过葱岭的贩绸人,亲往库房拨出了已售出的绸锦,又命佛奴点算过所得财资。
冬日将临,往西的路途不久便会叫冰雪掩盖住,商客无路可行。直待来年春至,破冰化冻后,方有路可行,商道重开。介时敦煌城中的商户们才会开启封了一冬的库房,大市重回喧嚣熙攘。
余下的不过铺面中先放着的一些散货,在年节前或有人赶制节庆服饰所需,也是不小的进账。
既是一年将尽,风灵封妥了库房,闲闲地在店肆后头烹了一炉茶,命阿幺自墙上取下琵琶,信手轻拢慢捻了几下,泠泠之音流转。
这一手琵琶,还是幼时曹氏教导索良音时,她从旁跟着学了几手,虽不精通,自娱有余。
弦音滑过,由缓转急,泠泠声渐成铮铮脆响,突然风灵收住了手指,琵琶声乍然停滞,只剩一丝余音在内室萦绕。
“这般好听的曲子,怎就停了?”门口咯咯一阵笑,尹氏带了随侍的婢子,花团锦簇地转了进来。
风灵忙放下怀中的琵琶,起身相迎,“我这一手胡弹乱拨的,也就尹姊姊不弃了。”
尹氏满面春风地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妹妹的这块锦,当真精妙,朔日礼佛那会儿,众姊妹争相询问出处,妹妹这两日铺面生意可好?”
风灵笑谢了几句,请她落座,亲自执起小泥炉上的茶铫子,满满地给她斟了一盏。
打量着她眼角眉梢满溢的得意之色,风灵暗忖只怕这非一块上好的彩锦能达的,依着尹氏的性子,大约此刻正巴望着她来问,好使她得机好好夸耀一番。
“尹姊姊这几日可安好?”风灵放下茶铫子,客气热络地问道。
尹氏只是随意一应。风灵自知未问中她下怀,略一犹豫,索性又问道:“尹阿郎一向可好?”
风灵同那尹猴儿并不认得,这么一问未免突兀,幸而尹氏好似并不放在心上,面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劳妹妹惦记,阿兄近日……”
她顿了一顿,终是没能忍住,掩口笑出声来,“他是再好不过了,办差办得利索,才刚得了索家的赏。这回,竟赏下了甜水坊的宅子。妹妹可知道那甜水坊?坊内有两口大水井,全城过半数的用水皆出自那处……”
“那宅子倒也罢了,虽值些钱帛,却也是个死物。索阿郎在我夫君跟前亲允了,年节后,便将我阿兄提作官仓管事,食官家俸禄……”尹氏絮絮地夸耀了一番。
风灵含笑听了,连连点头称道,“那是该恭喜尹阿郎了。能得这样的赏识,想来也必不是寻常差事。”
尹氏目珠发亮,挨近风灵,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可还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桩事儿?公廨田的事儿,我阿兄已然办妥了。各家佃户租种大沙山下那些良田这么些年,得的恩惠比之旁的佃户多得多,听闻来了个都尉要收回那些良田,那便是晴天惊雷啊。事到如今,自是谁也不愿撒手,一听说索家自有道理,哪一个敢不配合着来?延都尉不是要田么,给他便是,待他收了田,且有他懊恼的,瞧他如何收场……”
尹氏将前因后果一搬弄,风灵默然听着不做声,心里头早已有把火,渐渐燃起。
且不论此事同她有否利害关系,单听索慎进的行事手段,也叫人瞧不上眼。
少顷尹氏过了嘴瘾,志满意得,起身告辞。风灵再无心思拨弄那琵琶,在店肆内外转了好几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吩咐了佛奴去备马。
佛奴一听她要马,登时不住地摇头,“大娘莫莽撞,想想大萨保叮嘱过的话,咱们万不该裹挟在里头……”
阿幺跟着连连点头,“大娘,佛奴说得不错,还是罢手吧,只当不曾听过那些话。”
自那日康达智同她说了官家收帛的事,风灵心里一日不曾放下过,此时倒反如大石落了地,即刻定下了主意。“都道富贵险中求,咱们且不说富贵不富贵的,只看眼下商道不太平,绸锦布帛都难销,倘能在都尉跟前立下一功,待官家收帛时,总该分咱们一杯羹,也不必巴巴儿地往索慎进跟前去使力。”
佛奴苦着张脸,垂首不语,心底里终究是不服,又辩驳不出什么话来,只重重地跺了跺脚。
“况且,况且,敦煌城若不保,阿史那贺鲁那贼人……”风灵蹙紧了眉头,迟疑着道。佛奴脑中一个激灵,光听着这名儿都觉寒战,当下也不再劝阻,一路小跑着便去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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