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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年前,如今的北燕摄政慕容恪,也不过才刚刚成年,便独领一方。而对高句丽和扶余的四年征战,正好就是他的成名之始。”
李诚的面前,一卷卷竹简,四散摊开,显得十分散乱。
连空气中都带着陈腐气息的楼阁里,一切就仿佛被岁月尘封,不经意间,今日才被难得的访客所打扰。
昌黎城作为辽东属国的治所,文史典籍,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对于慕容恪这般的,不论能力还是权力,都几乎可以说是凌驾于北燕整个政权之上的逆天强人,说是奉承也好,这些事迹,都不吝赞美的刻印于古老的竹简之上,以示名传千古。
“无怪乎,高句丽这样的偏远之国,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想要一意西侵。当年慕容恪尚在时,兵锋所过,无有不破,如今却垂死于榻上……”
李诚一边轻笑摇头,一边用手指顺着竹条,缓缓下移,字字默念。
“说起来,那一日也是借了慕容恪的威名,这才在斩杀敌将后,便轻易下了此城。若是再有巷战,伤亡怕是不止数百吧?一人之威,能震慑一族兵民三十余年,功业至此,人生当无憾!”
看着李诚一脸赞叹的卷起书简,轻敲桌案,一旁的于禁忍不住喟然一叹:“如此豪杰,如此强兵,可惜无缘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慕容恪威风一世,如今也不过是个在床榻上苦熬病体,黯然待死的老人。等到李诚的势力,成长到足以与北燕一国相抗,只怕慕容恪坟头上的青草,都不知长了几尺。
“所以说,当一个绝世英豪,在众人眼里,已然登高绝顶,再无敌手时,其实他所要面对的,却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敌人——时间!”
振衣而起,也不去管那一地一桌的书简,李诚环视四下,那一排排的书架上,在深沉昏暗的之中,一层淡淡的蒙灰,沉沉的压抑住了所有记载着古往今来的光辉伟业。
回想前世,那被民间戏称为中国真正最后一帝的东方伟人,说白了,不也是败在了时间追赶下的惶恐和急切之中,这才在晚年屡出昏招,想在有限的生命余晖里,改天换地,最终却酿成了浩劫,也葬送了英名。
“属于北燕的时代,随着慕容恪这根擎天之柱的坍塌,很快便会被淹没于时间的浪潮。然而这其中的空档与等待,却是我等发展壮大的好时机,在这辽东属国的地界上!”
李诚说着,却是突然看向于禁,有些歉然的开口道:“文则,如今你也得了大燕通远将军的名头,领险渎县,我这个公子,非但不能给你什么助力,还得把大多数可靠兵卒留在身边……”
“公子何须如此。”
于禁淡然笑道。
“一县军民,尽在我手,不过是闲时屯田,战时出练,反倒自在的很。虽说北燕逼迫高句丽签订了城下之盟,于盟约上明确了东极三郡的归属,可笑的是,北燕却并无能力接管。如此一来,险渎县以其临东之地,却最是适合以战养兵,以战练兵。公子无需多虑,三年之内,禁,必还公子一万精锐之师!”
“一万精锐?这……文则,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
李诚却皱了皱眉。
要说乱世中,理论上手中的精锐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这也要考虑到经济上能否承受。
以偏远一县之凋敝,养军一万,便是近乎天方夜谭;更别说还要是精锐……
于禁轻叹摇头:“公子以为,所谓领一县城,就该治下熙熙攘攘,人民安乐么?”
李诚一滞。
难道不是如此?
“乱世之人,能活,便是恩德。什么欢声笑语,百业兴盛,都是痴心妄想。这等边远县城,更是如此。故而一县之人,尽皆编入军管;男耕女织,用度一律上缴,仿屯田故事。人手不足,便出兵向东,掠劫而归。以掠劫之人成军养军,以所成所养之军大肆掠劫,如此循环往复,一万精锐,一县可支!”
于禁肃声道。
“若是真乃公子治下之土,则如此竭泽而渔,自然愚蠢。但如今燕地纷乱,若无强军在手,则死生皆由他人。更何况,辽东偏远,本就是堪堪立足,岂能当做长久治所?最大限度的压榨出此地兵民之力,为公子效命,早日夺取幽州心腹,挥师直下中原,才是正途。”
李诚默然。
从前看那些小说,那些主角,无不是带着先进而又人性化的管理办法,在将治下百姓的生活改善得极好的情况下,良性循环,甚至还有多余的钱财很是土豪的都拿去研发技术……
要超越时代,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更不要说,是这么一个,吃人的时代。
“那么,兵甲器具呢。”
李诚再开口时,却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平静的开始询问具体细节。
经过了这一场东征,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世道,李诚已经完全明了了。前一世的那些想当然,什么民-主,什么乐土,都是扯淡。
一切理想抱负,需要你有能力,有资格去排除万难来实现。
所以说,道学先生永远成不了统治者,而统治者又永远只会口头道学,因为两者天生对立。
想要称王称霸,就必须在某些时候牺牲某些原则;而偏偏原则,却是道学家眼里最容不得沙的——哪怕所谓道理与现实,早已并不匹配。
于禁那冷然的脸色,不自觉的缓和了一些:“公子不必担心,北燕所发派的兵甲器具,已经足够,剩下的,无非还是掠劫。不论工匠,还是现成的军资,都能夺来。”
顿了顿,于禁沉吟着继续道:“至于质量好坏,倒是暂时无妨。短期内,所需面对者,无非是盗匪之流,至多是高句丽的零散兵卒,其装备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当下之重,只要将士卒训练有成,待到需要用时,再换上精良器具便可。毕竟不论何方势力,其根本,还是人。”
李诚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文则,那便辛苦你了。兵器的事,我会慢慢想办法解决,其余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禁肃然抱拳行礼。
“看来晚上刷钱的效率,要再提高一点了啊……”
李诚有些头痛的拍了拍脑袋。
就在这时,门外夏侯霸匆匆走入,对着李诚行礼道:“公子,人员物资,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有意返乡的四千坞卒,也都给足了食粮银钱。”
李诚点点头:“这一趟,就让李瑞带队吧,先行出发。至于我们,等这新任郡守一来,也就开拔。”
…………
是岁六月,燕廷依平东将军慕容令之奏下诏,因东征之功,以北沟原李诚为为抚边将军,镇扶黎;以北沟原于禁为通远将军,镇险渎;以上谷郡陈克为俾将军,镇宾徒;以代郡林三石为俾将军,镇徒河。
另以慕容宝为辽东属国郡守,镇昌黎。
以宗室子弟主镇一方,本是胡人惯例。然则辽东属国,既然不设文官,纯以武职镇守,又是属国的名号,却以“郡守”之名统领,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只是在这个关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心思去关注这等细枝末节。
因为据传言,北燕之柱石,慕容恪,在与高句丽之战罢后,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六月末,征南将军慕容垂不得诏书,而私领亲兵三百,奔驰回京,似乎更加验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哪怕是最无能最纨绔的鲜卑子弟,此刻,也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留。
所有人都明白,如今北燕弱势至此,却还稳稳存在,究竟,是沾了谁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