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时光如刀剑(2)

桐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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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气的是,你为了这么三个垃圾就想毁掉自己,难道你在自己心中就这么轻贱?”

    我的眼泪到了眼眶里,却不愿他看到,撇过了头,他也体谅地直起了身子,眼睛看向了别处:“小时候,我们都太弱小,为了对抗来自外界的欺辱,必须以豁出去的态度去拼命,可我们现在已经长大了,必须学会用其他方式处理生活中的矛盾。”

    我偷偷抹掉眼泪,笑着说:“下次我会学会控制冲动。”

    小波微笑着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总要飞出去看一看才不枉一生,所以不能让翅膀太早受伤。”

    我似懂非懂,飞到哪里去?要看什么?

    小波问:“琦琦,你将来想做什么?”

    除了作文课上的“我的理想”,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啊,小时候我想长大了就去和外公一起住,可外公已经走了。”

    “大学呢?”

    “上不上都无所谓,我对大学没有迷恋,上技校也挺好,我家隔壁单元的姐姐在水电厂上班,每天看着仪器发发呆就有钱拿,十七岁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如果能像她一样,就很好。”

    小波没想到我竟然有十七岁去水电厂上班赚钱的宏大志愿,忍着笑问:“每天盯仪表,你不怕无聊吗?有没有很喜欢做的事情?”

    “嗯……嗯……我喜欢看书,也许可以开个小书店,既可以每天看书,又可以赚钱。”我说着兴奋起来,“你做生意,晓菲上班,我们周末的时候聚会,一起打扑克,吃羊肉串,喝啤酒。”我指着他,“你这么葛朗台,将来肯定是有钱人,不许嫌贫爱富!”

    小波大笑:“好,我请客。”

    我也笑起来,有一种快乐,有一种安心。

    小波看了眼表,说:“我送你回家。”

    两人肩并肩向外走,虽近午夜,舞厅里仍是歌正好、酒正酣,我问他:“这里的布置是你的主意吧?”

    “嗯。”

    张骏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一起,若有心事的样子,对方说五句,他回一句。女子边摇他的胳膊,边说话,眼睛看着舞池,似在央求他去跳舞。

    我心中涌上一阵一阵的酸痛,眼睛却移不开视线,真是自虐!

    张骏突然站起来,我的心突地一跳,又立即发现他是看着小波,小波和他打招呼:“刚才真是多谢你。”

    他客气地说:“是我们不好意思,在李哥和小波哥的地头惹事。”

    小波对领班招手,叫她过来,笑着吩咐:“这桌的酒钱都记在我账上。”

    张骏没有推辞,只说:“谢谢小波哥。”

    张骏的女朋友说:“小波哥有事吗?若没事,大家一起玩吧!”

    我忍不住冷冷地讥讽:“小波比你年龄小,他该叫你姐姐,你怎么叫他哥哥?”

    女子的脸涨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看来她心里还是很介意自己比张骏大的事情。

    小波盯了我一眼,正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一直淡淡的张骏突然笑着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既然叫小波哥,她当然也要跟着叫小波哥。”

    女子立即破颜为笑,轮到我被噎住,不过,我也没被聚宝盆和曾红白训练,心里早已山西陈醋打翻了几缸,而且是加了黄连的山西陈醋,脸上却笑得春风灿烂,亲密地挽住小波的胳膊:“我们走吧!”

    小波和张骏打招呼:“不打扰你们玩了,先走一步。”

    出了歌舞厅,我问小波:“你觉得刚才那女孩漂亮吗?”

    小波问:“哪个?舞厅里到处都是女孩。”

    “就是张骏的女朋友。”

    “没注意看,你很讨厌她吗?刚才怎么那么说话?这张骏虽然跟着小六他们混,脾气倒不像小六,今儿晚上的事情,你应该谢谢他。”

    我泄气,算了!问出来漂亮不漂亮又能怎么样,反正总比我漂亮就行了,我半真半假地说:“她起先说了晓菲的坏话,我看她不顺眼,她自己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有什么资格评判晓菲?”

    小波叹着气笑。

    已经快到我家楼下,我向他挥手:“不用再送了,我家的楼里多长舌妇。”

    他站住脚步,我咚咚地跑回家。

    晚上,躺在床上,想到晓菲,再想想自己,看似命运不同,但何其相似,我们爱的人都不爱我们,她爱的人爱音乐的寂寞清冷,我爱的人爱红尘的繁华诱惑,谁更幸运一点?

    2

    伤心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传说中,鲤鱼要跳跃龙门,褪去全身鱼鳞,斩断鱼鳍,才能化作龙;

    传说中,鸟要自焚身体,经过浴火之痛,才能化作凤凰。

    难道青春必要经过愚昧的痛苦,才能获得成熟的智慧?

    自从王征明确说明不喜欢晓菲后,晓菲不再去舞厅。

    她看上去似乎和以前一样,依旧大声地笑,大声地闹,仿佛压根儿不记得王征是谁,可她不再是她,她穿上衣服、梳好头发后总会问我:“好看吗?”一遍又一遍,似乎她好看不好看,完全取决于别人。

    她不再拒绝男生们的邀约,喜欢和学校里最出风头的男生出去玩,可出去几次,她就又腻烦了,不再理会对方,换下一个。她成了我们年级最爱玩的女生,在其他女生眼中,她换“男朋友”的速度和换衣服一样,如果男生这样,很多女生还会讲“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对晓菲,她们不吝惜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背后攻击。女生对比自己漂亮的女生有与生俱来的敌对,无事都有三尺浪,何况如今晓菲的确玩得太疯。

    我冷眼看着晓菲的变化,虽心痛,却毫无办法,因为我知道我无力阻止,如果我说得太多,她的选择不是听从我,而是会远离我。

    我只能如同对待叛逆期的孩子,耐心地陪在她身边,希望她这段迷乱悲伤的日子早一点过去,等她心痛平息后,她会发觉王征的否定并不代表人生的否定,她是否美丽来自于她的内心,而不是他人的言语。

    我用自己和她的友谊尽力影响着她的决定,但凡技校和社会上混的男生一概排除,尽量把她的朋友圈定在中学生中。在我想来,这些人毕竟单纯,晓菲和他们玩,仍是少男少女的懵懂游戏,不会出什么事情,只是对不起他们了,要让他们做晓菲失恋的炮灰。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混乱,一面是言情小说中美丽的爱情世界,一面是现实的残忍,如果说我得不到心目中王子的青睐,还能理解,可晓菲呢?她漂亮、聪慧、热情、善良,可她的王子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我开始困惑,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东西叫爱情吗?女孩子真的可以希冀这世界上有一个男孩全心全意地疼她、爱她吗?

    困惑归困惑,我仍然喜欢看言情小说,继续孜孜不倦地阅读着言情小说,从一个梦里出来,又进入另一个梦。现实生活太贫瘠,唯有小说织造的梦能给生活增添些许色彩。

    在成长的伤痛和困惑中,初二的第一学期结束,期末考试成绩下来,别人都没什么变化,晓菲却只排班级第四。在别人眼中,这仍然是好成绩,可对晓菲而言,这却是她个人历史上最差的成绩。

    晓菲毫不在乎,不但没有收敛,反倒因为寒假到来,彻底放开了闹,她有意地回避和我有关的地界,既是躲着王征,也是不想我管她,可我怎么可能不管她?

    有一次她喝醉了,在别人的歌厅里耍酒疯,我去接她,她扑在我身上大哭。

    她心痛至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拍着她的背,一遍遍说:“会过去的,一切痛苦都敌不过时间,终有一天,你会忘记他。”可我说得连自己都不能肯定,真的吗?我们真的会忘记自己喜欢过的人吗?

    正要扶着晓菲离开,却听到歌厅角落里又有人在哭,声音似曾熟悉,回头一看,竟是张骏的女朋友,晓菲是因为王征伤心,她又是为何在此伤心?

    我想离开,可看她一个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毕竟不放心,只能把她也带出来。

    晓菲这个样子,我不敢直接送她回家;张骏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住哪里,只能叫了辆出租车,先去小波的歌厅。

    乌贼派人去找张骏来接人,我给晓菲灌浓茶。

    张骏来时,他的女朋友醉得不省人事,乌贼招呼他,张骏客气地说:“麻烦你了。”

    乌贼指着我:“是四眼熊猫突然日行一善,和我没什么关系。”

    张骏扫了我一眼,没有吭声,扶起女朋友就离开了。我盯着他的背影,特别有冲动用手里的苹果砸晕他。乌贼打了个寒战:“四眼熊猫,你既然这么讨厌张骏,干吗要帮他女朋友?”

    我甜甜一笑:“谁说我讨厌他?”起身去看晓菲。

    乌贼在我身后嘟囔:“不讨厌,你干吗把苹果掐成这样?”

    晓菲酒醒后,我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上了楼,我才离开。我知道,她明天依旧会和某个男生出去玩。这些男生照例是不善于学习,却善于玩的,精通的是抽烟喝酒打架。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也处于失恋中,只是我胆小怯懦,什么都藏在心底,所以连伤心也不敢流露。

    我报了个寒假绘画班,开始认真学画画,小波则为了高三能分到重点班,开始拿起课本,边温习功课,边做习题。

    小波看我整天和一堆色彩搏斗,弄得自己和一只花猫一样,不禁好奇地问我:“你怎么突然对画画有了兴趣?”

    我突然决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因为我嫉妒一个女生,她太优秀,聪明美丽,学习成绩好,会拉二胡,会唱歌,会写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简直什么都会干。”

    小波没听明白:“这和你学画画有什么相关?”

    “我打听了很久,听说她不会画画,所以我决定学画画。”

    小波听得发呆,继而大笑:“你竟然会嫉妒人?她叫什么名字?我想去看看她究竟长了几只胳膊几只眼睛。”

    我瞪他:“不行!所有见过她的男生都喜欢她,我不许你喜欢她,所以你不能见她。”

    小波惊异地说:“你真的嫉妒她?”

    我点头,无限惆怅地说:“以前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她,很讨厌做自己,可现在明白了,不管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只能是我,所以不再讨厌自己,却依旧羡慕嫉妒她,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生,我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心里一直在暗暗比较我们,也一直在暗中用功和努力,可每当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好一点、优秀一点了,一看到她,立即就会发现距离她还是那么遥远。我觉得这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绝对不可能追上她,就连嫉妒她都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因为嫉妒只适合于差距不那么大的人,比如,李莘可以嫉妒晓菲长得比她漂亮,却绝对不会去嫉妒林青霞比她好看,所以,你明白吗?其实我连嫉妒她都没有资格。”我长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能去拣人家的弱项学学,偷偷给自己点信心,聊胜于无吧!”

    小波温和地说:“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须和别人比较。”

    我不吭声,埋头去兑水彩。他不会明白的,那种羡慕一个人羡慕到渴望拥有她拥有的一切。

    依旧大年初三去给高老师拜年,高老师感慨地说:“去年还有不少同学来拜年,今年已经少了一大半,估计明年就你和张骏了。”

    她问我成绩,我如实汇报,高老师笑着叹气,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好好学习?”

    我老实地说:“其实,我对理科都很感兴趣,也有认真看书,只是不够刻苦而已,我也想刻苦的,可一旦玩起来,就不想学习了,真不知道那些好学生怎么能忍住的?”

    正在和高老师聊天,张骏来拜年。他和我拜年的方式完全不同,我是空着两只手,带着一张嘴就来了,他却是两只手提满礼物,果然是有钱人。

    高老师见到他很高兴,一边让他进来,一边说:“来得真巧,琦琦正好在。”

    我站起来说:“高老师,我和同学约好去她家玩,所以就不多坐了。”

    高老师很遗憾地问:“不能再坐一会儿吗?我们三个很长时间没一起聊天了。”

    我抱歉地说:“和同学一早就约好了。”

    张骏站在一旁,神情淡漠,一声不吭,我和高老师道过“再见”后,离开了高老师家。

    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漫步在寒风中,我试图分析清楚自己的心。

    没见到张骏的时候,我会一直想着他,猜测他在干什么,甚至企盼和他偶然的相遇;可一旦他出现在面前,我却又迫不及待地想逃走。我究竟是想见到他,还是不想见到他?

    多么复杂矛盾、不可理喻!

    分析不清楚,索性不分析了,回去练习画画。

    人心太复杂,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向人心,可画画这些东西,却可以通过勤练掌握。

    经过春节,人人口袋里都有不少钱,天气又正寒冷,大家都喜欢窝在屋子里的活动,所以K歌厅的生意爆好。

    我今年的压岁钱全部贡献给了绘画事业,既痛苦又甜蜜,痛苦的是口袋里没有一毛钱,不管看见什么都只能眼馋,甜蜜的是看着一排排的笔和颜料,觉得特有成就感。

    我妹妹开始学电子琴,那个年代的父母都想儿女们学点艺术,可除了陈劲那样的家庭,很少有家长能负担得起小提琴、钢琴,所以绝大多数都选择了电子琴,以至于全班女生找不到几个没学过电子琴的,业余教电子琴的音乐老师全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妹妹整天在家里制造噪声,我就把所有绘画工具搬到小波的办公室,爸爸和妈妈看到我一张又一张的涂鸦,觉得我仍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康庄大道上,对我很放心,继续采取无为而治的教育政策。

    我很高兴他们对我的宽松教育,让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乌贼这种“不良青年”偷偷交往,可是,某个时候,看到妹妹偷懒不练琴,被爸爸批评,甚至罚她晚上不许看电视而必须去练琴的时候,我又会感觉很复杂,似乎希望爸爸妈妈来骂骂我,惩罚一下我。

    人心啊,真是很复杂!

    大年初八那天,我捧着个画板,坐在阳台上,观察人生百态,装模作样地学人写生,看到张骏和他女朋友并肩进来。

    不一会儿,包厢里传来《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歌声。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收起画板准备进屋。突然听到歌声中透着哽咽,不禁停住了脚步,探头探脑地去偷看。我知道偷窥不对,不过,我控制不住自己。

    女孩边唱边哭,张骏几次想把话筒从她手里抽走,都没有成功,反倒让她眼泪越落越急。张骏放弃了拿话筒,面无表情地坐着。女孩终于唱完了歌,对着张骏又哭又说,张骏却一句话不说,只是偶尔点个头。很久后,依然是这样。我都看累了,他们还不累吗?

    女孩抹掉眼泪,对张骏很勉强地笑了笑,跑出了K歌厅。张骏却依然坐在那里,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索问题。

    他没动,我就也缩在角落里,隔着包厢门上的玻璃,看着他的身影。

    第二天,女孩和他分手的消息就传开了。

    大家都很同情张骏,在这个圈子里,被女人甩掉是非常非常没面子的一件事情,张骏的心情一定很差。

    我却不管他心情好不好,冲进小波的办公室,嚷嚷:“小波,我们去唱歌,好不好?”

    小波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唱歌吗?”

    “还在过年呢,咱们应该庆祝庆祝。别看书了,去唱歌。”拖着他往外走,挑了一间没人的包厢,对着电视狂唱,乌贼他们都来凑热闹,我高兴得不行,霸着麦克风一首又一首,载歌载舞,乌贼笑嚷:“四眼熊猫疯了!”

    我说:“我高兴疯了!”这简直就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礼物。

    有人在包厢外面敲门,乌贼打开门,和对方低声说着话。

    我点的《心雨》开始演奏,我立即把话筒塞到小波手里,和小波合唱: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我对着屏幕边唱边笑,小波也是边笑边唱,两个人都肉麻得浑身打冷战,可又彼此拼了命地往深情里唱,以酸死人不偿命为目的。

    小波唱到“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故意很深情悲伤地凝视着我,他平常都老成稳重,难得做这种轻浮样子,妖娆笑得前仰后合。

    “唱得好!”乌贼鼓掌,大声叫好,又开玩笑地说,“谁敢和你抢人?咱找几个哥们儿让他婚事变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