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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有人说了,老家山中省简城的玉龙镇,这个时候正是细雨绵绵,如剪不断的情绳,拖住淡淡的轻雾,迷蒙着街上的行人。
薄雾轻轻笼罩着川中丘陵丛中这座乡间小镇,索妻河的支流在镇中心东躲西藏,时隐时现,潺潺的溪流声似乎在行人的左右摇头摆尾,上学的孩子和赶早市的人们那些大大小小的话语声,盖不过雨声的叮咛。人声雨声车辆声都不喧嚣。雨水如慈母的眼光,痴痴地将雨衣雨伞雨蓬和公路,将小镇的外表刷洗得干干净净。气温恰在二十许,世界一派温馨。
而这一边却是著名的车水马龙繁华地。山川市山北区奇石镇的这个早晨,天蓝蓝,风悄悄,一丝云雾也找不到。
这是2012年秋分的前一天。舒出已经查过了,9月21日,农历8月初6,明天才是妈妈的生日,9天后才是中秋佳节,10天后是国庆,30天后就将是隆重举行的山川厂建立三十周年厂庆,三个月之后就是玛雅文化中提到的世界末日了。
今天宜祭祀、沐浴、作灶、扫舍。忌开光、嫁娶、会友、安葬。外资老板讲究忌讳,多多少少对舒出有了影响。
昨晚,公司主管级以上骨干欢聚在金福大酒店,庆祝公司业绩更上一个台阶,就在灯红酒绿中,舒出终于下定决心:明天,就是明天,一定要给自己放一天假!
总是对属下说要注意身体,没时间休息就会有时间生病。而自己却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在深夜两点前下回家班过,这次更是连续50多小时没有睡过觉了,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还得坚持着来能加庆功酒会。这样拼下去,离自己的预想会越来越远。
迷失了!自己在这奇石镇即将完全迷失。
喝了一大滩白酒、黄酒、红酒,别人是越来越迷糊,舒出也迷糊了一阵子,后来却越来越清醒。他出神地盯着这大半杯泪汪汪摇晃不已的长城干红,自己的头像就深陷其中,在霓虹彩灯的倒影里聚散离合。
三十多年前,舒出就得知生活是张网。而今还有谁能用这张网,在酒杯里打捞起曾经的自己?他一鼓气干杯后,将高足杯稳稳地按在桌上:等会回去就浓浓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出发,不要理什么忌讳了,一定要去会会十多年前那位朋友!
这念头才起,就出事了。
今天早晨7点多,朝阳出山百余米,正是上班的早高峰时候。一道道车流人流挤进奇石主干道,纵贯奇石的主干道也挤出一道道车流人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一条条大小支线,熙来攘往,川流不息。
石龙仔片区远离镇中心,处于镇西偏北,可以算做是奇石镇的一处飞地,几公里方圆汇聚了超过十五万的外来人口,繁忙异常。
大车在吼,小车在叫,三轮出租车在咆哮。
一辆草绿色帆布为蓬的三轮出租车左冲右突,穿出同类们拥挤的圈子,停在了第八区入口。这是一辆回程车吧,也许是为了赶时间多拉一趟去上班的客人,车上只拉回一位乘客。
车刚停稳,几位着急上班的男女就涌了上去,就见那位乘客斜靠在座位上,一头一脸的血污,双目紧闭,气息微不可察。他的右手半抱在胸前,更是腥红淋漓,白色的t恤上也是血迹斑斑。
“啊!”两名年轻女子齐声尖叫着,忙乱地跳下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车上有个死人!”
车主闻声慌忙赶了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出人命了。”一个女子说。
“有个男的浑身是血倒在车上,一动不动。”另一个女子也说。
“怎么会?怎么会?我虽然没有看清楚,可他明明是自己走上车的,还给了车费来着。”车主边喊边钻进了车厢,“到底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车上还有三名男青年,正围着那人乱喊:“喂,老兄,你醒醒!老兄,醒醒!”“哥们儿,快醒醒!”
“还活着吗?”车主问。
“好像还有气。”一个青年说。
车主将那青年攘了攘,“有气你们怎么不推醒他?”
“怕有个万一,留下了指纹说不清。”另一个青年聪明地说。
“怕个屁的说不清,我就不信他要是死了还能赖上我,让我来!”车主凶悍地挤开三人,抓住那人大力地摇了几摇,“**的给老子醒来!醒来!”
只见那人有气无力是睁了睁眼,双闭上了。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哪?还真想赖上了不成?”车主俯身到那人耳边,大吼起来,“小子,你老婆跟人跑啦!还不快去追!”这招不灵,也不知他是对老婆信心十足还是对老婆毫不在乎,那人这次连眼都懒得睁。
车主一脚就踹了过去,一脚踹完,转身就去,毫不迟疑。也不知是他把握十足,还是懒得再理。
那人这次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见他因伤痛皱眉,只见他充满疲惫,无精打采。
“喂,你是谁?”
“哪个厂的?”
“要不要帮忙?”
“需要报警吗”
“要不要上医院?”
“是谁打伤了你?”
人群已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纷纷喝问。
那人振了振精神,轻轻说了几个字“深……深……山川王……”
“山川王!”那人的回答迅速在人群中传递开去,很快就传来一片抽气声。接着又是一大片议论。
山川王!是谁?
好大的口气!
这个人若的烦麻不小!敢在山川称王的人,那还得了?肯定不是损油的灯!
这个人也不简单,若了山川王,俱然还能逃得了性命!快走,这人招惹不得!
一时间,山川王三字,以远远超出人们想象的速度,传向四面八方。
舒出在众人的大呼小叫中彻底清醒了过来,自己乖乖地下了车,振作了一下精神,用他那一贯清朗的声音喊了几句:“大家都散了吧!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医院我已去过了,派出所我也去过了,我没事,都散了吧!耽误各位上班时间,抱歉了。”
“那你刚才说的山川王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弄伤的?”就这一会儿,人群已经围了数十层,交通算是被彻底堵上了,人们还在越聚越多。
舒出一直认为答得越多,辩解得越多,给人猜测的信息也就会越多,谣言也就会越多。他对周围的人既尴尬又抱歉地笑了笑,朝着第八区的方向挤出了人群,步履平稳地走了去。
人群还在议论纷纷,上千人有着过万疑问。
舒出不管不顾,他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第八区应是新建不久,一式的生活居住楼,十横十纵整整一百栋,每栋都在九层以上,最高的超过了十八层,以对数据的敏感,即便不去详查,只要看看窗外挂着的衣服和窗口数,也能估计出这里应该有近三万人住宿。饼子就在这里开店,以他的本事和这里的人气,生意肯定错不了。
上班的人流还在急急忙忙向出口汹涌着。舒出逆流而行,尽量靠边走,人们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幸好再没有人拦住他问长问短。走了一阵,精气神已经出来了。虽然身有血污,行动倒是不输常人。
穿过两条街侧身向东方望去,红日升得更高了。
他行到一处人少的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朝阳。奇石的朝阳比玉龙镇的坦率得多,它很少用一丝云雾来遮掩自己。也许扩散理论就是受到日出的启发都提炼出来的吧。
与太阳对视,舒出的目光中好似有千万个光点在嘤嘤扑腾。他直直地盯着太阳好几分钟,这倒不是企图把太阳看成一朵大红花。这是他滋养眼力的一个要诀。长时间使用电脑十五年,看书三十多年,平均每天超过十五个小时专注用眼,他的视力还能保持正常,这经常与太阳的对视的习惯功不可没。
远远的西天还在蓝着,只是蓝得越去越浅谈,看起来就在奇石沙公坳方向,天色已经接近舒出他们厂服的颜色。时间不早了,舒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又穿过一条街道,第51栋在望,很快就能够见到马炳了。
马炳,昔日玉龙镇双子社中要人,笔名马子,生活中叫饼子。他是双子社中的第一帅,一米八的个子,总也吃不胖的身材,甜蜜蜜一张蜂王浆嘴,偏偏不开口时恰似一个完美的吻印形状。也许是帅得太不象话了,没有哪个女子有自信能匹配在左右,一个什么都好的人,年过四十几了还是单身。
而舒出自己,是双子社中的第一稳,是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他就是梳子和厨子,社长。他极其执着,就是因为太执着了,短短四十多年的人生,已遭遇太多悲与恨。映射到头发上,他的发色还黑得可以,可白发也盘踞了大半个脑门。
在家**,他一气之下与自己很难相知的女子结了婚,又先后失去了兄长、儿子和父亲。事业上放弃了当飞行员的机会,扔掉了考大学的机会,没有理会研究生院给予的机会。
他相伴父母种地十余年,年过三十才因为一次动摇,来到奇石镇山川王品制衣厂打工,一入就又是十五年了。人生最精彩的青年时期,就这样默默地葬送了。
天大地大,马炳是舒出这二十多年来再遇到的唯一双子社中人,他已经多次光顾马炳的理发店。昨晚头皮被擦伤几处,还是得找个信得过的理发师来打理才好。
马炳的店子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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