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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嘉静静的听霍时英说完,然后回头看向他身后王府大门上高高悬挂的越王府的匾额,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再看向霍时英道:“我裕王府是自本朝开国百年来唯一的异姓封王,历经五代,嫡传一系子孙代代镇守边关,不曾出过沦丧败德之辈,我辈虽不贪恋这富贵,但家门不能败落了,我虽疼你但霍家的这一代只能靠你了。”
霍时嘉话语里带着铿锵之意,霍时英也回头看庄严巍峨的府门上高悬的匾额,仿佛在灯火下看见她爷爷正笑眯眯的望着她,她转身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兄妹皆是沉默,王府门前气氛肃穆,待到酉时三刻之时,远处的终于传来马蹄之声,声音渐隆,三十六骑列队小跑而来,蹄声杂乱而不见仓促,众人翘首望向来路。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隆隆而来,终于在转弯处黑甲红襟亲卫兵踱马而来,带着铿锵的金属撞击之声闯入人们的视线,周通率众仆役跪拜阶前,霍时嘉举手过头弯腰低头行参拜之礼。
唯有霍时英直挺挺的站着,看着四队九列亲卫骑簇拥着中间的霍真缓缓来到跟前,显得尤为突兀。
众亲卫来到府门前,豁然从中间散开,让出中间的霍真一直策马行至阶下,一阵金属撞击之声,三十六亲卫随霍真下马。
霍真一身鱼鳞金甲,头戴金盔,面色灰白,嘴唇没有血色,一脸病容,他最先去看霍时英然后咧嘴就笑起来,他说:“英,爹回来啦。”
父女两阶上阶下对望着,霍真笑眯眯的,霍时英看着他那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当时在卢龙寨的时候霍真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这么贱兮兮的跟她说:“时英,最后一仗了,打完了爹带你回家。”
霍时英眼眶有点热,今时今地他们真的都回来了,霍真走上台阶看见霍时嘉就笑不出来了。
“恭迎父亲回府。”霍时嘉弯着腰,霍真伸手扶起他,很尴尬的样子,霍时英看出他几乎都要挠头了。
“时嘉最近身体如何?”霍真干干的问了一句。
霍时嘉又弯腰:“儿子身体无碍,倒是不知父亲伤势如何?”
霍真咧嘴一笑,拍拍霍时嘉的肩膀没说话,绕开他走到大门口忽然站住双臂展开,吼了一声:“解甲!”
霍时英就知道他要出幺蛾子的,好笑的看着他,自有人上来给霍真解衣除甲,随着铠甲离身他拉长了腔吆喝着道:“解甲归田咯!”吼完了扭头朝霍时英笑:“今晚吃火锅。”霍时英终于无奈的笑了出来。
霍真在门口得瑟完,被一帮仆佣簇拥着进了内宅,老太太早在锦华堂正装等的心焦,被打发到前院打听的丫头差点没跑断了腿,等到霍真真的一脚踏进来,老太太看见他大红色的官袍上都掩盖不住胸前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尖利的大叫一声:“我的儿啊!”一把抱住霍真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太太大哭,屋子里一下子就乱糟糟的,那个中年美妇带着一帮丫头婆子围着两人,七嘴八舌的劝着,老太太谁的也不听抱着霍真死不撒手哇哇的哭,哭着哭着就开始骂上霍真他爹了:“霍董震啊,你一辈子是精忠报国了,我给你守了一辈活寡,临了还把我儿子也拉到西北去了,给我弄成这样回来,你是要绝我的后啊,你没良心啊。”老太太声泪俱下,哭得悲惨,就是说的话有些不像话了,霍真想从他娘怀里挣出来,可老太太死不撒手,他又不敢真的挣,最后弯着腰被老太太搂着脑袋,弄出一头汗来,样子太狼狈了。
屋里被一帮女人折腾的乱翻了天,老太太哭那女子带着一帮丫头婆子也哭,嚎啕的哭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唯一没动静的一角是王妃那里,王妃在偏角的太师椅上坐着,淡淡的看着也不吭声,霍时英和霍时嘉跟着进门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动作一致的低头垂手找了个角落站着,谁也不吭声。
闹腾了有半刻钟,被一群女人围着的霍真终于忍不住了,就听他在人群里惨嚎一声:“哎呀!疼死我了。”他这一声就跟灵药似的,屋子里的哭声嗖的一下没了。
老太太的的哭声嘎然一止,低头一看霍真都被她憋得快喘不上气来了,赶紧松开了,忙一叠声的问:“我的儿,可怎么着了?快找大夫来看看。”
霍真直起身,大喘了一口气才无奈的道:“母亲啊,我没什么事,您老好好的坐着,让儿子给您请个安行不?等儿子给您行完礼,咱晚上吃火锅啊。”
老太太一下子讷讷的,被人搀着回到榻上坐好,霍真又跪下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请安,折腾完一番,屋里总算是安静了,等霍真起身王妃才走过来,缓缓的屈膝一福道:“恭迎王爷回府,妾身有礼了。”
尴尬的神色在霍真脸上一闪,他一手托起王妃:“不必多礼啦,这些年对不住了。”霍真的语气带着货真价实的歉意,可惜王妃只是笑笑,就转身站到了一边去了,根本没接他的话茬。
等到各人都坐定了,丫头上来给他们奉茶,那中年美妇在屋内来回穿梭指派下人,俨然一副当家媳妇的做派,众人都不吭声,唯有霍真看了两眼忽然问道:“你谁啊?”
一屋子寂静,老太太愣住,剩下所有的人都低头喝茶装没听见,那妇人本来正从丫头端着的茶盘上端茶来要上给霍真的,扭着的腰身就那么僵在那里待转过脸来一脸的羞愤和难堪,脸上红的能滴下血来,她屈膝一福,仰着脸,眼里含上一汪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王爷我是嫣红啊。”
霍真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皱着眉又来了一句:“嫣红是谁?”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妇人深深的垂下头,霍真也不叫她起身,直接从丫头托着的茶盘上拿过茶碗慢条斯理的低头喝了一口,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没人站出来说一句,直到僵持了片刻,王妃才在一旁开口道:“她是七妹,你的七房,赵姨娘。”
霍真这才叩了茶碗,靠进椅背里望着屈膝在那里的女子道:“既是姨娘,没得召唤你在这里做什么?”
叫嫣红的妇人嗫嚅着道:“我是来伺候老太太的。”
霍真嗤笑:“王妃在此,你倒是会喧宾夺主了,刚才我一进来,看你呼三喝四的我还以为我三年不归家,我老婆换人了呐?”
屋里的空气瞬间如压上了一层棉被,一下子沉闷起来,老太太在上守干咳一声,霍真动都不动,就看着嫣红,霍时英和霍时浩对望了一眼一起低头看摆在腿上的双手,最后还是王妃开了口,她对着嫣红道:“嫣红妹子,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嫣红又福了一福,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出去了,霍真这才默不吭声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算是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晚上裕王府摆宴,霍真胸口有伤,回来一路奔波本就没养的太好,加上今天带甲面圣,又是一番折腾伤口裂开了,本来应该静养的,可是这人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晚上吃火锅,于是这一晚的裕王府在六月间的天气里开了一顿火锅宴。
晚宴摆在王府内院的花厅里,龚氏带着宜哥来见过霍真,一府的主子都凑齐了,开了两桌,男女分开坐,霍时英被分到老太太王妃和龚氏一桌,霍真和霍时嘉,宜哥祖孙三个一座。
桌上上的是西北的羊蝎子火锅,锅里热气腾腾一片红彤彤的满江红,女眷都不敢下筷子老太太和王妃各又让人上了燕窝粥,和小炒,不咸不淡的吃着,本应兴致最高的老太太也因着霍真只过来敬了她一杯酒,霍时英又坐在她跟前让她不舒服,兴致也淡了不少。
这一晚的霍真情绪亢奋的有些不正常,和家人多年分离,无论如何都有隔阂,唯有他一人热情高涨,庭中对着明月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霍时嘉坐在他身边陪了他几杯,两人也始终对不上话。饭桌上气氛一直都不太好,霍真的回来似乎没有为大家带回来多少欢乐。
唯有霍时英看懂了了霍真对月独饮的姿态中带着悲伤,这种悲伤是每一个在边关经历过生死,杀戮,维护,成全,道义的军人都能看懂的情绪。
喝道中途,霍真忽然拍桌子大吼一声:“时英,过来陪你老子喝酒。”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唯有霍时英面不改色,端起酒杯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在他身边坐下,霍真拿起酒壶给她斟上一杯说:“喝吧。”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憋着没发作,王妃,霍时嘉,龚氏都静默的看着他们,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劝谁,后来霍真喝醉了,举着杯子对着明月大吼一声:“回家啦。”不知道是喊给谁听的。
后来一直到了二更的光景,宜哥撑不住去睡了,老太太坐着没意思也撤了,王妃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神态里少了一些淡漠,眼里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绪。
霍真带伤饮酒实是大忌,太医就守在院子外面,厅中冷清,后来周通悄莫声息的走上来跟霍时嘉耳语:“世子,王爷有伤,明日宫里还有大宴,您看是不是就先散了?”
霍时嘉回头看一眼相对坐着的两人,抬手轻语道:“让他们喝吧。”周通不敢再劝,刚要躬身退下,一转身的功夫一个小厮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宫里来人传太后懿旨。”一语打破厅中冷凝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