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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问禅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呼吸着清新洁净的空气,闻着空气中鲜花的香气,只觉一个多月来的疲惫倦怠横扫一空,诡异的有种再世为人的喜悦。
君长宁走在去往自己寝殿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可爱的脚印,仰脸望着伫立在路旁的巨大佛像,有色彩艳丽的鸟兽不惧寒冷,迈着悠闲从容的步伐来来去去,成了精的金鱼时不时跃出未结冰的湖面,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廊柱上雕刻的经文像是拥有了生命,在黑夜中闪过道道金光。
蓦然间,一道温热的气流从前方传来,修真之人的目力让君长宁很快发现来人是谁,她惊讶的迎了上去:“蓉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站在那里的正是白蓉。
她依旧一身如烟似雾的白纱,面容阴晴不定,直勾勾的看着君长宁,那眼神绝称不上友善,不过好在也没有杀气。
君长宁四下望了望,这里距离西殿不远,平常没在此处遇见过问禅峰的侍女,看来,她是专门等人的。
走得近了,她总算看清楚对方来者不善,心中一紧,硬着头皮问:“不知何事竟劳烦蓉姑娘深夜守候在此?”
白蓉用一种重新认识的眼神打量面前的少女,眼神清澈,身子因处在发育之时太过纤瘦,气质倒没有她的出身那般卑微,看起来竟还带着那么点清贵,能在禁忌海待这么久,想来心性也不错,总的来说并非独特到天下无双。她凭什么让无眠另眼相待?
一想起之前月无眠说或许可以找长宁试试时的眼神,白蓉就忍不住心酸愤怒,她比不了一个死人难道还要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君长宁看着她一瞬间狰狞扭曲的表情,心脏一跳,蓦地生出一股危机感。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用眼神杀死她吗?
脑洞一开,君长宁萦绕心田的恐惧突然就消散了那么一点,她的表情也不由放松了些许。琢磨着,看就看吧!又不会少一块肉,更何况她也不怕冻!
“我等你很久了!”
白蓉突然出声吓了君长宁一跳,她一脸莫名其妙,迟疑着说:“蓉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蓉深深的看她,慢慢道:“冯琳被关进寒室已经十三天了!”
什么?君长宁双眼蓦地睁大,盛满错愕不信。她愣愣的看着白蓉,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似是生怕她不明白其中利害,白蓉慢慢道:“曾有金丹真人入寒室三月,出来后筋脉俱断,道基被毁。冯琳也只不过筑基初期巅峰的修为,已进去十三天了。”
君长宁倒抽一口气,颤声问:“大师姐为什么会被关进寒室?”
“禅熙真人下的命令,关三个月。”白蓉意味深长的扫她一眼,着实弄不明白她有什么特别,比起另外三个各有所长,她应该是最寡淡无味的一个!
“原因?”君长宁急急道。
白蓉唇角一抿,硬邦邦道:“不知道!”言罢不等她再问,瞬间消失在原地。
“哎、喂、等等!、、、、、、”君长宁追了几步,停下来,只觉毫无头绪。
想了想,她折身朝后殿冲去,既然是师尊下的命令,那也只能去求他老人家,也不知大师姐现在怎么样了,一想起白蓉所说就连金丹真人也没法在那寒室熬过三个月,她的心就揪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没头没脑的冲到后殿大门,她看着门匾上“清心殿”飘逸潇洒的三个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体比意识更早一步清醒。
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抠出血痕也没察觉到,她深吸一口气,想想寒室里的大师姐,那是在她害怕时温声安慰,在她哭泣时帮她擦眼泪,在她昏迷时不眠不休照顾的人!那是她们闲暇时一起聊天说笑弹琴唱歌的人!那是一个气质高贵笑容明艳的人!
筋脉俱断?道基被毁?作为一阶修士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此,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大师姐身上!
她屈膝下跪。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
君长宁从没发现问禅峰的夜是如此寒冷,仿佛重生以来这三年多生命中所有的凉在这一刻集中起来,汹涌着淹没了她,冻得她脸色青白,牙齿打颤。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碎碎的,零星的反射出点点光芒,她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小半个身子淹没在积雪中一动不动。
她想起前世站在教学楼走廊上看雪的自己,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马尾辫,脸颊冻得通红,手指红肿,固执的不肯回到教室里,其实并不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就那一刻愿意拥抱寒冷,品尝刺骨的凉和痛。
跪在雪窝里的膝盖和小腿早已没了知觉,她的眼皮已结满霜雪,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再无可以动弹的部位,恍惚中,君长宁以为自己会等到地老天荒。
那扇门终于缓缓开启,漆黑深沉的大殿中一豆晕黄灯光映出那道生杀予夺的血色身影,遥远的、模糊而又矛盾的清晰。
君长宁又惊又喜,想冲上前,却一下子跌趴进厚厚的积雪中,摔得狼狈不堪。
此时却已顾不上这些,她慌忙运转筋脉中灵力,后知后觉的发现之前一直自动运转的灵力竟不知何时停了,若是以往她定会兴奋不已的弄个清楚明白。
但此时此刻,她只是诧异了一瞬,注意力很快挪到如何求得师尊放出大师姐上面,她抖落身上的雪花,努力控制自己做出青木姑姑教导的样子,不疾不徐的走进清心殿。
少女身姿笔直(有点僵硬),面带微笑(嘴角有些颤抖),双手交叠(握得太紧关节都泛白了),优雅轻盈(身上穿的是什么,破烂么?)地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声音嘶哑的开口。
“求师尊对大师姐网开一面!”
谢兰雍眸光不明的看着她,淡淡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弟子不敢,只是请求师尊念在师徒情分上,从轻发落!”君长宁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卑微,她在这一刻将自己放在尘埃里,只为换取面前之人一丝怜悯。
“你可知她所犯何错?”谢兰雍漫不经心的开口,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竹简翻看。
君长宁心中一紧,耳边听着翻动竹简的声响,只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下大腿,将那莫名其妙的紧张压下去,清声说道:“弟子不知,然自相识以来,大师姐性情宽厚秉性良善,绝非莽撞无礼之人,亦非藏奸纳垢之辈,不论所犯何错,必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还望师父明鉴!”
“不论所犯何错必定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谢兰雍扬眉重复君长宁的话,无声冷笑,还自相识以来?你们才相识多久!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下面跪着的少女,抚在榻沿的手指越收越紧,突然拿起竹简狠狠掷在她面前,崩裂的线绳将她脸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看着那道血痕慢慢沁出一滴血珠啪地落在地面,谢兰雍袍袖微动。
良久,他冷声道:“出去!”
“师父?”君长宁大急。
“我叫你出去!”谢兰雍怒不可遏。
“师、、、、、、,啊!!!”君长宁狠狠摔在雪地里。
清心殿大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那声音仿佛带着厚重的回声响彻整个问禅峰,君长宁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跌进了无尽深渊。
她不知在雪地里趴了多久,待得第一缕朝阳从东方升起,她的手突然动了动,像是死去的人突然被圣光招回魂魄,接着是整个手臂,上半身,下半身。
君长宁死死咬着下唇,娇嫩的唇瓣不耐此等折磨,血肉模糊,她最后看了眼清心殿紧闭的大门,风一般朝着另一个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