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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甩甩披散肩上的波浪卷,对着镜子抿抿红艳的嘴唇:“夏花,你怎么就这么足智多谋呢!我都要佩服死你了。”
【01】
头疼的叶晴想找人说说心事,于是夏花裹着被子坐在二层床上,以老佛爷垂帘听政的姿态边听她倒垃圾,边心安理得地使唤了她一下午。
“花,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夏花捧着一个很大的马克杯,里面盛着叶晴给她买的西米露。
“我不想参加什么该死的圣诞舞会。”
夏花翻个白眼,仰头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西米露,然后她拿舌尖舔舔嘴:“我对那个姓韩的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更感兴趣。”
夏花说话像绕口令,难为叶晴竟然懂了。
“我要知道他什么意思就不会来问你了。”叶晴倒坐着椅子,手叠扣在椅背顶,下巴压着手,闷着声音。
“想知道吗?”
“当然。”脑子一团浆糊的叶晴真需要个人帮她分析分析。夏花的头从高处探下来,她朝叶晴勾勾手指:“过来……”
“给我冲杯红糖水先。”
叶晴:……
叶晴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其实夏花不说,她大约也是知道韩震意思的,所以夏花的那句“他差不多是看上你了”脱口而出时,叶晴并没太多的惊讶。
“可我不喜欢他。”
刚才还带着明显焦虑的人此刻拿起桌上的杂志翻看起来,这样的叶晴让夏花叹气:“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郑斌那个王八蛋,早点看清是福气。可未必别的男人就都和郑斌一样。”
“就算不是,我也没那个心情。”
夏花也知道郑斌是影响叶晴的因素之一,而更主要的是,叶晴现在还有个妈妈需要照料,多一个人,她就多了一份考虑。
书上的字像蚂蚁,爬得叶晴心乱,翻了几页她直接扔了书,抱着椅背直挠头:“我不想去那个舞会!”
“考虑考虑这个韩震,说不定是个好男人呢?”夏花继续游说,而叶晴则直接和她翻了脸:“我在说舞会,能不能别提男人!”
夏花撇撇嘴:“男人的事还不就是舞会的事,归根到底,这个舞会就是一个男人引起的血案,是再找个男人去把郑斌灭了,还是直接放话说姑奶奶我不稀罕参加你们那破舞会,两条阳关大道这么明显的任你挑,有什么好烦的?”
叶晴真怀疑那两条独木桥什么时候化身成阳关道的。
“你也说,选男人就像选内裤,舒服度很重要嘛,对内裤都那么挑剔,何况是男人,当然要精挑细选了。”叶晴本意是拿夏花的话堵了夏女王的嘴,可她还是低估了夏花的能力。
夏花说:“舒不舒服,试了才知道。你不试,怎么知道这个男人的大小尺寸不合适你。知不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注意实践啊!”
叶晴点点头:“总算知道你和那个学哲学的师兄搞对象是为什么了,感情就忙着总结精辟理论了。”
夏女王回她俩字:屁精。
在夏花的寝室蘑菇了一下午,屁精回了自己的宿舍,刚好舍友替她拿回了去干洗店送洗的衣服:一件羽绒服,一条围巾。
羽绒服是她的,围巾是韩震的。
谢过室友,叶晴对着那条围巾发起了呆,这围巾该怎么还呢?她想起那天马鸣似乎留了张名片给她。
找了半天,她在才干洗回来的羽绒服口袋里,找到了那张皱成一团的名片。叶晴安慰自己,幸好没水洗。她小心的把对折黏住的名片分开,好在只是正面的字被洗没了,里面的看得见一些。
上面写着执行经理肖恩的字样,下面罗列着办公电话,传真,以及私人手机。公司名刮花了,看不清,叶晴想,总归是马鸣爹妈开的什么大公司罢了。
她拿出手机,开始编写短信,内容如下:
马鸣,韩震的围巾我干洗好了,什么时候你来帮他拿下。
想想,她又补充:别告诉韩震,你来就好。
还不放心,她又键入了一行字:如果你不告诉韩震,我教你打牌。
这三行字她前后检查了几遍,确认口气语法都正确,也没别字的情况下,叶晴按了发送。
没一会儿,对方有了回复。
时间、地点。
叶晴一愣,没想到马鸣看上去大大咧咧,发短信倒真惜字如金。
很快敲定好,叶晴放下件心事,安心的看了一下午的书。
同样的下午,韩震却心情欠佳。起因源于他收到的那个短信,他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个女人,什么叫“别告诉韩震,你来就好”!
越想越窝火,韩震叫来了秘书。
半小时后,被秘书叫来的马鸣莫名其妙的进了韩震的办公室。
“啥事啊?正睡觉呢。”马鸣一脸迷糊。韩震却一言不发的把他拽到了办公室里间,那里有面穿衣镜,韩震拉着马鸣并肩站在镜子前。
“老大,怎么了?”马鸣正面面向镜子。
“老大,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马鸣被韩震推着转了个角度,侧身对着镜子,韩震也是同样的姿势。
“不是,老大,真出事了你说啊,我胆小!”马鸣哭腔背对镜子,这下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了,也包括韩震的。
“没事,你回去吧。”照完镜子的韩震再不理会已经没了方寸的马鸣,他心里只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那女人肯定是发烧了眼光不正常,他明明比马鸣强多了!
第二天,滨岛大学一食堂二楼,叶晴坐在角落位子上,面前是摞书,她在等马鸣来取围巾。结束后,她打算去校图书馆看会儿书,快毕业了,是否考研她没想好,不过先看看书做准备总没错。
过了饭时,食堂人不多,身边偶尔有同学经过。等人是件无聊的事,叶晴翻开一本书,边看边等。那是让她头疼的数学,从小她就不爱学数学,各种数学符号在她眼里就像长相奇怪的肿瘤,她一直想把它们切离自己的生活,可惜从未成功。研究生考试,数学仍是必考项,哎,相爱相杀的科目。
叶晴顾着和数学符号瞪眼,等她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时,已经是半分钟以后了。
“你还是那么不爱学数学,一看数学题就皱眉。”郑斌拿出一副特了解她的口气说话,这让叶晴很反感,不过似乎每个前任在和旧爱搭话时,都爱以这种“你还是怎样怎样”的句式开始套磁,好像他们之间是有多熟。
其实分手后的叶晴真想告诉他:他们真的也就那么点儿熟。
叶晴没搭腔,她合上书看向窗外。滨岛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
可叶晴忘了,前任大多时候都是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动物,他们也总爱以各种为你好的理由继续骚扰着你的生活。郑斌的第二句话依旧老套:“小晴,我想和你谈谈……”
郑斌说:小晴,你别和林乔一般见识。
郑斌说:小晴,林乔她脾气不好,你让着点她。
郑斌说:小晴,林乔的爸爸是教导处主任,得罪她对你没好处。
……
郑斌也不知说了多少,叶晴总算回过头看他,她揉揉耳朵,看着他微笑:“不好意思,风太大,你说什么呢?”
郑斌:……
“小晴,我们一定要这样吗?我是为你好。”他看着相处两年的前女友,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叶晴这次呵呵笑出了声:“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少为我好点儿吧’,林乔不是给你列了二十四条,头一条就是和我保持距离吗?”
头回听到那二十四条时,是他们确定分手的第三天,叶晴错听成了二十四孝,笑得落了泪。
“还有啊,你来找我是不是不想让我参加舞会,然后就不能和你家林乔争什么舞王舞后了?告诉你,参不参加是我的事,至于夺舞后,我没那个兴趣,也自认没那个实力。”叶晴这么说一半是谦虚,一半是不想让郑斌因为这事再继续缠着自己。
可她没想到,这话却激起另一个人的火头。
“谁说没实力了?”韩震站在叶晴对面,脸色不大好看。
叶晴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来了?”
【02】
韩震是个守时的人,今天却迟了几分钟,原因是因为出门前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老家打来的,先是他八十多岁的祖母和他从冬衣开始聊起一直聊到了东南亚的天气,韩震有个姑姑住在东南亚。
然后是他妈,做母亲的关心重点更加全面,从衣食住行一直到恋爱感情,每次一说起韩震的感情问题,韩妈妈总是偏爱这样开始话题:“儿子你也不小了……”
韩震进电梯,按楼层时板着脸答:“没到三十呢。”
“年龄这东西说到眨眼就到,你王阿姨家的侄女这阵听说从国外回来,我和你王阿姨提了提,你看你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和人家见见面……”
手机已经被韩震揣进口袋,韩妈妈的声音像干扰电流,呲啦呲啦地很无力。出了电梯,他约摸着那边该说得差不多了,准备拿出手机挂断电话,谁知不知什么时候,韩爸已经接过了电话,正对着听筒中气十足得吼:“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讲。”已经钻进车里准备开车的韩震只得先熄了火,安静听老爷子训话。他第四次拿指头按压眉心时,老爷子总算发了结束语,可那时距离他和叶晴的约定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一路快车,还是迟到。可才到就让韩震看见她和那个男的坐在一起说话,这让他生气。
更可恶的是,那女人看见他有必要一副吓一跳的样子吗?
叶晴还真吓了一跳,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话,有点磕巴:“你,你怎么来了?”
“你约的我,你忘了。”报复性的,韩震在叶晴脑门上弹了一下。
疼!叶晴揉着脑门,看韩震坐在自己身旁。
一直想问的郑斌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你和小晴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韩震大手一挥,把叶晴揽在怀里:“这关系。”
见叶晴没否认,郑斌悄悄握紧了拳头,低着头“哦”了一声。
“还有啊。”韩震似乎没想善罢甘休,他看着郑斌:“我会好好照顾叶晴的,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您那位恐怕也不让你省心。另外,那个圣诞舞会我们会如约参加的,拿奖倒是不一定,重在参与。”
“嗯。嗯。”郑斌感觉自己是在胡乱回答的,他仓促的起身,说句“那我先走了”,就匆忙离开了。
“我和你什么关系了?”郑斌才走,叶晴就变脸了,韩震也不无赖,他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我那是为了帮你解围,再说你自己也没否认。”
那种情况,她否认得了吗!她又想起什么,问:“你怎么来了?”
“来拿东西。”
可……我叫的明明是马鸣啊!
“你短信发到我的手机上了。”韩震拿出手机,在叶晴眼前晃了晃:“所以,能和我解释下,‘别告诉韩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说这话的韩震表情阴郁,叶晴心里咯噔一下。
她盯着夏花建议自己试穿的这条“大尺码”内裤,感觉自己快被眩晕感给弄窒息了。
“解释下,这话什么意思?”韩震晃晃手里的手机,那几个黑色方块字晃得叶晴眼睛疼。她捏捏眉心:“没什么意思,听说你很忙,不想打扰你而已。”
韩震轻哧一下,笨女人,瞎话都这么不用心。
叶晴看他的脸缓和了些,以为没事了松口气。可她还是低估了男人的小心眼,譬如她看见韩震起身,以为他要走,却没想到对方开口说:“我现在不忙,你请我吃饭。”
“凭什么啊?”
“就凭我前后帮你解了几次围,你也该请我几顿了。”韩震哼着气,说得理直气壮。
谁也没求你!叶晴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答应了,“不过吃什么我定。”她补充道。
“成。”韩震答应的。
答应的时候韩震真是痛快的,所以当他站在人潮涌动的大厅里,不远处是群正在玩滑梯的小屁孩时,打退堂鼓已经是不可能了。
周末的肯德基有儿童餐促销活动,来了许多带着小孩的家长,个头很高的韩震站在门口,身旁是不时跑进跑出的小孩儿,他有些无处下脚。
看到这幕,叶晴觉得这几十块钱花得,值!
叶晴爱吃肯德基的奥尔良烤翅,不爱吃汉堡,因此当她解决掉自己套餐里的烤翅后,开始对着韩震那份发呆。
“你不爱吃这个?”她问。
“还成,我没大吃过。”韩震奇怪这种快餐食品那么好吃吗?怎么其他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没事,没事,我最爱帮助人了,这样,我们交换,把你不爱吃的鸡翅换给我,这个汉堡给你。”
叶晴很擅长断章取义,她自动把韩震“没大吃过”的范围缩小到鸡翅上。她笑眯眯地啃鸡翅,任凭韩震对着面前并排的两个炸鸡堡表情一愣一愣。想吃她的饭,哪就那么好吃的!叶晴越想越开心。
等她吃完,韩震的东西依旧没动。叶晴眨眨眼,声音幽幽地:“我请不了更好的东西,不过我妈说,不能浪费一粒粮食……”
于是那天,等韩震强忍着反胃的感觉从位子上起立准备离开时,他心里想得是:这哪国的农民伯伯啊,种得粮食也太油腻了。
变故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发生了,一个拿着冰激凌的小朋友撞上了韩震,冰激凌直接掉在了韩震衣服上。
孩子的妈妈赶过来,慌忙抓着餐巾纸就要给韩震擦,却不想被韩震一闪身,躲过去了。
“不用。”他这个人多少有些洁癖,不爱被陌生人碰。年轻的妈妈很尴尬,只能不停说着不好意思。叶晴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叹口气,塞张纸在韩震手里:“那边有水池,自己弄弄不就好了,干嘛吓小孩。”
小男孩性格外向,开始是被吓得,这会儿好了胆子也大了,他摇着头疑惑:“可是姐姐,你为什么不骂叔叔?”
叶晴自认脑子不笨,依旧搞不懂小男孩儿话的意思。小男孩的解释跟进得倒是快,却让叶晴闹个红脸,小男孩儿说:“猪宝每次把吃的弄了爸爸一身,爸爸就发火,然后妈妈就说他不爱猪宝,然后妈妈就亲亲猪宝,然后妈妈就还要给爸爸的衣服处理‘善终’。”
是善后吧。
叶晴对笑眯眯看她的孩子妈直摇头:“我和他不是……真不是……”
真是解释不清了!叶晴正懊恼着,水池那里,韩震喊她:“叶晴,能来帮我‘善终’一下吗?”
目送走一脸“别解释了”表情的孩子妈,叶晴转身去处理祸首。
“韩震,乱说话的人长舌疮你知不知道!”她生气,可看到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一团糟乱的韩震时,叶晴就气不起来了。
“有钱人是不是都和你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叶晴拿纸沾了些水,在衣服上反复蹭着。以前韩震特不喜欢爱唠叨的女人,家里他母亲、祖母,外婆、姑姑都不是一般的爱唠叨,他烦,可时下,这个低头帮自己弄衣服的小女人同样是唠叨,他怎么就烦不起来呢?
弄了半天总算弄差不多了,叶晴长出口气抬起头:“好了。”
她对上韩震的眼,那眼睛很黑很亮,好像有种强大的引力,随时要把自己吸进去时。叶晴盯着慢慢靠向自己的那张脸,张张嘴,问了句:你内裤多大码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夏花这样一个动不动就爱说些胡话的朋友,坏处就是容易随着她动不动说两句胡话。好处也不是没有,譬如说完胡话再假装这压根不是从自家嘴里冒出去这点,叶晴就学得相当到家。
“你说什么?”当韩震眯着眼睛这么问她时,叶晴好像一只品行纯良的大尾巴狼那样眨着无辜的眼睛:“我说你手机内存多大M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套说辞能否蒙混过关,不过韩震看了她一会儿倒真的收起那种摄人的目光,他重新站好,和叶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五指沿着额顶捋顺头发一直到脑后:“16G的吧,记不清了。”
叶晴“哦”了一声,说我们走吧。
她已经走到门外,在楼梯边却险些因为韩震一句话走个趔趄。韩震说:“内裤我倒记得,XL的。”
说完,韩震看着那个小女人在前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原来会害羞啊,他笑。
韩震是开车来的,车停在大学东区的校内停车场,韩震事前和叶晴说过,所以几分钟后,当他慢悠悠走到停车场时,后者已经在地上堆了三个小雪人了。
叶晴没带手套,手冻得通红。
“真丑。”韩震说。神色恢复如常的叶晴回头看眼他,再看眼手边,明白了他在说自己堆的雪人。
“是丑是美和你又没关系。”叶晴一脚踩上其中一个雪人,小木棍做的鼻子顿时直立插在雪里,雪人成了馒头大小的坟头,上面插柱香。
说实话,对今天自己的种种表现,叶晴多少有些懊恼,像赌气似的,她抬脚要把其余两个雪人也平了。
却被韩震拉住:“这俩堆得还成。”
还成?一个少只眼睛,一个脑袋和身子一样大,这俩还没坟包好呢。叶晴翻个白眼,她不知道,韩震是喜欢看那两个雪人并肩的样子罢了。
“成吧,那就让他们在这儿呆着吧,你上车,我去图书馆了。”叶晴挥挥手,准备告别。
“那是什么?”韩震指着不远处一栋建筑说。
【03】
有时候叶晴真觉得自己是太好说话了,不然干嘛韩震说他想参观下滨岛大学的计算机博物馆她就答应了呢?虽然她的好说话是建立在韩震表示那顿饭他没吃好的前提之上的。
说起滨岛大学的计算机博物馆,似乎每一个在滨岛大学就读过的学生都会把眼前这栋老楼当成骄傲。叶晴也不例外。
关于这栋楼的历史,她还是才入学时从一位学姐那里听来的呢。据说当初国内的计算机第一人就是在这里提出了中国未来电子互联网的运作构想,也是在他提出这个构想之后的几年,中国的互联网真如其预言的那样,以空前速度发展着。
“人类文明能有几个历史性的转折,又有几个人能预言出这种转折呢?后来,为了表示对那位老先生的敬意,国家给我们学校投资兴建了这座计算机博物馆。”当这段话从叶晴嘴里说出来时,她有种自己成了解说员的错觉,同时有种热热的东西在心口徘徊,叶晴仰起头,看眼前的楼宇,冷不防帽子突然被人扯了一下,眼睛被棉线帽遮住,除了面前站着的韩震一个人形轮廓,她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见。
倒是听得见。韩震轻嗤一声:“有那个多余情感去爱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无用专业,还不如多唱两遍《歌唱祖国》呢,不喜欢那首,唱《爱我中华》都成。”
我爱我的学校关厮屁事!叶晴真想摘了帽子甩到韩震后脑勺上再冲他吼这么一句。
叶晴时常在博物馆做义工,和管门禁的大叔很熟,把包放在大叔那里,叶晴跟着韩震上楼。二楼是些文献书籍,似乎并没引起韩震兴趣,转了一圈,他提出去三楼看看。
与二楼有着很大区别,三楼陈列的是一些实体机器,它们大多有着许多操作按钮,看上去就复杂,样貌也奇怪。叶晴没具体操作过其中的几台。
韩震看了会儿,回头发现叶晴正对着一台电脑发呆。他走过去,看到屏幕上一个大大的LOSE正发着蓝光。听到韩震的声音,叶晴沮丧的肩膀一垮:“还是没过……”
“一个破游戏,没过就没过,至于那么难过?”
“你懂什么!”叶晴白了韩震一眼,韩震又怎么知道她和叶绍之间的那个约定呢?叶绍走时说过,这个游戏她什么时候通关了,他就回来了。
叶晴不想理韩震,转身要走,步子都没迈出去,领子就被人拽住,人也被拎回了原地。韩震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不斯文,他挑挑眉毛:“边儿上看着,你看我是懂还是不懂。”
叶晴是真想对他说句“你得了吧”,可随着他长长的五指翻飞在键盘上,叶晴不说话了。
韩震有双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放在键盘上,动作灵活的不像常人,没一会儿,他就过了叶晴一直过不去的那关。叶晴真羡慕他的协调能力,说起来,她的协调能力算还可以,说不上好,但也不赖,不过遇到这款既要操作键盘,又要兼顾旁边手感光柱的游戏,叶晴总觉得想通关,她的脑子至少还要再装两个CPU、内存翻个四翻才有可能。
她想起了很会玩这个游戏的叶绍,记忆不自觉被拉出了好远好远。
“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叶绍出现了,他推叶晴。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叶晴就特别的委屈,她哭着捶打叶绍:“你舍得回来了,爸爸不要我时你不在,妈妈病时你也不在,就我自己……”
叶晴觉得她已经很久没哭了,特别是哭得这么痛快,她捶着叶绍,看叶绍的脸一点点黑下去,最终成了韩震……
呃!
韩震说:你这哭功不怕把这楼哭塌了啊?
叶晴脸红。
韩震说:看人玩游戏也能睡着,睡觉还磨牙……
叶晴四下里找地缝。
韩震说:你看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我淹的……
叶晴:我什么时候阉你了?
她直接一头撞墙,怪她交友不慎,怎么让夏花带出张贫嘴了呢?
看着已经窘迫到不行的叶晴,韩震伸伸腰,指下屏幕:“通关了,这下还说我不懂?”
“怎么可能!滨岛大学没有一个通关记录的,韩震,你不是作弊了吧?”叶晴不信。韩震瞪下眼睛:“你要知道,从读书开始,没人说过我作弊,同学没有,老师更没有,叶晴,你在质疑我的人格?”
叶晴也是见好就收的人,她盯着韩震看了两秒,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不质疑不质疑,有人格先生,下楼前我觉得你先去清理下衣服比较好。”
韩震衣服上,满幅满幅都是叶晴“画”的地图啊。真是杰作啊。
后知后觉发现这个问题的韩震脸一窘,迈着大步朝楼梯走,叶晴跟去:“开发区没洗手间,我带你去六楼。”
弄好一切,叶晴和韩震一前一后的下楼,就在这时,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有些怕黑的叶晴问。
“停电了吧。”
其实是叶晴进门时没注意,大门外是贴了一张通知的,内容如下:
冬季关系,纪念馆闭馆时间由下午四点调整至下午三点。
施行日,就是前天。
她更不知道,这个通知韩震看到了。
幸福之于叶晴,就好比读高中时坐的二路公交,每天都乖乖站在路旁企盼,却总是来的很迟。
当二十二岁的叶晴站在纪念馆一楼大厅那盏泛黄的留夜灯下,面对着两扇闭拢得严丝合缝的金属大门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确是假幸福,真倒霉了。
“明明是四点关门,还没到时间啊……我表没坏啊。”
第三次看叶晴核对她表上的时间,韩震忍不住插嘴:“学校的钟坏了也说不定。”
四点的钟声适时敲响。叶晴看韩震,韩震耸耸肩:“敲钟人的脑子坏了,这也不是没可能……”
你家电子钟的脑子说坏就坏,还坏得那么刚好,快了半小时!叶晴开始瞪韩震。
好吧,后者觉得他不该这么幸灾乐祸,他该藏在心里慢慢地乐。
接受了博物馆提早闭馆的现实,叶晴开始发愁: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等到明早开门的再时候出去?
看了眼一旁优哉游哉的韩震,叶晴晃晃头,她才不要呢。
她拿出手机拨给夏花,每次遇到困难时候,叶晴想到的唯一可以求援的人就只有她了。
电话接通得倒很快,夏花似乎在秀场,听筒里是嘈杂的背景音,可以想像应该有很多人。
“半小时内赶到计算机博物馆这儿,等救命!”叶晴压低声音,焦急的语气却异常强烈。夏花那边的秀已经接近尾声了,她在试衣间边卸妆,边任由化妆师粗鲁地取走她头上的头饰。
“喂,那个是我的,这才是你的!”夏花指指桌上两瓶外包装类似,一个是国际名牌一个却是地摊高仿的化妆水对另一个模特说。这场秀是临时拼场,模特们互相不熟,有爱占小便宜的临散场了总爱顺手牵羊点别人的好东西。打发走那个穷酸模特,夏花把电话从右手换去左手拿,右手则伸向一管唇膏,涂着艳丽的唇彩,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长相美艳的女人姿态慵懒地对着电话讲:“没听说滨岛大学最近出色狼啊,就是劫道的也是改革开放前才有的事,你这让我救得哪门子的命啊?”
“博物馆提早关门我不知道,被关里面了。”叶晴抿着嘴唇,想想后补充:“我还是和那个韩震一起被关的,夏花你……”
“快来”俩字都没来得及说,叶晴就听见夏花那边传来不大真实的干扰信号声。夏花嘴巴发出几声呲呲声后,把电话举得离自己老远,然后声音微弱地说“哎呀,叶晴,信号不好,我手机也没电了!”
然后夏花果断的挂了电话,无视掉周围几人看神经病一样看她的眼神,夏花甩甩披散肩上的波浪卷,对着镜子抿抿红艳的嘴唇:“夏花,你怎么就这么足智多谋呢!我都要佩服死你了。”
叶晴快恨死夏花了,她更恨自己,因为自己的手机是真没电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韩震看到叶晴这幅样子,有点不高兴。叶晴撇撇嘴:她是怕她会做什么!
“你手机呢?”
“没电。”
……
叶晴彻底放弃了希望,认命等天亮。
天色渐沉,当最后一缕光从眼前消逝,叶晴已经独自一人在一楼呆了一个小时了,不知是顾忌怕她尴尬还是什么,韩震早去了三楼。
不过叶晴觉得那人大抵是没那么好心的。
一楼有盏留夜灯,三楼的灯按理在闭馆时是会关的,不过此时的三楼却正朦胧在一个五光十色的奇妙世界里,看着坐在斑斓光柱中央的韩震挥舞手臂的样子,叶晴有些呆了。
韩震面前的是台多按键电子设备,之前叶晴不知道这个设备是怎么运作的,不过看着此时的韩震,听着耳边的动听乐声,叶晴想,真正的钢琴弹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吧。
韩震在进行键盘操作,随着他每按一次按键,悬浮在他身体四周的五彩音符就相应的有所跳动。
叶晴知道那首曲子,是那首很著名的梦中的婚礼,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送她学钢琴,第一天那个教钢琴的年轻老师就和她说:《梦中的婚礼》曲作者不是理查德克莱德曼,而是法国的作曲家Paul De Senneville和Olivier Toussaint。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个扎马尾辫的女老师抱怨过外国人的名字好奇怪,太难记。可她真记住了。
听得入神,叶晴连韩震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没察觉。直到许久,她才发现韩震是在看手机而不是在操作键盘了。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叶晴质问。韩震耸耸肩:“没听过一句成语叫死灰复燃?电池有时候也很坚强。”
“那就把你坚强的电话借我用下,我找人来救我们。”叶晴朝韩震伸手。韩震却晃晃黑屏的手机:“不好意思,这次貌似死透了。”
后来的某天,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叶晴质问夏花对自己下了套,却反被对方将军。夏花从来是犀利直白的,她当时就说:“谁让你傻不拉几的想不起来关机和没电都能黑屏的!”
现在的叶晴则沮丧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机器上:“你是怎么弄的,我在学校呆了三年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它还能这样?”
“老祖宗在地球上住了那么多年,开始不是照样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叶晴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韩震拉过去,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你试试。”他说。
游戏是种分散人注意力的方式,叶晴很快忘了她对黑暗的恐惧,全身心的投入到游戏当中去了。
“那两个是做什么的啊?”连打出五个LOSE的叶晴手指哒哒哒的点着键盘边缘,隆冬时节,她玩的满头大汗,却分不出手擦,玩得兴起的她没注意到男人的手已经插进她臂弯间。韩震眯着眼,声音柔和:“这个圆形出现时,你要按下这里,这是跳键,还有三角形那里,需要同时按这两个……”
“哪两个?”
“这两个。”
“喂!”嫌韩震的手妨碍她按键了,叶晴懊恼的叫了声。
几分钟的曲子终了,叶晴身上一松,心满意足的说:“真好……”
她喜欢弹琴,也学过,可惜因为家里的变故,这个爱好也就中途夭折了。叶晴手搭在机器上:“这游戏我怎么没见过……”
“刚刚改程序重组的。”韩震看着屏幕,操作鼠标,调出程序包。
能在实体模拟机上调出源程序对叶晴来说是相当难的一件事,她虽然辅修过计算机,可就那低空飞过及格线的分数就能说明,她不擅长这个。
她讶异于男人的能力。以至于直到韩震讲解完,她人还一愣愣的摆着手指,像是重复着他刚刚指的那几个点。
咕咕叫的肚子唤回了叶晴的意识,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可他们能吃什么?又有什么可吃呢?
叶晴想起打包回来的肯德基,当她下楼拿回包里的KFC打包袋时,她忽略了韩震发绿的脸。
被他才华折服的叶晴洋溢着笑脸:“韩震,就剩这么一个汉堡了,给你。”
他能说不吗?
叶晴没想过有一天她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在亮着几缕光柱的半黑房间里,吃着硬邦邦的肯德基,竟也吃出点浪漫的味道出来。更何况这个男的是韩震。
光斑打在他身上,他的外套脱了,里面是件浅色羊绒衫,背显得很宽,明明是席地而坐的姿势,他却坐姿端正,后背挺直。
吃个半饱的叶晴收拾起东西,随口说:“韩震,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第一次拿这种认真的态度和韩震说话,后者有些不习惯,拿起汉堡又咬了一口,囫囵着说:“什么?”
他这种想掩饰却让自己的害羞更加明显的举动逗笑了叶晴,她拍落手上粘的东西:“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富二代吗?”
韩震被汉堡噎得咳嗽,她从哪看出他是那种四体不勤、专吃父母的富二代的?可随即他又乐了,因为叶晴自己先把自己否定了:“不过看看觉得你不像?”
韩震满意的点头,他拿起张纸,对折几下准备擦嘴,就听叶晴自言自语:“我看你该是搞计算机的技术宅男。特点很符合啊。脸那么白,显然是不长外出,话少、嘴还毒,很符合整天对着电脑,拿看网络笑话当娱乐的技术宅男的特点嘛……”
韩震有把她嘴封住的冲动,没想到这时叶晴突然高呼了一声:“你也喜欢把纸像这样折一下再用啊,我以为就我有这习惯呢……”
叶晴叽叽咕咕又说了很多,可韩震再没听进去几句。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夜深。
三楼有扇窗,如水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女孩熟睡的脸庞。韩震站在刚刚那台机器旁伸手拨弄荧光,有轻微乐声随着动作流淌而出,他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失眠了。
韩震回头看看趴在一张桌子前安睡的叶晴,心中一个问题一直在翻腾着,她和哥哥为什么有那么多相似的习惯?打麻将时的惯用手势是,今天用纸巾还是。
哥哥和他说,这样用可以让纸巾多一次使用的机会,环保。和叶晴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叹口气他拿起外套,走过去盖在叶晴身上。被惊扰的女孩儿动动身子,把脸侧向韩震这边。她一点没变,和韩震第一次见她时一样,脸带点婴儿肥,笑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看着看着,他低身凑上去。月光如水,映着两张交叠的脸。睡梦中的叶晴觉得嘴巴甜甜的,禁不住舔了两下。
她不知道,就在今晚,韩震的手机里收了条短信,是和她有关的。
她喜欢音乐,尤其是钢琴曲,吃东西的时候需要人陪吃的才多,她怕黑,适当的分散注意力就好……最重要的,不许欺负她!!不然我削死你。
当时韩震觉得这个署名XH的疑似叶晴朋友太过粗鲁,不过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东北虎妞第一印象不错。
也许这就是缘分,韩震刚好会弹钢琴,也刚好知道如何改造电脑程序的方法。不过韩先生似乎忘了,换做第二个人,叶晴也压根没机会被锁在这里。
滨岛大学夏花的宿舍。
夏花枕边书里夹着张模糊名片,那是夏花从叶晴宿舍拿来的。
有时候,适当的出卖也是闺蜜间爱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