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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时间所想的是师父并非寻常人,也许不是人。若不是人,那便是鬼?是仙?可鬼需要吃瓜果吗?仙的话不应该已辟五谷吗?再说了,哪有仙这么弱吃点肉食或是喝口酒便病得晕晕乎乎的?
不过打小皇兄就和我说世间无奇不有。
即便君青琰不是人,我也一样心悦于他。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弄清君青琰到底是什么人,有何需要避讳的?好比鬼怕狗血,仙怕动心,那么君青琰除了肉食和酒还怕什么?
次日我直截了当地问:“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君青琰道:“舟城灵屿人。”
我道:“阿妩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酝酿了下,道:“师父你是人吗?”
“为师不是人是什么?”君青琰叹了声:“你昨夜喝十里香喝多了吧?今早还未酒醒?怎么一大早就尽问些奇怪的东西。为师不是人的话还能是鬼吗?”
我道:“可师父你一碰肉食和酒就变得虚弱,而且还不吃饭,淋雨了也不会湿。”
君青琰瞥我一眼,他道:“为师用饭的时候你不没看见罢了,且为师是蛊师,每个蛊师都有不一样的忌讳。”
他这么一说,的确是解释得通。我抿唇,又问:“那淋雨呢?”
君青琰问:“你何时见到为师淋雨不会湿?”
我道:“那天在山洞里,你说蛊虫用光了,可师父你再次回来的时候衣裳和头发都是干的。”
君青琰斩钉截铁地道:“是你的错觉。”
真……的……吗?
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
过了几日,周云易得了一面极为精致秀雅的双面绣仕女画眉屏风,他很是殷勤地亲自送到了我的青玉宫。
他道:“第一眼见到此屏风,云易便想到了公主。”
我瞅了瞅,道:“这屏风倒是不错,周大人有心了。”
周云易含笑道:“云易心里一直有公主。”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心中也没什么起伏。我看看外边的天色,尚早,也不好把他赶走。周云易又说道:“公主有心事?”
我的确有心事。
虽然君青琰否认了,但我隐隐觉得君青琰还是隐瞒了些事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多疑了。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周云易一眼,对,就是从周云易身边的魏青出现后开始。
想到这些,我心里头就有些烦躁。
一个问题未解决,另外一个又来了。
我道:“没有。”
周云易又道:“公主有心事不妨与云易说,兴许云易可以为公主解忧。”
我正想说周云易想多了,脑子却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数月前周云易曾和君青琰说过,他曾经遇到过一位蛊师,不进食,性格孤傲怪癖,且随身带着一张琴。
当时我听了还以为是君青琰的阿妹。
不过君青琰也否认了。
思及此,我眼珠转了转,佯作轻描淡写的模样,道:“本宫记得你似乎提过一个人,和本宫的师父一样也是南疆的蛊师,是一个姑娘,她曾助你破过案?”
周云易颔首。
“确有此人。不过那姑娘十分神秘,也不曾留下姓名,至今云易也不知她叫什么,只知她在寻一个姑娘。”
我问:“你可有法子寻到她?本宫对女蛊师颇是好奇。”
周云易笑道:“本是没有的。不过凑巧的是,前几日那姑娘给云易飞鸽传书,说是过几日要来京城。”
我心中一喜,道:“到时候你若见着她了,便为本宫引见一番。”
周云易道:“好。”
到时候我见到那位姑娘了,旁敲侧推一番,兴许便能猜出师父的身份了。师父当初说南疆蛊师门派众多,而他的门派却又是旁门中的旁门。
周云易又道:“看来公主对蛊术颇为上心,云易还以为公主会不喜欢飞虫之流。”
有些虫子肉也很多的好吗?
本宫喜欢一切肉多之物,事实证明,我平日里见到这些飞虫之流也无任何不适,也觉得像是前世见过一样。
我估摸着我上一世投胎时孟婆汤没喝完,不然这一世我总觉得许多人许多物都像是曾经见过一样。
周云易又道:“云易府中刚好有一本南疆蛊术的书册。当初云易见那位姑娘的蛊术如此神奇,也起了学的心思,无奈却没有学的根骨便只好放弃。后来临走时她赠了我一本南疆蛊术的书册,里头具体记载了南疆蛊术中的各大门派,事无巨细都写得一清二楚。”
我眼睛一亮。
皇城里的藏书阁虽然藏书众多,也确实有南疆蛊术的书册,但毕竟南疆太远,能知道的也只有皮毛。
我咳了咳,道:“当真?”
周云易笑道:“自是真的。云易这便让府中的人给公主送来。”
傍晚时分,我拿到了周云易口中所说的书册,里头果真有许多有关蛊术的讲解,青虫蛊和迷踪蛊都在其中。
我看得废寝忘食的。
南疆果真门派众多,俨然是一个小江湖。
蓦然,翻页的指尖微微一顿。
我不由怔了下。
泛黄的页面上画了一条奇怪的“虫子”,不,应该说,既像虫子又不是虫子,它足足有两个拇指头粗,眼珠子是黑色的,又大又圆,嘴巴小小的,还有一双透明的蝉翼,且遍体金黄。
好奇怪的东西。
我往下一看,图案下写着一句话,南疆蛊虫之王——龇麟。
咦,这名字似曾相识。
我想起来了,当初在京城郊外遇到了一群蛊师,他们气势汹汹地和君青琰说:“还我龇麟。”原来说的便是此物。
我继续往下看。
——龇麟,蛊虫之王,为千年日月精华所养,极具灵性,身躯能万年不灭。
我嘀咕了声,永生不灭,虫子当这么久有意思么?不过这样的蛊虫很难养吧,千年日月精华所养,人一生只得百年,养这虫王,人都去了蛊虫还未养成。
——养龇麟心得:龇麟成后需喂食,瓜果最佳,切忌肉食与酒食。龇麟脾性不好,每隔两日或三日,龇麟暴躁时以笛音安抚之。另,龇麟好猫,白猫最佳。
好……好娇贵的虫子。
不。
我忽然发现我的重点错了。重点应该是这养龇麟的心得怎么跟君青琰的表现这么相像……
我想起当初第一次听君青琰吹笛时,他淡淡地说了句:“有人爱听……”
莫非此人非彼人,正是这只龇麟?
我又咽了口唾沫。
莫非……莫非君青琰真的不是人,而是虫子化成的人?龇麟养成的方法如此奇怪,吸收千年日月精华,那么化成人形也非难事呀。许多志异中不就有花妖竹妖鸡妖么?那么有虫妖也不奇怪。
我拿帕子擦了把额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并非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寻常人晓得此事后不应该都去寻个道士什么的来驱妖才对么?可此时此刻的我丝毫没有这个想法,反而是在苦恼着,龇麟万年不灭呀,我这才有百年的命。
知道君青琰是虫妖后,我看君青琰的目光微微有了丝变化。
龇麟化为人形,倒是聪明,懂得挑一副好皮相。我就说当初第一眼见到君青琰时便总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如今一回想,当初的我果真有先见之明。
瞧瞧,君青琰不就真的不是人么?
君青琰倚在窗边吹笛时,我缓缓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造物主委实神奇得很,龇麟那样四不像的虫子化为人形了,竟如此真实,手手脚脚俱在,且身材颀长,在一袭淡青衣袍下惹人想入非非。
“为师身上有何物?”
不知何时笛音已止,君青琰的人已经行到我身前,望我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
我重重一咳,道:“没……没有。”
君青琰俯下身,离我有些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味。他仔细地盯着我,半晌方道:“你……这几天有些不寻常。”
我打哈哈地道:“兴许是这几天有些累了。”
君青琰说:“你还在怀疑为师不是人?”
我被呛了声,使劲地摇头:“不,没有了。”君青琰现在不愿和我说真话,想必有他的理由。他既然不想说,我也不戳穿他。待时机到了再说也不迟。
我又摇了下头,说道:“师父你说得对,师父不是人难不成还能是鬼么?”我知道的,你是龇麟,可是阿妩不嫌弃你。
君青琰坐下来,执起茶杯喝了几口茶。
他道:“你不再胡思乱想便好。”
我嘿笑了一声。
竹秀阁里只有我与君青琰两人,我不学蛊术时便这样和君青琰待着,君青琰看书时,我便也在一旁看书,无聊时君青琰便给我捏糖人,虽然他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是这么与他静静地待在同一屋檐下,没由来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感。
我道:“师父给阿妩捏糖人吧,我想吃糖人了,这一回给阿妩捏只虫子形状的吧。”
君青琰看我一眼,道:“哪有吃糖人喜欢虫子的?”
我掷地有声地道:“阿妩喜欢虫子!”
君青琰道:“给你捏只蝴蝶吧。”
我想了想也成,化蝶前也是虫子,就跟君青琰一样。我这人向来是爱屋及乌的,我笑眯眯地道:“好呀。”
蝴蝶很快便捏好了,我接过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是冬桃的声音。
我道:“进来吧。”
冬桃屈膝一礼,呈上一封信笺,道:“周大人让奴婢转交给公主。”
我微怔,撕开信封。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公主,她来了。
我随即反应过来。
那个与君青琰颇为相似的女蛊师来了,我连忙道:“冬桃,你去备车。本宫要出宫一趟。”
我收起信笺,与君青琰道:“师父,阿妩今日……”
话还未说完,便被君青琰打断了。
君青琰问我:“去周云易那儿?为师也一块去吧。”
哪能让君青琰去见那个女蛊师!若是他们两人见着了,君青琰岂不是就知道我在暗中查他的身份?我道:“师……师父,这恐怕不太好,周云易说要私下里见我,若是见到师父也在岂非是我不守信……”
君青琰声音微冷:“为师有说要去和你一起去周云易那儿吗?”
刚刚不就说了吗?
君青琰道:“为师的意思是和你一道出宫,正道大师约了为师对弈。”
又……又是对弈吗?
我道:“……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糖人便到了他手中,君青琰淡淡地道:“正好了,正道上次说想吃糖人。”
我实在难以想象慈眉善目如同弥勒佛一般的正道大师手持糖人的场景……
我看了看君青琰。
他微微撇过了头。
去周府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君青琰奇怪的表现,最后我得出一结论——君青琰大抵是吃味了。
上回也是如此,担心我也不直说,非得寻个措词。师父果真是个别扭的人。待我问清女蛊师后,定要好好地向师父解释一番。
我心花怒放地去了周府。
周云易出来迎接我,我开门见山就问:“她现在就在你府里吗?”
他道:“白姑娘方才还在的,不过刚刚出去了,说是有事要办,半个时辰内便会回来。还请公主在厅堂里稍等一会。云易为公主准备了不少糕点和果品。”
我点点头,和周云易一道进了周府。
我边走边道:“她姓白?”
周云易道:“嗯,姓白,单名一个琬字。”
我的脚步一顿,如今我对所有名字里有菀的人都十分敏感。我目光微凝,说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他道:“云易也不知白姑娘的岁数,不过白姑娘的相貌与数年前倒也没怎么变过,看起来的确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我心中登时紧了紧。
当时我以为白琬是君青琰的阿妹,所以没有多想。可如今知道君青琰是龇麟,且万年不灭,而周云易口中的白琬亦是与君青琰一样,说不定她也是龇麟。
那么,白琬会不会就是君青琰口中的“菀儿”呢?
手脚瞬间有凉意泛起,我心底有些慌。
周云易问我:“公主怎么了?可是觉得冷了?”
此时我已经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周云易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道:“不冷。”
不过周云易还是唤了下人往厅堂里添了几个炭炉,如今已快三月了,但京城前几日还在下雪。我揣紧了怀里的手炉,又道:“白姑娘出去办什么事?”
周云易道:“这个云易也不晓得。”
过了会,他又道:“公主还请稍等一会,云易去唤人打听打听白姑娘何时回来。”
我点点头。
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周云易还没回来。我有些坐立不安,喝了口茶后,我干脆站了起来,行到窗边。外头的风吹得窗子咯咯作响,我推开窗杆,有风雪飘入。
雪絮沾到脸颊,微微有些冰冷。
我伸手拭去眼皮上的雪水,放下手时,十步开外的梅树下忽然多了一个姑娘,红衣墨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愣了下,恍然间就记起了在福华寺时与君青琰的初遇。
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的,眼神与红衣姑娘如出一辙。
我张嘴:“你……”
此时周云易走了进来,道:“公主怎么站在窗子边?”他走到我身边,又道:“咦,白姑娘回来了呀。”
她……就是白琬?
我再次抬眼望去,人已不见了。我怔了下,反应过来时,白琬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仍然定定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
我有些不悦。
白琬忽然露出失望的神色。
周云易道:“白姑娘,这便是我们大安的明玉公主,也是之前我与你提过的对蛊术颇有兴趣的姑娘。”
白琬眼里有惊讶之意。
“你会蛊术?”
我道:“略懂一点。”
“自学成才?”
周云易刚想说什么,我便笑吟吟地打断了:“是,刚好看到有关蛊术的书册,自学了一段时日后也养出了青虫蛊。”
想必周云易没有告诉白琬我有个师父,不过既然没说如今也没必要说了。我下意识地不想让白琬晓得君青琰的存在。
我看了周云易一眼。
周云易如此年轻便官拜大理寺卿,还是相当有眼力的,当即便闭嘴不言。
白琬道:“倒是难得,自学蛊术,在南疆也极少有这样的有天赋之人。”
我含笑问道:“听闻白姑娘精通蛊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白姑娘。”
白琬道:“哦?是什么问题?”
我道:“不如我们坐下来说吧,周大人,再准备一些瓜果糕点吧。”支开周云易后,我又道:“前几日周云易给了我一本南疆的书册,我瞅到里头有只蛊虫唤作龇麟。要如何才能养出龇麟?”
我怕引起白琬疑心,只好先放个烟雾弹。
白琬道:“龇麟乃是蛊虫之王,若无天时地利人和根本不可能养得出。明玉公主初学蛊术,想要养出龇麟恐怕不太可能。”
我又好奇地道:“书册上说龇麟以千年日月精华养之,那龇麟有无可能化出人形?”
白琬瞥我一眼:“公主是话本看多了吧?这世间哪有妖魔鬼怪?”
我被呛了声。
我想了想,又道:“那如果吃了龇麟,人也能万年不灭吗?”
白琬说道:“公主倒也聪慧,只不过龇麟万年难得,吃得下龇麟,也得看龇麟肯不肯认你为主。”
她叹道:“众人向往长生不老,但长生的滋味委实寂寥。”
我抿抿唇,问道:“南疆有人吃过龇麟吗?”
她打量了我几眼,仿佛想起什么,她变得有些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有一个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
我道:“那……认他为主了吗?”
白琬却没有回答我,她道:“我回答了公主这么多问题,并非无偿的。你帮我一个忙,我便回答你。”
“……什么?”
“我要进宫。”
我道:“我的皇兄最近忙于朝事,没有选妃的打算。”
她瞥我一眼,道:“我对当妃嫔没什么兴趣,我要进宫寻人。”
“寻什么人?是之前周云易所说的姑娘?”
她道:“不,我要寻一个男子。”
回宫的路上,我心事重重。
白琬最终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龇麟,幸运地没被反噬,成功让龇麟认主。白琬说此话时,眼眸有波澜,语调亦有所起伏,像极了君青琰提起菀儿时的神色。
最后白琬还恨恨地嗔了句。
“疯子!”
我可以万般肯定白琬是认识君青琰,而君青琰正是她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傻,也知道白琬要寻的人是他。
不过我却做了一件坏事。
我应承了白琬助她入宫,可我没有说何时才助她入宫。
宫里守卫森严,想要在宫中寻人,单靠一两日是绝无可能之事,即便她的蛊术极佳,可奈何不了皇宫的庞大。
想必这也是当初君青琰为何愿意收我为徒的原因。没有我,他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宫中寻人。
我暂时不打算帮白琬,倘若她当真是君青琰口中的菀儿,我帮了她不就等于白白将情敌送到君青琰面前么?如今君青琰待我并不像师徒那般,他待我多多少少有些男女情谊的,不然他也不会因周云易而吃味。
在白琬没有见到君青琰之前,我要抢占先机。
我打算跟君青琰挑明了,虽然这些时日以来没有挑明那一层朦胧而暧昧的关系时,那种时而欢呼雀跃时而甜若蜜饯的心情宛如一曲悠扬缠绵的小调,但琴音再美再动听也总有弹完的一日。
倘若过往将近一年的时日都只是我自己一人的一厢情愿的话,我便告诉君青琰白琬来了。
他不心悦于我,我便放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便哭个一两日,郁结个一两月,一两年后我连君青琰的脸都能忘了。
记性不好还是有好处的。
到时候君青琰和白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之事。
周云易说白琬是个孤傲的姑娘,可今日我看来,白琬倒是个性子直爽的姑娘,虽然一直都是一个表情,笑也未笑过,但我估摸着她体内也有龇麟,兴许活得久的人面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倘若白琬不是我的情敌,我倒是很乐意与她成为闺中密友。
我回宫后,豪情万丈地奔去了竹秀阁,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君青琰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在竹秀阁里干等,脑里也酝酿了不少表白的话语。
这酝酿来酝酿去,我豪情万丈的心情却没有了,总觉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还是要郑重一些。
待我见到君青琰后,他冷飕飕地瞅着我时,我的表白便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我愁呀,我一直觉得自己面皮不薄,可看着君青琰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君青琰道:“心不在焉的,想些什么?”
我支支吾吾的。
君青琰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我思来想去,还是明天再来吧。横竖也不差一个晚上。我就不信白琬这么有本事,一个晚上就能摸到竹秀阁里。
我和师父告辞,走到门槛处时,君青琰的声音飘来。
“回来。”
我的脚步一顿,扭头,刚好迎上了君青琰的目光。他撇开眼神,不再望我,而是望着怀里的猫,道:“为师有话要问你。”
我走到君青琰是身旁,也坐了下来,好奇地问:“有什么话?”
君青琰道:“今天都去哪儿了?”
我道:“只去了周云易的府里。”顿了下,我补充了一句:“我就和周云易坐着说说话,什么都没有做。”我扶额,真想把后面那半句拆开来一字一字吞回肚里,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虽然我和周云易的的确确什么都没做,但和我说话的是白琬,而非周云易。
我开始垂下眼,怕君青琰会戳穿我的假话。
君青琰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说了整整两个时辰,为师倒是不知你与周云易何时如此要好?不是还在查你的两位驸马的事情吗?到时候凶手若真的是周云易,你又该如何是好?”
我在心中偷笑,闻闻师父这缸陈年老醋,酸味都飘到皇城外了。
我道:“师父,阿妩有些饿了。”
君青琰道:“宫里自有晚膳。”
我道:“可我想吃糖人,师父再给阿妩捏一个蝴蝶的吧。”我悄悄地拽住君青琰的袖角,轻轻地拽了下,道:“好吗好吗?”
君青琰瞅着我。
我眨呀眨呀眨。
他道:“下不为例。”
我偷笑:“好。”师父的下不为例永远都下不完。
君青琰取出捏糖人的器具,糖丝像是金线一般在修长的十指之下微微闪烁,宛若黄昏时分落在屋檐上的余晖。
君青琰是吃了龇麟的人,他肯定活了许多年,那一日他说四十年前与正道大师相识,定然也不是口误了,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能与正道大师成为至交。
我微微沉吟,道:“师父。”
“嗯?”
“明日陪阿妩去一个地方吧。”
次日我起来时让秋桃和冬桃帮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秋桃,你们觉得本宫长得如何?”
秋桃笑了下,回答:“公主绝世无双。”
冬桃附和:“公主风华绝代。”
我横她们一眼,道:“怎么不加一句千秋万代?”两人齐声应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晓得这话不能问她们俩,不过也罢了。
我又细细地打量了下自己,还是没忍住去和白琬相比。
我叹了声,总觉得白琬长得比我好看。
我早已让人备了车。
今日十五,我和皇兄说我要去福华寺上香。君青琰也一道和我去福华寺。我想着既然要与君青琰表明心意,就该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咳,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的确是正道大师让我结下这段缘分。
我屏退了周遭宫人,连秋桃和冬桃都一并屏退了。我环望周遭,也不确定有没有我没发现的暗卫,我道:“师父,周围还有人吗?”
君青琰瞥了眼,手中银光微闪,道:“现在没有了。”
他看向我,问:“你有话想与为师说?”
我点点头。
我踱了几步,行到放生池旁,说道:“师父可记得当初阿妩便是在这儿遇见你的?”我笑了笑,“后来我还把师父当成登徒子了。”
君青琰道:“记得。”
我说道:“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一年,一年前阿妩从未想过会有今天的际遇,也没想过会拜师父为师,更没想过会……”
君青琰冷不丁地抓起我的手,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对师父动心”五字硬生生地吞入嘴里。我瞪大双眼,道:“怎……怎么了?”
君青琰道:“跟我来。”
说罢,他拉着我步伐匆匆地绕过放生池,随后径直往前走。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师父未卜先知?晓得我要开口表白,所以打算先行一步?
我道:“师……”
“嘘。”他轻轻地说。
我只好跟着君青琰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书十步开外多了道脏兮兮的身影。他衣着破烂,手中捧着一个饭钵。福华寺外有不少这样的乞丐,趁着香客前来上香时,可怜兮兮地乞讨。
我不明白为何君青琰要带我来见一个这样的乞丐。
君青琰道:“明玉,你可有觉得他有些眼熟?方才进福华寺的时候为师就觉得眼熟,如今想起来了。”
我道:“阿妩记性向来不好……”
君青琰低声道:“星华楼的小二。”
我听君青琰一说,立马有了印象,再仔细打量,虽然面上脏兮兮的,但五官未变。我之前为了寻他,还画了他的画像,如今仔细对比,丝毫不差,就是那天在我的葡萄里塞字条的小二!
我此时也没有表明心意的心思了。
我正愁着线索都被掐断了,如今曾经断掉的线索又回到我的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君青琰道:“你的侍婢跟过来了。”
我望了眼君青琰,还未开口说话,他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颔首,随即用蛊虫暂时控制住了她们。我摸了摸袖袋,确认青虫蛊尚在后,方缓缓地踱步前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记得本宫是谁吗?”
小二缓缓地抬眼,眼神顿时一变,整个人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身子抖如筛糠,他的嘴巴哆嗦着:“明……明玉公主。”
他果然是知道我的身份。
难怪当初在星华楼时会露出那般紧张惶恐的神色。
他欲要逃跑,我往前一站,挡住他的去路,我轻描淡写地道:“周围都是本宫的人,你敢再动一下,兴许等会双腿就不是你的了。”
他登时被定住,又抖了抖。
遇到这种人是最好对付不过了,只要软硬兼施,保证他一字不落地从实招来。我微微一笑,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本宫向来仁慈,只要你好好配合本宫,本宫保你性命无忧,知道了吗?”
他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我满意地问道:“是谁给你字条?”
他道:“是……是妇人陈氏。”
我一怔,三驸马的母亲?
我又问:“陈氏还说了什么?”
他道:“只……只交待了小人要悄悄地将字条送到公主手中。”我上下打量着他,又道:“你怎么落魄成此般模样?”
他听罢,眼眶竟是泛红了。
噗咚一声,他跪了下来,猛地磕头,道:“求公主救救小人。小人当初贪图陈氏给的好处,才答应帮她跑腿儿,不曾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替陈氏办完事后不久,就有人来追杀小人,小人逼不得已只能隐姓埋名乞讨为生才避过了追杀。”
我面色微变,想起了之前死得面目全非的黑衣人。
我问:“是谁在追杀你?”
他道:“小人不知,他们皆蒙着面。”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凶手果真不是魏青。
倘若是魏青的话,此案已结,又怎会还有人去追杀小二?我沉吟了会,道:“你且放心,有本宫在,不会有人伤得你。本宫去与福华寺的方丈说一声,你便先在福华寺里住下吧,佛门之地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我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三驸马的母亲陈氏定然知道了什么,不然便不会搬离京城。
他磕头道谢:“公主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顿了下,他又道:“小人还知道一事。”
“哦?何事?”
他道:“陈氏离开京城前小人刚好无意间看见了,小人听到陈氏问车夫去苍城有多远。”
安排好小二后,我与君青琰离开了福华寺。
安排小二一事,我避开了秋桃与冬桃两人。以往我当她们两人是心腹,可如今却不得不小心堤防。当初我为了寻小二,特地画了他的画像,然后交待了秋桃与冬桃两人去寻找。
可现在小二却被人追杀,我不得不怀疑她们两人。
我脑子有些混乱。
蓦然间,我都不知道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
君青琰问:“问到什么了?”
我压低声音道:“小二受三驸马的母亲陈氏指使,如今陈氏去了苍城。”说到后边,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平日里在马车我说话时也从未顾忌过外面的秋桃与冬桃,可现在我不得不警惕一些。
君青琰注意到我的异样。
“你怀疑她们?”
知我者师父也。我轻轻地点头:“只是怀疑,还未确定。不过当初知道小二存在的人,也只有她们。若不是她们两个,那便是她们无意间泄露出去。陈氏在苍城此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怕陈氏会像当初的黑衣人那样死得面目全非,三驸马已去,再添个陈氏,我这辈子心里都会不安。
君青琰道:“你却告诉了为师。”
我一怔,笑吟吟地道:“师父不一样。”
君青琰又道:“对了,你方才在福华寺里想与为师说什么?”
我的耳根微红,道:“忘……忘记了,想起来后再告诉师父。”还是等两位驸马的事情水落石出后再与师父表明心意吧。不然这会还在为曾经是我夫婿的人忧心,口中却与另外一人表明心意,对君青琰也不公平。
我去见皇兄的时候,周云易也在。
身为我的头号怀疑对象,我见到周云易时心情有些微妙。周云易含笑与我行礼,我勉强地笑了下。皇兄道:“又来讨出宫令?”
我轻咳了声,最近出宫的确有些频繁。
我嬉皮笑脸地凑前去,说道:“非也非也,皇兄,阿妩今日并非来讨出宫令的。”
皇兄道:“哦?”
我道:“阿妩听闻苍城有一处奇景,名字唤作血泉,一到五月时节,流出来的泉水是血红色的,阿妩想前去观赏。若过几日离开京城,启程去苍城,五月时便能到苍城了,刚好可以见识见识血泉。”
说这话时,我有些忐忑。
我打小开始便从未离开过京城,也不知皇兄会不会应承。若……不会,我便……便缠到皇兄答应为止。
我偷偷地看了眼皇兄。
皇兄的眉头果然如我所料那般蹙了起来,我拉住皇兄的胳膊,声音软了又软:“皇兄就答应阿妩吧,阿妩见识过血泉后便立马启程回宫,绝不耽搁。皇兄若不答应阿妩,阿妩整日惦记着,若是惦记出个病来,皇兄也会担心阿妩。如此一计较,皇兄还不如应承阿妩去苍城呢。”
皇兄还未说话,周云易便轻笑了一声。
他对皇兄道:“陛下,上回的大案已结,不如便由微臣陪同公主前去苍城。一路上也有个照应,陛下也能放心公主了。”
我瞅周云易一眼。
他对我回以一笑。
虽说周云易也去的话是有些碍手碍脚,但是皇兄信宠周云易,大不了去到后再甩掉他。我连忙附和道:“这下皇兄可以放心阿妩了,有周大人在,又有侍卫跟着,阿妩难不成还能丢在苍城吗?”
皇兄的眉头有所松缓,我晓得皇兄这会心软了。
我再接再厉,保证道:“阿妩一定会早日归来。”
其实说起来,皇兄从小到大就是太担心我了,总怕我哪儿碰着磕着了,我又非瓷器,怎么可能碰一碰就碎了?
不过我知皇兄也是为了我好。
皇兄终于松口道:“罢了罢了,朕若不应承你,你怕会郁结上好一阵子了。”皇兄叮嘱道:“要带上侍卫,还有暗卫,秋桃与冬桃也得随身带着,你是大安的金枝玉叶,到苍城赏血泉,万万不得做出有损天家威仪之事。”
皇兄又吩咐周云易:“周卿,你好好照顾明玉,莫要让她闯祸了。”
我嘀咕了声。
又非垂髫之龄,哪会闯祸?
此番前去苍城来回需要三个月,苍城离京城颇远,为保安全,皇兄让我像以前那般,让冬桃扮作我坐在公主的辇车上,而我则在后头不起眼的车舆里。
秋桃也在前方侍候着扮作我的冬桃,周云易的车舆也在前头。
他见我与君青琰同乘一车,眼神微微变了下。本来他也想挤上来的,不过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君青琰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女同乘一车有何不妥。
我跟周云易说这话时特地压低了声音。
仅仅是说辞而已,我才不会当真,大不了就不当师徒,横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再说皇兄打心底就不愿承认君青琰是我师父,到时候我主动与君青琰断绝师徒关系。
没有师徒的缘分,还有夫妻的!
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
我笑吟吟地上了车舆。
君青琰望我的目光有了丝变化,他问:“周云易怎么也来了?”
我道:“他不来,皇兄就不许我去苍城,只好答应了。”
我心里头喜滋滋的,我本以为君青琰不会陪我来的,可最后他还是来了。君青琰曾说过菀儿在皇城中,可如今他为了我离开皇城,陪我去苍城,整整三个月。
在他心中,我的地位也许比菀儿还要高。
想起白琬,我也没那么紧张和忐忑了。到时候白琬寻到君青琰,即便坦白了身份,也未必能赢得了我。
“在笑什么?”他忽然问道。
我笑眯眯地道:“第一次离开京城,心里头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