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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宇文成都暴喝一声,挥动手中的镏金镗,他身上那股吞天灭地的杀气随着那一击,化作无形有劲的真气,挟风雷之势向那些黑衣人横扫过去。
寒光闪烁中,前头的几名黑衣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头就已经离开了身体。
砍瓜切菜之时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不论旁观者也好,持刀者也好,都必定觉得十分畅快和有趣。但如果将几个大活人的头颅当做瓜果来切砍,那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脑浆迸裂,鲜血横流,内脏爆出,绝不能令人生出快感,而生命的毁灭更是让人心惊胆战、恶心反胃。
宇文成都的镏金镗如利刃斩破布,旋风般横扫那些黑衣人,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只是瞬间的光景,地上就都是血迹、残肢断臂和碎肉屑,教人目不忍睹。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随即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呵......"宇文成都嘴角的冷笑已变成了欢笑,他回身问道,"闯入宫的就这些人么?"
边上一个侍卫颤抖着应道:"回,回将军,还有一个方才朝后殿跑去了,我,我已经派人去追赶了......"
"一定要把那人抓住,他是唯一的活口。"宇文成都命令道,他转头望见我,大踏步来到我面前,"我不是让你留在房里好好休息,你为何又出来了?"
"我......"宇文成都雄伟如山的身躯仍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杀气,我惊骇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我,我既是侍卫,宫中有刺客,当然要出来查看了......"
"捉拿刺客的事情有我,你赶紧回去休息。"宇文成都说着,伸手想来抚我的脸,"今夜不要再出来了,知道么?"
我连忙后退,避过他的手:"我知道了,我立刻回房去。"说完,我当即转身拔腿就走。
"呼......呼......"我气喘吁吁地跑着,穿过偏殿,向自己的房间奔去。
忽听得前方一棵树上"咔"的一声轻响,我一惊,立刻心生戒备,稳定心神,放轻脚步,躲在一棵树后,凝目向前方望去。
借着皎洁的月色和朦胧火光,隐隐见到有人伏在前方大树的枝杈上,似乎正打算攀树越墙而出。
我猛地想起方才那侍卫说还有一名刺客跑到了后殿,莫非就是这一个?
江都离宫的城墙是磨砖对缝的,四丈高,就算借助飞抓绳梯也翻越不了这道高墙。为了确保安全,在宫墙旁的树下还挖了壕沟,沟内暗藏利箭,不知情的刺客若贸然翻墙跳下,就会掉进沟中被利箭刺死刺伤。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那人,又听"嚓"一声,此时我看得更清楚了,只见那人已翻过墙头,正打算往下跳,而墙外就是一道壕沟,一旦跳下,触到那沟里的利箭,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小心!那沟里有利箭!"我忍不住低呼一声。
那人已经往下跳了,听到我的惊呼,他伸手在墙头上一推,身子在空中翻了两翻,越过壕沟,正落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侍卫的叫喊声由远而近,那黑衣人立即转身往后殿跑去。
"等一下!"我拔腿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那人闪身躲进一间房内。
我追到房外,停住了脚步。那间房是禁地,隋炀帝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去,违令者立即处死,我就曾亲眼看见一个误闯进房的小太监被杖毙。
我想了想,趁着四下无人,干脆进去看个究竟,满足一下猎奇心理。
"咿呀"一声,我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而后回身再将房门关上。房中点着明亮的烛火,虽然收拾得十分整洁,但仍看得出很久无人居住了。
"啊,那是谁......那是我么?"我抬头看去,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与真人一般大小,只见她眉若远黛,秋水无尘的媚眼,红艳欲滴的唇,俏脸生波,桃腮带嫣,凝肤似雪,柔媚柳腰......她迷离的眼眸里仍残留着昔日的似锦繁华,眼波轻轻摇曳,便可颠倒世人。最美的是她那头七尺长的发,云瀑般的青丝用一根琉璃簪子随意盘起一缕,散垂下来的发丝光滑如缎,那一缕缕长长的发丝,就这样飘来飘去,纠缠住我的脸、我的眼、我的身,直至我的灵魂。我怔怔地看着,无法思考、无法感觉、无法呼吸,一种莫名的窒息阻在胸口。
这画上的女子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真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就是她有一双弯弯的长眉,好似新月一般,而我却是两道斜飞入鬓的眉。虽然我们长相相似,但气质有着云泥之差。她那媚惑的眼神、妖娆的身姿,举手投足间便可蛊惑众生,这是粗俗的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我呆呆地望着,冷不防脑后一阵剑风袭来,我低头避过,头巾却被挑开,长发瞬时飘散下来。
那柄冷冰冰的长剑回绕过来,架上我的脖子,我回身看去,是那个黑衣人。
"你......你不是......"他看清了我的样子,立即惊讶得直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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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见那黑衣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忍不住笑了,"你误会了,我不是画上的那个人。"
"不是?那为何你们会如此相像?"黑衣人还是紧盯着我,双眼眨也不眨,"你们分明生得一个模样......"
"唉......相像?我觉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我是男......"我猛地住了口,想起自己披散着的长发,如果硬要说我是男人,恐怕也没人会相信。画上的女子媚眼流离、顾盼生姿,是一个颠倒众生的人间尤物,只要是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挡她的诱惑。而我举止粗鲁、性格豪放,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和她根本没有可比性,我和她是越看越不相像。"你看那画纸都泛黄了,想来已有些年月了,如果那画上的人真是我,我现在至少也有三四十岁了。"
"说得也是......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那人望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画,"这样的绝世美人,莫说人间,恐怕天上也难找,怎还会有一个如此相像的人?"他有双好看的棕色眼睛,但此刻他望着我的眼神却近似轻佻,又似放荡,更似侵略。
他的目光太过放肆,我立时有些不快,低头指了指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剑:"我们非得这样说话么?"
"哦,失礼了!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黑衣人一怔,连忙收回了剑,"方才在树下向我发出警告的人也是你么?为何要救我?"
"呵......是我。我是宫中侍卫,而你是刺客,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吧?"我低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头巾,上头沾了些尘土,让我好生心疼,"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入宫?是想刺杀皇上,还是想偷盗宫中宝物?"
"你是宫中侍卫?"那人犹豫片刻,才开口答道,"当杨广还是晋王时,我父亲曾是他的部属,因为小事触怒了他,全家惨被诛杀,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我此次入宫是为了报仇。"
他为报仇而来?看着不像......我抬手拨开脸颊旁的乱发,长发顺着手指的拨动随风飘散,我惊讶地发现那黑衣人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迷恋。
那双褐瞳中直射出狼一般的野性光芒:"你的长发很美......"
这个人如今身处险境,性命危在旦夕,竟还有心情来评论我的头发?我顿时哭笑不得,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他点教训:"虽然侍卫一时半会儿追查不到这里,但你还是赶紧走吧。出了门口,朝东殿去,那里的守卫较少,而后是被侍卫击毙或是顺利逃脱,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了。"那人也不含糊,道了声谢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侧头看着我,"可否告知你的姓名?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么?"
"在下风明。"我上前一步,"对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呵......"他笑而不答,眼中自信的神采仿佛在告诉我:有本事自己来看吧。
"如此,得罪了。"我轻笑着,忽然拔剑向他刺去。
"你!"那人惊诧地叫了一声,足尖一点,转身避让。
我也不进逼,一翻手腕,长剑在半道上折了回来,虽然没有刺中他,却正好挑开了他蒙面的黑巾。
棱角分明的脸庞,两道浓浓的剑眉,一双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眸,高挺的鼻梁,明晰的唇线......他居然是个颇为英俊的男子。
"嘘......"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你划开我的头巾,我挑下你的面巾,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他的眼中突现杀机,手也按上了剑柄。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若真打起来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我收剑回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但你想在几招之内将我制服也是不可能的。一旦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守卫,你再想逃走,就难如登天了。"
"你究竟想怎样?!"他双目圆睁,已有些恼意,却又颇感无奈。
"我只想知道,你入宫的真正目的。"我笑吟吟地看着他,"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个大概,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突厥人。"
那人的脸色立即一变,却没开口。
"'其色甚赤,睛若琉璃'是突厥人的特征,而你高鼻深目,眸色赤褐,确实不像中原人士。练武的人都知道,握刀和提剑的手势其实是不一样的。你虽然拿的是剑,但刚才的那一击,却是用拔刀的方法抽出了剑,且你的攻势不是刺,而是劈。"我边蹙眉思索边说道,"而突厥人惯用弯刀,那刀很有特点,刀身厚重,刀锋却如剃刀轻薄,所以握的姿势和别的武器都不同。应该说你弃刀用剑,为的是掩饰身份,可惜却是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还有呢?"他这时也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
"还有......你一定是那群突厥人中身份最高的人,所以他们才会不惜以身抵御侍卫,好掩护你逃脱。"李世民对突厥很有研究,他的房间里有很多介绍突厥的书稿和资料,我在李家的时候,整日闲着无事,就把这些书和资料都看了个遍,所以对突厥并不陌生,"突厥人以狼为图腾,喜欢在兵器和服饰上绘制狼头。刚才你转身躲避时,我看见你腰中所系的一条狼纹腰带,这带饰是黄金所造,为突厥贵族所佩带,所以你的身份一定不低。要怪就只能怪你太爱显摆,出门办事时都不忘把黄金腰带系上,这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愣了一下,居然抿唇笑了:"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那你不妨再猜猜我此次入宫的目的。"
我捻起一缕发丝,放在手里把玩着:"你当然是来江都刺探军情的,入宫是为了寻机刺杀杨广。因为杨广一死,中原必然大乱,到时你们挥军南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平定天下,从此便可驾驭中原,建立千秋大业。我说得对不对呢?"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我:"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兀自往下说:"可惜你们错估了形势,如今群雄并起,各路反王割据一方,天下早已四分五裂,就算杨广死了,对中原的局势也起不了多大的影响。"
"你......你真的是杨广的侍卫?以你的能力,留在这里太可惜了。"他又踏前一步,距我只有一臂之遥,"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你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呵......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有机会,我就会逃离皇宫,远离这些是非争斗,当然不可能跟他走了,"但我是粗人一个,要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荣华富贵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也罢。"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拱手道,"如此,后会有期了。"说完,他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我回身望着墙上那幅老旧的画,紧盯着那婀娜地立于泛黄画纸上的长发女子,她如丝的媚眼透过时空,温柔蚀骨地笑望着我,似乎在对我婉转地讲述某一段逝去的岁月。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心中所承载的那分永远也抹不掉的凄楚与沉重。美到极处,能伤人心神。我与她,恍如前世,也许邂逅过;恍如隔世,也许相望过。熟悉、亲切,但又陌生。好奇怪的感觉,她究竟和我有什么关联呢?
最终宫中的侍卫也没能抓住那个突厥人,宇文成都就把先前杀的那几名刺客拿去向隋炀帝交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立春过后,雪终于停了,但不下雪比下雪还冷。天空清晰而明亮,悠悠的白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消失。
"白云千载空悠悠......"我靠着树,怅然望天。有风掠过,那云慢悠悠地移动了,或许它并没有动,只是我看得太久所以产生了错觉。这段日子宇文成都估计是忙着筹划谋反的事,并不常来找我,但对我的盯梢却一点也没放松。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莺啼燕语,我转头看去,原来是几个来打扫庭院的宫女。
因为我背靠着长廊,那大树刚好将我挡住,她们是不会瞧见我的。
她们边打扫边说笑着,顺带着还聊些宫中的八卦。我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离开,"风护卫"这几个字忽然从她们的嘴里蹦了出来。
我不禁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我也成了宫中的热门人物,成为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了?
人就是这样,总控制不了好奇心,凡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就忍不住想听听。伸出去的脚又慢慢收了回来,我重新靠回柱子上听着。
只听一个宫女说道:"哎哟,说起那风护卫,他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一副令人心口发疼的俊俏模样。"
另一个尖嗓子的宫女也附和道:"是啊,风护卫的确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呢。那秀气精致的脸蛋,清澈明亮的眼眸......倘若不是他眉宇间散发出一种率性潇洒的英气,举手投足间又十分豪迈,我还真以为他是个绝色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