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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朝邢程抱歉地耸耸肩,高跟鞋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击出一串轻响,实习生回过头,一个个慌乱地欠身问好。
“晨会里,节目组一再叮嘱,不允许到广播电台围观,你们当是在说笑?”主持人厉声问。
一个小女生红着脸嘀咕:“我们不是围观,就是想请舒意签个名而己。”
主持人都快疯了,“舒意的书什么时候有过签名版?”能把舒意请来广播电台做一次与听众面对面的访谈,整个传媒集团动用了所有的人脉资源。向鸣盛承诺了又承诺,绝不泄露出舒意的一丝影像,绝对不影响舒意的日常生活。舒意的书出一本畅销一本,已是出版界的神话,但她向来低调、神秘,安安静静地生活,安安静静地写作。
“所以······这个签名才宝贵呀!”小女生脸都快埋到腰间了。
主持人雷霆之火在胸口腾地熊熊燃起,快要控制不住时,房间的门开了。斯文男子捧着一叠书走出来,含笑道:“呶,签名版,现在满意了吧?”
实习生们毫不在意主持人僵硬的面容,一阵欢呼,接过书,立刻鸟散。很守信地没有朝半掩着门的房间里瞟一眼。
“对不起,林特助,这群学生······”主持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雪飞不以为然地微笑:“被他们这么喜欢,舒意很开心呢!只是,没办法和他们合影留念。”
主持人忙不迭地说道:“理解的。访谈顺利吗?”
“其他还好,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舒意有点结巴,紧张的。”哈哈,这个可以让他乐一年。
主持人笑了:“我实习的时候,对着话筒,也是螺丝吃不停。不打扰你们了。这次,非常感谢林特助。”
“哪里,哪里!”林雪飞与主持人亲切握手,眸光一抬,与邢程的视线撞上。
他轻轻点了下头,笑了笑,指指房间。邢程闭了闭眼,回以微笑,做了个“你忙着”的手势。
主持人有一丝诧异,“邢总认识鸣盛的林特助?”
“以前工作上有过接触,算是熟人!”他看了看表,“不好意思,我得赶飞机去了。”
主持人坚持送他到地下停车场。
飞机是晚间八点,现在去机场,稍微早了点。可是,突然间,就像气力用尽,怎么也撑不住了。恨不得甩掉脸上的面具,脱去一切束缚,跑到江边,放声嘶吼,直到嗓音沙哑。
他以为他真的开始了新的人生,已经走得非常远,原来,他还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说不出话,动弹不了。
能让何熠风的特助如此慎之又慎,并亲自出面护驾,仅仅为个作者是不够的,除非那人是······
他从不曾把舒意和她联系起来,他讨厌舒意这个名字,讨厌舒意的文字,讨厌舒意去过的那些地方。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讨厌,而是妒忌。这世间,能有几人可以这般随心所欲地过着自己喜欢的人生,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所爱的人。舒意的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很快乐。
有一日,他真的登上高山之巅,他想他都不会有着舒意恬静淡然的心态,那和地位无关,和金钱无关。那是一种生活方式,让自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扬,自由自在,落在岩石间还是沙滩边都无所谓,只要牢牢地扎根着大地。
他渴望做一棵大树,有着肥沃的土壤,有充足的阳光与雨露,和煦的风,温暖的气候,可以让枝叶伸向云端······他忙着奔跑,忙着寻觅,却从不曾问过自己,累吗?开心吗?幸福吗?
停车场一片寂静,灯光昏黄。电梯再一次下行到最底端,门打开,他看着林雪飞和她肩并着肩向里走来。他们不会发现他的车,大概也不会说起他。她被林雪飞调侃着,脸涨得通红。手机响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包包里拿出来,看了下屏幕,笑了。
应该是何熠风的电话,不然不会笑得这么娇美。一会点头,一会噘嘴。头发已长及腰际,她无意识地绕起几根发丝。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定格,无论神态还是面容。她依然是他初识时的阮画尘。和他一起上电梯,打趣他是个暴发户。后来发现他是她顶头上司,一张俏脸羞如熟透的番茄。
邢程闭上眼,轻轻一摸,掌心濡湿。
当他得知画尘是晟茂谷的独女时,他哭了,那是一道他无法跨越的屏障。
今天,再次情不自禁泪水纵横,心痛如割。没有晟华千金的那层外衣,画尘自己就已是一颗明珠。
曾经,这个女孩偷偷喜欢着他,想方设法和他一块用餐,掰着理由搭他的便车,娇羞地暗示,什么节到了······点点滴滴,那么美好,那么忧伤。
那时,他们都有着合适的年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他清晰地明白,那个人来了,可以给他珍视,给他幸福,而他却把自己弄丢了。
此刻,他定定地看着她向他迎面走来,清隽俏然,然后,经过他的车,慢慢远去······
B
何熠风在郊区买了座农家小院。青色的砖瓦房,有雨廊,两边飞檐。前院大点,半人高的圆木围了一圈作的围墙,木架上攀着野生的牵牛花,花已经谢了,几片残叶在风中摇曳。院中的几棵果树倒是果实累累,把枝头都压弯了。原先树下栽着各式蔬菜,他让人清理了,铺上像绒毯般的草坪。春天时,草绿花红,才是踏踏实实的风景。后院是两棵大银杏树,有些树龄了,他在树下放了把木椅。夏日午后,浓郁的树叶把阳光挡在外面,这里会很阴凉,画尘可以在这里看书写作。
房屋七成新,外墙他没动。屋里认认真真布置了一番,无论采光还是色彩,以明亮和素朴为主。他知道画尘会喜欢的。
在海丁堡的那些日子,他很忙碌,画尘很悠闲。他去上班时,画尘还在睡。学院挨着河,河上有座十八世纪的拱桥。午后,他站在窗边,看到画尘提着个纸袋,一边和桥上的街头艺人打着招呼,一边朝他挥手微笑。她通常会小跑着进学院,纸袋里装着的咖啡有时洒掉一半。她吐吐舌,把两杯咖啡并成一杯递给他。一半蓝山,一半卡布基诺,喝着怪怪的。袋里还有下午新出炉的面包,面包如德国人的习性,很严谨很实在。
吃完下午茶,画尘又走了。她去博物馆,去画廊,去看建筑,看桥,甚至会趴着某个橱窗,一站几小时。
海丁堡太美了,每一天都带给画尘很大的感受。他没看见她动笔,回国后,她却连着出了两本书。一本是《阳光流过海丁堡》,一本是《漫步海丁堡》的手绘地图和心语。这两本书销量怎样,他没具体过问。只是一贯很爱抱怨的林雪飞一反常态,一周要催问几次他和画尘什么时候再出游,鸣盛什么的不要担心,他和总经理会非常努力勤勉地完成工作。说时,还拍着胸膛,就差割腕起誓了。
如果把出游做成了工作,那么再美的文字也没有诚意。鸟儿喜欢在天空飞翔,但也需要停泊在枝头憩息。一年和画尘出去一趟就足已,不可贪多。
窗户各留了一条缝,新家具有些味道,要吹吹风。找了只袋子,从枝上摘了几颗苹果。本地产的苹果不如山东的清脆汁多,咬起来有点酸,颜色是绿的。但现摘的,感觉有点特别。车刚进市区,林雪飞的电话到了,他和画尘已到鸣盛书屋。
让画尘接受电台访谈,他有些犹豫。林雪飞说,舒意的名气放在那,你越神秘别人越好奇,这样下去会物极必反。电台访谈,就像面纱掀开一半,别人仅仅看到一抹影子,这又满足了别人的好奇,又不影响画尘的生活。他考虑了几天,同意了。他没有亲自陪画尘去上海,就是不想给别人联想的空间。
晟茂谷夫妇算不上是称职的父母,但婚前,他们对画尘的呵护和疼惜,他很动容。现在,画尘是他的责任。他的画尘,不在意住什么华宅、吃什么美食,她的每一天,就想和他在一起,不被外人打扰,宁静、温馨。
画尘在书屋的里间吃点心,手上捧着喝不够的皇家奶茶。他看着,都觉得牙疼,这个习惯一定要改,不然,没等老了,牙就不行了。看见他,她鼓着双颊,把手中咬了一半的甜甜圈递过去。他接过,塞进嘴里。真心不喜欢,但她至少可以少吃一半的甜就好。
林雪飞倚在车边抽烟。这两年,工作压力大,他的烟越抽越凶,何熠风看着有点愧疚。
两人聊了几句访谈的情况,林雪飞说到名主持人冷着脸喝斥几个实习生的样子乐不可支。“哦,今天还碰见了一熟人。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气场强大得······啧啧!”林雪飞撇了下嘴,神情并不是真的赞叹。
“谁?”何熠风盯着屋内,画尘没有再向第二个甜甜圈进攻,挺好!
“邢程!”
何熠风挑了下眉。应该是在去年,他和画尘等飞机,候机厅有个巨大的屏幕。他们在屏幕上看到了他,一身骑马装,身子微欠,矫健、锐利,随时准备纵马驰骋。那张照片拍得不错。画尘说道,又看了几眼关于他的介绍,然后埋头看一本叫做《小食光》的书,边看边咽口水。他恨不得装作不认识这个女子。
“他见着画尘了?”
林雪飞摇摇头,手中的烟头抛物线般进了垃圾筒。“何总,你和舒意曾经分开七年多,你就从不担心她被别人追去?”
何熠风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是嗅到什么了吗。画尘喜欢过邢程的事,他从没有和作何人分享。担心吗?说实话,真没有,他只是很茫然。他的人生有目标,一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生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扰乱了他的心,所谓的目标模糊了,他迷失了。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她?那七年,他一直在寻找答案。中间,也有过徘徊、挣扎,最终,他愉快地认命了。
他不相信月老系红线一说,但每个人在这世上,与无数的人相遇、相识、分离,只有一人,牵动着你的心,操控着你的快乐与悲伤,让你的理智投降,令你身不由己。哪怕流泪、心酸,仍觉着幸福。失去任何人,你会唏嘘,若你失去她,则像连呼吸也夺去了。
当她还在豆蔻年华,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追在他身后,要他买一客提拉米苏。挑起一小匙,凑到他嘴边。那张小小的脸,微扬的下巴,让他心一怔。那时他不明白,后来才知,那个人来了。
“干吗担心?”他反问道。
林雪飞瞪大眼,“喂,别这么拽好不好?我就不相信她没人追过。”
他笑,如同她是他的唯一,她的唯一也只会是他。流逝的时光,擦肩而过的人,都是为他们相逢而作的背景。“追过又怎样,她现在是我老婆。”
“哈哈,你说老婆。”林雪飞不敢置信从他的口中吐出这样的市井词语。
他漫不经心地睇他,越通俗就越家常。他和画尘本来就是世间那双双对对携手到老的夫妻之一,再普通不过。
C
简斐然没有细细地去数,大概是从香港出差回来一个月之后的某天傍晚,晟茂谷约她见面。电话里,他的声音温厚低柔,像春日的晚风,被一天的暖阳沐着,无比地轻软,散发着果木的清香。怎会相信这已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是无法相信他的年龄。仍然挺拨的身材,没有一丝发福的迹象,衣着整洁、高雅,风度翩翩,言谈诙谐风趣。
一开始,并没有心动,其实,是不敢奢望。简斐然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严格的规划,她不会胡乱地做梦。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沾了阮画尘的光,晟茂谷在飞机上对自己的照顾,是一个长者温和体贴的风度。他与她,无论年龄还是职位,两者之间都是一条迈不过去的天堑。
作为晟华的董事长,有豪车在机场迎接,这是自然的,他顺便把她送去酒店,也不应多想。第三天的傍晚,简斐然从外面回来,晟茂谷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朝她点了点头。她不由地猛咽一口口水,听着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们一块吃了晚饭,在洲际酒店,然后坐船看维多利亚港两岸的夜景,像一对初到香港的外地人,说说笑笑,指指点点。那天,不知是什么节日,海上有人燃放烟花。简斐然从没有在如此开阔的海面看到烟花,夜很宁静,海风习习,夜空中烟花美得令人屏息。她激动地想抓住点什么,一抬手,她握住了搁在栏杆上晟茂谷的手。他的手很修长很暖和,她惊慌地想抽回,他反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到下船时才松开。那晚上也没任何逾距的地方,他在十一点前将她送回酒店,没有说上楼去喝杯咖啡,也没约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不知晟茂谷睡得怎样,简斐然却是睁眼到天亮。
后面几天他没有再联系她,直到离开香港前的一个晚上,总台打电话到她房间,说有位晟先生在楼下等她。
她不知香港还有这样幽静的庭园,茂盛的大树长在宽大的露台上,花香不知是从山里还是从海上飘来,隐隐在鼻间萦绕,很是清新。白色的烛火在墙角围了一排,温暖的莹光像从脚下漫上来,难免觉着这场景就有点梦幻。侍者远远地掩在树荫后,让人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于是,这样的夜晚好像就只有她和他了。
简斐然都不敢用力呼吸,她从没有被如此慎重对待过。也许有过,却不是这样的场所,感受也不是如此强烈。好像自己是位娇贵的公主般!
晟茂谷送了她一套化妆品,价值适中,她若接受,不需要有很大的压力。她抚摸着化妆盒素雅的盒面,故作调侃道:我以为晟董事长是个大忙人呢!
晟茂谷耸耸肩,举起酒杯:谢谢斐然愿意陪我这个孤独而又可怜的老人。自从画尘有了男朋友、我的前妻找到了另一春后,我已很久感觉不到夜晚原来也可以这般美好!
酒是82年的拉菲,价值惊人,口味也非常醇美。没喝几口,简斐然觉得自己醉了,她听着晟茂谷的每句话,都像是有某种深意,惹得她总是想很多,想很深。
会是那样吗?她从眼帘下方悄然打量晟茂谷,不敢确定。晟茂谷的一切,除了年龄,其他都超出她对未来伴侣的要求太多太多,简直不是一个次元。可是没有晟茂谷这样的年龄,又怎会有这么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