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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僵后悔了。
他觉得要是自己没去理那道门,没说出那句话,更没答应那件事的话会有多好,但现在再谈这个已经有点迟了。
他首先打开了被敲响的门,敲门的是刚才那位楼管大妈,没等半僵张口,她先很热心的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半僵对房间满不满意,房间舒不舒服之类的。对于大妈的问题半僵很想回答,可在房间内屁股还没坐热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自己能否回答或着回答的内容是什么,半僵觉得大妈可能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刚问完问题的大妈不等半僵的反应,就开始向半僵诉苦。什么今年新生特别多,一天忙到晚,什么自己很累,差点犯病,再加上大妈面部配合的天衣无缝的表情,一下子就使已经被她说的一头雾水的半僵同情心开始泛滥。
“那有什么我能帮你吗?”刚说出这句话,半僵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想再收回就难了。
大妈和半僵费了半天嘴皮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等半僵后悔,她立刻把真正的目的摆了出来:
“虽然校长已经安排好要给你留个单间,当然我们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今天有个新生报到晚了,他的房间一时找不到……”说道这里,大妈的话慢了下来,她是在观察半僵的表情,以便决定下一步该说什么,而半僵听到这里脸色更加苍白了。大妈的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要是还不明白大妈什么意思那他就是傻子了,但听明白不代表他答应,半僵张嘴就要拒绝。
“……”“就挤三天,三天后他就有房间了。”
“……”“再说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多个人也多一个伴。”
“……”“你要不答应,他今晚就没地可去,你忍心吗?”
“……”“他是你同班同学,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拒绝他你好意思吗?”
“……”“就是校长来了,他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学生没地方可住吧?”
“……”
半僵一共张了六次嘴,前五次都让大妈凭借她机关枪般的语速抢了先,当半僵第六次张嘴的时候,大妈没有再抢着说什么,可半僵却发现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所有半僵能想到的借口和理由都已经让大妈扼杀在了摇篮之中,而他现在能说的,除了答应好像再没什么了。
大妈转身走了,她带着半僵的回答满意的离开了,只留下无可奈何的半僵站在了门口。
不到五分钟,半僵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一开门,半僵就看到了自己未来三天的宿友以及未来四年的同班同学。
身上的肌肉,脸上的横肉,再加上发青的脑瓜皮,让半僵没费什么劲就认出了这个因为来迟而没有房间住的倒霉蛋。
“怎么是你啊,看来我们之间真是有缘啊,楼管大妈说有人主动让我住进来,我刚刚还在猜这个够意思的哥们是谁呢,没想到居然就是你,看来这个还真是小啊”
楼管大妈估计躲到哪里偷笑去了,这次来的只有“猩猩”一个人,看到见着自己显得很高兴,一脸热情的“猩猩”,半僵也只好挤着笑容,帮“猩猩”把行李通通提了进来。
一普通人的观点来说,“猩猩”这个人除了长得有点剽悍,吓人之外,还是很不错的,他乐观,热情,非常健谈,而且跟谁都是自来熟。如果这样一个人到了一般宿舍的话,一定会给宿舍的其他人带去不少欢乐地,然而凡半僵他既不一般,也不普通,所以遇到“猩猩”他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是脑袋上开始冒汗。
“猩猩”很健谈,刚进宿舍就和半僵聊起来,聊着聊着自然会聊到他们的过去,聊到过去半僵自然只能现编,现编自然会有破绽,发现破绽的“猩猩”自然会追问,被问的哑口无言的半僵自然脑袋上要出汗。
不到一个钟头,半僵用来擦汗的毛巾都可以拧出水来,尽管如此,半僵还是坚强挺了过来。通过一个小时的交流,半僵已经知道了“猩猩”很多的事情,而一直追问的“猩猩”到现在还是没搞清半僵的来路。
“猩猩”本名万卷,原来世代务农,但到了他爹万福这一代,就有了巨大的变化。当他爹二十岁的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年轻气盛万福不想过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就放下锄头到南方闯荡,这一闯还真闯出个模样,没多久就拿着挣下的钱回村见了工厂,从此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万福本来在村里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不然也不会想到出外发展,可经过到外面的世界这么一闯,万福发现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到了外面根本算不上什么。尽管他已经有了钱,可当他到了城里时还是经常被人瞧不起,所以万福痛定思痛,决心要把自己家的文化水平搞上去。他和妻子天天忙着厂里的事,靠他们自己是根本不可能了,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的身上,因此万卷一出生,他爹万福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为的就是让他能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对于父亲希望自己读万卷书的要求,万卷努力做了,但究竟要读什么书,就由他自己看的办了。于是八岁的时候,万卷开始看金庸,九岁轮到古龙,十岁的万卷就提出要去少林寺了。面对儿子的要求,万福的回应是狠狠地一巴掌:“你要再敢提去什么少林寺,我就打断你的腿!”。
万卷少林寺没有去成,但是他学习武艺,行侠仗义的侠客梦却没有消失,不就是行侠仗义嘛,去哪不是一样。从此开始,在万卷的家和学校附近,到处看到万卷“行侠仗义”的身影。今天王二家的孩子让打了,明天赵四家的鸡窝被砸了,后天就是孙六家的猪圈给撬了。看着儿子一桩桩的“义举”,万福举起了棍棒,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在打完之后,饱读诗书的万卷居然回了一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就这一句话,让万福的棍子打不下去了,不得已,万福和他儿子定了一项“君子协定”:以后只要万卷的“义举”不太出格,而且功课能及格,万福就对万卷“行侠仗义”的事情不予干涉,而且资助万卷在放假后到市里的武馆学习。从此,万卷梦在想逐步实现的同时,他的成绩也再没有不及格过,尽管每次都是刚刚及格,但不可否认那也是及格,而且他就凭借着刚及格的成绩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知道如今以倒数第一名的入校成绩进入这所大学。
此时天已经黑了,而万卷的肚子也饿了,想叫半僵一起去吃饭的他这时候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今天宿舍的事多谢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回来”万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躺在对面的半疆“对了,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不用,凡半疆”半疆淡淡的说道。
“饭拌酱?食堂有吗,听起来应该很好吃。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对于半疆的冷淡,大大咧咧万卷一点都没在意。
“凡半疆。”半疆的头上已经有点要出汗的倾向。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万卷停下手中的活,很认真的问道。
“我说的就是名字,我叫凡半疆,凡人的凡,一半的半,僵尸的……”
“僵尸?”尽管知道自己说漏嘴的半疆很快就要改口,但耳尖的万卷还是把僵尸两个字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是疆土的疆,凡半僵,不是饭扮酱!”半疆脑门上已经见汗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喜欢吃饭拌酱呢,那你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名字呢?”
“因为,因为……”半疆头上的汗终于淌了下来,他因为了半天也没说清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也不能怪他,他总不能说这是因为他自己人不是人,尸不是尸,妖不是妖吧。看到万卷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半疆急了,他把牙一咬:
“因为我喜欢吃饭拌酱!”
凡半僵这个名字是师父给他起的,他跟着师父一样姓凡,至于为什么叫半僵,估计就是因为他的身体一半是人,一半是僵尸的缘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师父突然发现这个名字读起来和“饭拌酱”很像,但那时“半僵”这个名字已经叫惯了,也就没再更改。为了用着方便,师叔给他办的身份证和通知书上也只是把很显眼的“僵”字换了一下,读音还是没变,所以才会刚才的那个误会。
万卷走了,他带着一脑门子疑惑与好奇出去买饭了,只留下半僵一个人留在宿舍发呆。他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可他已经开始喜欢万卷这个人,不管是他的豪爽,还是他的热情,都让半僵觉得他是个值得相交的人。可偏偏又是这份豪爽与热情,让半僵担心自己很可能一不小心说漏嘴,所以他的心现在就一直在让万卷去与留的边缘上徘徊。
到底该怎么做,半僵心里还没想清楚,万卷就拿着一大袋子吃的回来了。“食堂和饭馆我都去过了,就是没找到你说的那个饭拌酱,只好随便买了一点,要是半僵你够意思就和我一起吃,对了,我这还有一瓶好东西”说着,他把袋子往宿舍的小桌子上一放,然后转身从他行李中翻出一瓶东西递给半僵。
只是一瓶酒,却一下子就把半僵的注意力给吸引了。酒外面的标签上标着“高粱白”三个字,这酒度数高,又便宜,所以他师父经常喝,所以半僵对这酒很熟悉。可问题是普通的高粱白酒应该是透明的,隔着瓶子看起来和水差不多,但是万卷递给他的这瓶酒怎么颜色却是淡黄色的。
对于这种淡黄色的高粱白,半僵还真是第一次见,难道是什么新品种吗?想着,半僵就对着酒的标签仔细看起来。看了半天,酒的名字没问题,酒的配料也没问题,可当半僵看到酒的生产日期时,半僵的眼睛直了。
一九九零年?!怎么这瓶酒和自己的年纪居然一样大,再看酒的保质期,还是两年没错。半僵又看了一眼生产日期,确定那自己美看眼花之后,他才看向了万卷。
“怎么样,我告诉你,这是我爸妈结婚时候的酒,比我年纪还大,厉害吧。”看到半僵惊诧的表情,万卷的那个得意劲就没法提了,可半僵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厉害什么呀,都过期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扔啊。”
“一看你就不懂了吧,酒的年份越是长,才会越有味道,越有劲呢,这酒放在家里连我爸都舍不得喝,这可是我临走时从我爸那顺出来,你可别辜负我一番心意。”看到半僵的不解,万卷更是得意,给半僵解释的同时还摆出一副酒中老手的样子,殊不知他眼前的半僵在喝酒方面可要比他强多了。
就半僵的师父来说,绝对是一个酒不离手的主,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师父的酒量好,半僵的也不错。当半僵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师父已经开始培养半僵的酒量了。很多时候,只要半僵一哭,师父就心烦,一心烦就把手里的酒瓶递到半僵的小嘴边,而半僵轻轻一吸,就接着睡着了。到了后来,半僵的酒量更是有增无减,就在前两年,他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特殊体质,与酒量奇高的师父拼酒拼个不相上下了,所以要是万卷是酒中老手,那么半僵就要算是酒中老妖了。
但是喝的酒多并不代表半僵对酒懂的多,就像很多人天天吃饭却不会做饭一样,半僵光知道酒很好喝,却不知道到底什么酒好喝,再加上他师父的财力有限,一年到头基本是高粱白,二锅头为主,因此万卷的这一番理论还真让半僵动心了。
要光是饭,半僵是不可能吃的,但看到这瓶被很有味道,很有劲的黄色高粱白,半僵最后还是没忍住。
摆好学校发的小马扎,两人相对坐好;打开酒瓶,拿出杯子,每人先倒了半杯;酒中老手对酒中老妖,两个人什么废话也没说,一仰脖,这半杯酒就都下去了。
好酒有四个标志:烈,醇,香,醺。这淡黄色的高粱白醇不醇,醺不醺,半僵没喝出来,但是这酒到底有多烈,半僵的心里却是有谱了。虽比不上师父“一瓶吹”的功夫,但普通酒半僵一口气喝一瓶还是没问题的,但今天,仅仅是半杯酒下肚,就喝的半僵差点没趴下。
在嘴里这酒还是酒,可是一进肚子,这酒立马成了燃烧着的汽油,那真是流到哪就烧到哪,不一会,半僵的体内就火山爆发了,烫的半僵是连连咳嗽。再看万卷,既不咳嗽,也不大喘气,只是在那低着头,但他抓着的酒瓶和杯子的手却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你没事吧?”半僵一边大喘气,一边试探着问道。
“没...没...事”万卷嘴上说着没事,可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时候万卷抬起了头,半僵仔细一瞧,万卷的眼泪喝都下来。
“继续?”“继续!”“继续!”
这酒对于两人来说,实在是太烈了,估计只有像半僵师父那样的人才能有福消受,但明知不行,可两个人都很嘴硬,谁都不愿承认自己不能再喝。杯子再次被倒满,不过这回两个人都没有再喝,而是先拿起筷子朝着桌上的食物发起了攻击。
不到十分钟,桌上的食物就被他们一扫而光,感觉肚子垫的差不多了,两个人才接着端起了杯子,相互谦让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
两个多小时过后……
“说实话,你这个人不错,可就是有点,有点,怎么说呢,好像老是藏着掖着一样”酒瓶里的酒已经彻底干了,但两个人的杯子里还是有不少。虽然只是一瓶酒,但喝到这个份上,任万卷再怎么健谈,他的舌头还是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不过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不懂,”此时的半僵喝的也有点高了,脑袋迷迷糊糊的,不但晕,而且热,早把心里对自己身份的顾忌抛到了一边:“我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因为我,不,是,人!”半僵在酒精的刺激下,一字一句的把心里压抑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说兄弟,你这么认为就错了,虽然我们现在年纪小,但我们也是男人嘛。就像我爹常说的,是男人怎么能不犯点错呢。”对于半僵所爆出的秘密,万卷的回答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
“不是指那个,我的心”说着半僵拍了拍他心脏的位置:“早在以前就死了,就被一根钉子狠狠地刺了进去。”对于万卷的理解错误,半僵有点恼火,他没想到说出自己的深藏多年的秘密,换来的却是这么个回应,所以他想向万卷说清楚。
“钉子算什么,当我六岁那年失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让万箭攒心一样,那可是我的初恋啊,但现在我还不是把她给忘了,男人嘛。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要在一个歪脖树上吊,吊,吊死。”
半僵酒劲上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再也受不了万卷九不搭八的理解方式。不再理坐在对面的万卷,他走到窗户旁,看着云间的那轮弯月,他直接清楚的表明了他一直隐藏的身份:“其实我和尸妖差不多,尸妖你懂吗?就是僵尸修炼成的妖。这么多年我只和师父在一起,从没接触过外人,就是因为我的身体人不算人,尸不算尸,妖不算妖,我心里的那种痛苦你懂吗?”
激动,多年的秘密终于能够找个人倾述,半僵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而且也声调提高了不少,但是对于半僵的问题,身后的万卷却好半天都没有回答。也许是吓着他了吧,半僵在心里悄悄估计,所以他没在说话,而是就站在窗户边,静静的等着。可等了好久,身后的万卷还是没有回应,不会是吓晕了吧?想到这,他把身子转了过来。
人呢?
万卷没了,一个大活人就在半僵身后无声无息的没了。不会把?难道万卷和自己一样不干净?不像啊,但他怎么会在自己眼皮下面就这么没了呢?
就在半僵无比纳闷的时候,他看到了两条腿,两条从小桌子下面伸出来的两条腿。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喝多了的万卷再也坐不住马扎,失去意识的他直接出溜到了桌子下面,也亏他那么壮的身材居然真的能钻进小桌子下面去。至于半僵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也就只有他和老天爷知道了。
半僵喝的不比万卷少,此刻他的眼前也开始迷糊了,但他还是拖着发软的身子朝万卷走了过去。就像照顾师父一样,半僵费了老大的劲把万卷死沉死沉的身子顶到了万卷所在的上铺,盖好被子以后,半僵也开始撑不住了,身子软软的就想往自己的床上倒。
“梆,梆,梆”
有人敲门,无奈的半僵只好置起还没来得及倒下的身体,一步一摇的去开门。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半僵晕晕乎乎的猜着,不会又是大妈来塞人吧。
门开了,答案也有了,不是楼管大妈,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空荡荡的楼道以及迎着半僵吹来的阵阵冷风。
大概是听错了,半僵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甩手关门后就要去睡觉。
“梆,梆,梆”
刚从门口走到床边,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半僵听清楚了,的确是有人在敲门,而且敲的就是他们这扇门。
打开门,和上次一样,门外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但这次半僵没有像上次一样关门就走。他强忍着酒精带来的困意,仔仔细细的把门外的观察了一下。楼道还是空荡荡的,吹来的风还是那么冷,唯一的不同就他们的门口多了几点水渍,就好像在有人在他门前搭衣服滴下的一样。
不会吧。
再次把门关上,但半僵他没有再往回走,而是就那么留在了门后。解开衬衣上的第一个扣子,半僵把一直戴在里面的佛珠与棺材钉掏了出来,然后他就开始等。
“梆,梆,梆”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僵轻轻的拉开了门,而这次门外也终于有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