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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了。”她又将他复原得差不多的那个头颅也塞进袋子里去,说,“我拿走了,你以后再找个别人的吧。”
“哎哎,崇古,你别这么绝情啊……这真的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头骨了……我的心中只有它,你别带走啊……”周子秦一把抓住袋子,声泪俱下,“崇古,你不能这样对我!想当初王妃那个案子我为你跑前跑后,又捞尸体又挖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呢?至今也不告诉我那个案子的真相!我知道王家棺木里那具尸体不是王若,可为什么王家后来还是一声不吭送回琅琊安葬了呢?还有,那个案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凶手到底怎么作案的?我全部蒙在鼓里啊!崇古你好狠的心啊~不管怎么说,别的我都不介意了,你把我最爱的这个头骨留下给我!求你了,要不我把我自己的头跟你换好不好……”
黄梓瑕听着他的血泪控诉,终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子秦,这个头骨,可能是我……一个熟人的女儿。她很小就被母亲遗弃了,身世极为可怜,死得更是凄惨。这样一个美人儿身首异处,难道你忍心吗?你就让我拿回去,入土为安吧。”
“好……好吧。”周子秦犹豫了许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扯住袋子的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崇古,我听说你现在在调查公主府的案子,你这回一定得带我去!我要和你一起全程调查此案,而且这次我一定要凭着高超的手法和惊人的天赋,抢在你的前头解开这个疑案!”
“好,其实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她示意他,“首先,你告诉我,上次你弄回去的那条鱼,检验了吗?结果如何?”
周子秦立即正色:“当然验过了!我可是本朝最负责任的仵作!那些鱼果然是被毒死的!”
“是什么毒药?来源呢?”
“还不能肯定,但感觉似乎是水银中毒。”他有点不太确定地抓着头,皱起眉,“真奇怪,谁会在鱼池中投放水银呢?这东西不好携带,放到鱼池里又有什么必要?”
黄梓瑕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说:“先记着吧,现在你先给我找件衣服,然后我们去吕氏香烛铺。”
“行,阿笔身材和你差不多,我马上给你拿一件。”
黄梓瑕摇身一变,成了周子秦的跟班。
两人在西市找到了吕氏香烛铺。大老远,就看见明晃晃的招牌上,老大一个吕字。
黄梓瑕和周子秦在旁边的小茶馆坐下,周子秦这样的土豪当然先叫了上好的蒙顶甘露,外加四样蜜饯八个点心,又给伺候的茶博士丰厚打赏,顿时乐得他连其他客人都不顾了,就在他们这个雅间里专心煮茶。
“这蟹眼泡真是漂亮,你看你看。”周子秦拉着黄梓瑕一起参观炉中的水泡,“哎……水泡密集起来了!来,崇古你看,我上次看过一个人嘴巴里冒的血沫子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你猜猜他是五脏六腑哪一处受的伤?”
黄梓瑕一个手肘撞在他的腰上,成功地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茶博士煮茶完毕,端上来给两人,一边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点中了我。我做茶博士十几年了,这茶馆里论手艺谁也比不过我。”
黄梓瑕笑道:“你也就十几年,看到对面那个蜡烛铺了么?听说他家做蜡烛都四代了,那才叫祖传手艺。”
“那个是真比不了,人家是四代祖孙上百年做蜡烛的,不然,这回荐福寺的巨烛,怎么会找上他家呢?”
周子秦眨眨眼,还不明白其中内情的他乖乖地选择了端起青瓷盏喝茶。
“不过我听说他家也就这么四代了,吕老头没儿子嘛!”
“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家算是绝根了——何况啊,还出了那件事儿。”茶博士一说起这些街巷流言,顿时眉飞色舞,“两位听说过吧?那老头儿把女儿赶出家门了!哎呀,就算是个女儿也不能这么糟蹋啊,看这老头以后老了谁来供养他!”
黄梓瑕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听说他赶走女儿,是因为他女儿被孙癞子那什么的事情?”
“对啊,那个孙癞子真不是个东西啊,又丑又病,四十来岁找不到媳妇儿,看见人家姑娘在路边,就把她给糟蹋了——做下这种丑事,他还喜孜孜地到处炫耀!搞得京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这是要逼死她啊!”
周子秦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劲爆的内幕,手中的茶杯都差点落地。他指着窗外对面的那个蜡烛铺,问:“就是那个……做蜡烛的吕老头?”
黄梓瑕则冷静地问:“吕老头儿怎么不去官府告发,要求严惩那个孙癞子?”
“别提了,要不大家都骂这个吕老头儿呢?收了钱之后,就不言语了,还嫌女儿肮脏,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愤怒,声音也提高了,“我们当天可是亲眼所见啊,那老头儿把女儿一脚踹出门,丢了一把刀子一条麻绳在她面前,让她自己选一个死法,别丢他的脸,别死在家里!”
周子秦顿时一拍桌子,大怒:“混账,这老头儿不去找仇人拼命,反倒这么糟蹋自己女儿,这还是人吗!?”
茶博士摇头叹道:“可怜啊,他女儿滴翠就跪在当街,哭得都昏去了两三次,老头儿愣是不开门!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遭了这么大变故,还闹得满城风雨,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临了她爹还嫌她丢脸,让她死外面去,你说这可是人干的事情吗?”
黄梓瑕虽然脸上冷静,可也觉得胸口一股悲凉的怒火涌上来。她强自压抑,又问:“那后来,他女儿哪里去了?”
“她在烈日下当街跪了两个多时辰啊,她爹一直关着门。最后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要去拉她起来,结果她一把抓过麻绳,跌跌撞撞就跑出了西市,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唉,现如今也不知死在那个荒山野岭中了!”
周子秦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指着对面的蜡烛铺大骂:“这老头,绝对会有报应的!”
“哎,要报应早报了!这老头儿老来得女,老婆年纪也大了,产后血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滴翠是真乖啊,四五岁开始就帮她爹干活了,七八岁就垫着凳子给她爹做饭!可老头儿呢?每日里骂骂咧咧只说女儿没用,每次看见人家有儿子的,那眼珠子啊,瞪得恨不得掉下来——你说,长安城里百万人,重男轻女的不少,可你们见过这样想儿子都要想疯掉的老头儿么?哪天他要是被雷劈死,街坊邻居一点都不奇怪!”茶博士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去外面打水,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们街坊啊,只说老天无眼啊!那孙癞子病了许多年了,滴翠要是被他欺负时赶紧跑,他肯定是追不上的啊,怎么那回就被逮住了呢?”
周子秦也气得不行,他转头看向黄梓瑕,却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抓着桌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几乎爆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问:“崇古,你怎么了?”
黄梓瑕长出了好几口气,终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力压着声音,说:“没什么……从没见过这样作践女人的,有点……难过。”
“你听到茶博士说了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滴翠当时会被那个病弱的癞子给抓住,没有跑掉呢?我觉得她应该会拼命挣扎反抗吧,再者说了,她当时应该也会求救呼喊呀……”
黄梓瑕心想,你怎么知道这其中,还有公主府的那个宦官魏喜敏的事情呢?
周子秦看着她的模样,诧异地问:“你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诧异?”
“很惊讶,很诧异。”黄梓瑕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虽然不想和这个吕老头儿打交道,但话还是要问的。你准备好册页,我们一起过去。”
吕家四代经营,在西市的这家香烛铺,已经由于年深日久,显得十分陈旧。
狭窄的店面内,走进去之后仅剩了转身的空间。左边是一排铁制的蜡烛架子,上面插满了高高低低各种形状的蜡烛,右边是一个木柜台,柜台内放着一些香饼和香块,吕老头儿正趴在柜台上雕着一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店面只有前半间,从敞开的后门看去,后面半间是空地,搭了一个小棚子,堆满了蜡块与蜡模,现在正有一锅红蜡在炉子上热着,发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感觉到有人进来,吕至元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客人要买什么?”
黄梓瑕对他拱了拱手,说:“老丈,我是大理寺的人,上次在荐福寺见过的,你可还记得我么?”
吕至元这才把自己手中的刻刀放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脸上依然无动于衷:“哦,是你们啊。”
“关于魏喜敏的死,大理寺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可有空吗?”
吕老头儿捧着自己手中的蜡烛,说:“您稍等啊,天气炎热,刚刻好的形状要是放在柜台上一会儿,马上就变形了,我得先去给上色。”
“请便。”黄梓瑕和周子秦站在店内,看着他提着那支蜡烛走到后面热着红蜡的那个锅旁边,然后抓住烛尾的苇管迅速在锅里一转,整个白色的蜡烛顿时滚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蜡,颜色鲜艳夺目。
他又抓了一把暗黄色的东西在锅中化开,用一把刷子一边搅着,一边问:“什么事?”
“魏喜敏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是说过了吗?在丰邑坊家里!”他用刷子一指后面不远的丰邑坊,说,“喏,一大早我送过去之后,就因为累过头,直接倒在蜡烛下起不来了。当时和我一起送东西过去的车夫马六就送我回家了,后院的吴婶还叫了大夫过来给我瞧病——那混蛋庸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开了点补气的药,让我好好休息。结果他刚走,我就听到消息,说我做的那根蜡烛被雷劈炸喽!我的那个气啊,还想起床去看看,谁知一站起来,头晕目眩就倒下了,结果第二天才能过去!”
黄梓瑕微蹙眉,觉得听他的描述,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便又问:“那么在荐福寺法会的前一日,你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