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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夜里了,呼噜山响地睡了大半个时辰,梁二家的已经来催三遍了。
拿帕子撸了把脸,额上点的红点被撸成了一道长线,从额中一直划到左眼。
窗外月色嫩黄,圆月不圆,一闭眼,那些沧桑事在眼前划过片影,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恶劣张牙舞爪。
歪在自己专属的暖塌一角,听着外面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映的窗纸上片红片绿,陈旻桃心喜这份祥和的时光,“秋香姐这几日肤色愈发红润了。”
“那是!也不看看咱舍了多少好货在这张皮上,它要是不给我开出两朵花来,都对不起我这么精心伺候它!”
梁三丫自小与家下婆子厮混,用的词说的句也自然随了过去,十几岁的口舌似个四五十的老妈子,浑没讲究。
陈旻桃也不在意,人家秋香姐就这条件,就这面相,照样勾年轻有为经济试用上进好青年。
“邹勇这几日也没找你玩?”
“别提了,他叫他爹圈起来了,年尾他们家也忙得脚着天,他又带着诗文气,过年更是被他爹拉着到处给主子家过脸,前个刚从京郊那边赶回漳州过年。”
漳州离京城不远,骑马一来一回也就五六日的光景。
收好了酒瓶酒杯,开了窗子散一屋子酒味,陈旻桃从箱子里取出个手掌般大小的漆金双喜如意配,捧给哈欠不住的秋香。
“这是个甚?给我的?”秋香眼神一亮,心中一喜。
“给你的,添妆用,这玩意中间可以掰开,里边还有个小暗格,可以藏点东西,像是一片衣服一缕头发啊什么的。”
“我藏头发干什么?”
“身体发肤啊,你留他撮头发,他就有缕心神锁在你这儿了啊!”陈旻桃满口跑马,毫不脸红。
秋香姐信了,又是'添妆',又是'锁神'的,西子捧心状把玩了半晌,仔细收好。
俩人兴奋地讨论了会儿嫁妆里的首饰器具,三年后的事提前拉到现在就开始计划,外面秋菊急急跑回院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秋香还以为她娘几次三番催她们被逼急了呢,刚想说:我们马上就走!
秋菊一脚迈进屋门,蹦出一嗓子,“不好了,外边来了陈家的人!”
蛤?
陈旻桃和秋香扭头四目相对,表情都是大写的“蛤”?
“京城那个陈家?”陈旻桃问道,这大过年的打上来,还真是出其不意。
“京对,京城那个陈家,人人在外边了,当家的叫我来请,请主子过去。”秋菊叙完话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顺气。
秋香眼睛瞪直,“这可真会挑日子!甚时候来接不好,都一年多了,连个人影子都没瞧着,非赶在大过年的!就说陈主子睡下了,想见明个赶早!”
说完得意地撇了眼陈旻桃,那意思是我这威风耍的还可以吧?
结果令其失望地是,从来唯她命是从的陈旻桃一反常态,径直从床上下地,整了衣襟,拆了头发叫过秋菊来给她重绑,又重新净过了手脸,稍许点了两腮上点胭脂,让细瘦的小脸看上去能稍显圆润一点。
扶了秋菊的手往外院走,边走边细细打听陈家来的人什么样,穿的甚,说的甚。
秋香木讷不喜,跟在俩人后头,被陈旻桃回身给了一个脑蹦,“你走我们俩前头,先去找你娘探消息,看看陈家来的人是怎么个意思,是不是来接我回京的?另外,记住了,陈家人在的时候你先回你娘院里睡,没有必要的事,轻易别来院子,在陈家人面前,万不能露出你与我交好的样!”
聪明如秋香姐,眼珠子转两圈就明白了陈旻桃的'深意',“我醒得,咱们里应外合,整死他们!”说完,满眼是笑,一溜烟地跑了。
长叹口气,秋菊心里无奈,秋香被摘出去了,自己却要绑死在这棵歪脖树上了。
握了握秋菊汗湿的手心,陈旻桃,“这就怕了?”这可连头都没开始呢!
秋菊抿嘴,不答话。
陈旻桃,“你的身契纸该在梁二家的大闺女手里吧,梁二一家未脱奴籍不能买奴,梁大丫却是随了夫家脱去了的,就算我有心想帮你脱了籍,一时半刻也是做不到的。”
秋菊自己心里也清楚,梁二掌柜不欲与陈旻桃继续撕扯不清,定会把自己整个给了陈家,由陈家出头买下她,过了户,契纸换了份新的,也十有八九不会落到陈旻桃手上,陈家捏在手里,才能控制她继续监视陈旻桃。
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和陈旻桃都是。
陈旻桃见秋菊不乐,压低声音在其耳边道,“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个新身份,官府认可的名谍户籍,还能销了你在官府里锁着的那张契纸,梁家也好陈家也罢,他们手里拿着的那张,就是张废纸了,当然,从此世上再无秋菊这人。”
秋菊猛然抬头,心里巨震,刚跑归来时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剧烈跳动起来,就听陈旻桃的声音擂鼓般炸在耳廓。
“你可还愿意跟我?”
我是用一次性香皂洗脸的分割线。
外院里,秋香像条小蛇一样滑到他娘身边,梁二家的见了她恨不得拴条绳子在她身上,裹了她径直往自己屋里带,“你爹这会儿在前边招呼陈家来的人呢,我也得赶紧把客房安排出来,这会儿不是你闹的时候,听娘的话,去你弟弟屋里看好你弟弟,别让他出来乱跑,冲撞了客人!”
梁二家的放下话,脚下不停地又转道去了前边吩咐诸项事宜,正好赶上过年,伙计房里空出了好多,大伙挤一挤,给京里来的陈家人让出几间屋子,虽环境差了点,好歹是给他们单独使用,也算全了礼数。
梁二家的前脚刚走,秋香后脚就摸出去找她爹了,她弟弟身边奶妈子看着,自来用不着她。
一路绕到了待客的堂厅,就见梁二掌柜佝偻着背,跟一位管事样的微胖妇人前恭后依叙着话。
秋香藏好了身子,探耳过去听。
“梁二掌柜费心了,我们一行来的突然,未能跟你先知会一声,还望体谅。”
说的是抱歉的话,可话音却微凉,并不多服帖。
来人四十出头年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袍上染了点风雪,鞋上沾着泥灰,一脸疲惫,眉头深皱,倦色难掩,该是连夜赶来的。
“不敢,不敢,蕊妈妈亲自来了,梁二自是要好生招待着,只是这会儿夜里也晚了,内人已经去给几位安排住处,若是不急,等明早起来再见”
刚才还一脸疲惫的蕊妈妈陡地眼神一凛,“梁二掌柜心善,这番好意老姐姐心领了,不过该见的人还是要先见,甭管白日夜里,主子交待的事俱得办妥不是,梁二掌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刻意咬重了“心善”二字,梁二掌柜挨了下刺,心下晒然,不敢再劝,垂头称是。
蕊妈妈为老祖宗院里的管事妈妈,三辈都给老祖宗做事,老祖宗上六十了蕊妈妈才进的院子,算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现在所剩不多的几位之一。
见梁二掌柜知机,蕊妈妈回转了座,接过身后跟着的小丫头递过来的茶,轻泯一口养神。
等了半刻,秋菊领着陈旻桃过来了。
蕊妈妈起身,二人见了礼,梁二掌柜略陪了几句便借口离了座。
陈旻桃坐在椅子上任凭蕊妈妈一行人打量,街外鞭炮声连成片,跨了岁家家依着俗礼,吃饺子拜年说吉祥话,不睡觉的娃子们又跑上街看花放炮,闹闹哈哈,叫嚷声不绝于耳。
厅内被愈发衬得落针可闻,蕊妈妈搜肠刮肚地在记忆里翻找着年轻时在陈府偶然见过几次的陈吕氏,再把她的影子与眼前这个小姑娘重合。
要单论长相,陈旻桃并不太似陈家人,可是小姑娘毕竟年纪还小,没长开也是有的。
“陈七小姐在梁家这几日吃住可好?”
一句话开口,两人打了第一个机锋。
陈旻桃开口,避重就轻道,“吃住都好。”
这几日,几日,这是要将一年时光用一句话抹了。
“都好就好,陈三奶奶和陈四少爷一去也有快两年了,虽是孝期里不能拘的太紧了,可是穿红戴绿也是对先人不敬,按着陈家规矩,至亲合该守足三年才是。”
垂头不语,陈旻桃做无知状。
一旁站着的秋菊则是略怔,是自个疏忽了,陈旻桃自来梁家确是吃和穿的都素淡,带荤的菜向来只用一点,白肉和鸡蛋都少用,穿的也是深色老色,不戴花哨。
蕊妈妈接着话头道,“也不劳梁家,老奴来的路上就带好了素色衣裳,一会儿叫萃文给你送过去,你换好了简单收拾下细软用具,我们几日后就上路回京。”
蕊妈妈说完冲身后站着的一个小丫头示意,“萃文人伶俐,以后就随身伺候你了。”
萃文规矩地上前来给陈旻桃见了礼,陈旻桃颔首应下。
蕊妈妈又点着秋菊道,“这便是梁二家的丫头吧,看着也是规矩的,梁二掌柜刚与我交代了,这丫头一直在你身边伺候,怕你去京里不惯,也一并带过去吧。”
梁家没给身契,给了丫头却不给契纸,看来不是与陈梁氏一伙的,但又碍于什么原因,梁家不得不放人了,而且两边达成妥协,安了个梁家下人秋菊在陈旻桃身边制衡。
陈旻桃心思电转,面上不露声色。
蕊妈妈并不多话,绝口不提陈翔家的去向,也不提老祖宗过世,不问女红规矩,不问前人旧事,看来人家早就摸清了自己底细,盯自己很久了。
只略给了个下马威便轻轻带过,显是车马劳顿,累得不轻,如今见着人了,心思放下,便不欲与个小丫头再多做纠缠。
陈旻桃打蛇随棍上,“一切有劳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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