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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幻梦破灭的那一刻,在他的心中,真的就像沙加说的一样,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永恒吗?甚至我们如兄如弟、胜似手足的多年情谊也都如同过眼烟云般虚无缥缈,不值一提?
我默默地站在舞池边上,头颅不曾完全垂下,却也始终没有抬起。
我以为这样的话,其他人就不会看出我的伤心和愤怒,但可惜的是,每个人都看了出来。
幺鸡眼里那种无法言表的沉痛之色更浓。
鸭子望着我,间中还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是终归却又闭了回去。
险儿和地儿走了过来,默默地扶着我的肩膀。
武昇和袁伟呆呆站在原地,嘴巴大大张开,茫然无措地看看我,又看看幺鸡,似乎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已经变成了现实的一幕。
“幺鸡,话是不是说完了?如果说完了,你们走吧。告诉三哥,我们今晚就会放人!”恍恍惚惚中,我隐约听见了小二爷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那么缥缈不定,轻柔如烟。
幺鸡默默点了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人群中,一个人突然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方才幺鸡站立的那个位置,对着我说:
“幺鸡的说完了,老大还要我给胡钦也带来了一句话和一个礼物!”
听到阿标的声音,一股无尽的痛恨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再也忍耐不住,猛然抬起头来狠狠望着他。
阿标志得意满地对我笑着,接触到我的目光之后,他表情一僵,渐渐地,这种笑容就在与我的对视之中,彻底消退了下去。
我狠狠一摆肩头,把险儿和地儿的手甩了开来,双手松开了椅背,再次将自己的脊梁骨停直,大吼一声:
“说!”
在我骤然一喝之下,猝不及防的阿标被吓了一个激灵。马上,感到失了颜面的他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凶狠味道,就在他张开嘴刚要说话之前,鸭子飞快两步走上前去,轻轻扯了一下阿标的衣服,再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之后,才低声说道:
“阿标,你莫乱搞啊!老大专门交代过的,要先看看胡钦服不服这口气,他要是低了头的话,后面的事就不许再做了。你莫拿着鸡毛当令箭,最好自己搞清白一点啊!”
听完鸭子的话,阿标显得很不开心,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斜斜看了鸭子一眼,鸭子却径直转过头去,也不理他。
没有办法之下,阿标只好望向幺鸡:
“幺鸡,你说怎么搞?”
幺鸡眉头一皱,颇为不满地瞪了阿标一眼,低下头略微想了想,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然抬起头来,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我说:
“胡钦,没得办法,这是老大交代下来的事,我也不得不办好。老大确实和阿标讲过,要他也给你带点东西。但是在此之前,他让我问下你,对于今天的事,你到底服不服气?”
当亲耳听见三哥借幺鸡说出的那句话之后,我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今天的事情上面了,羞愧,屈辱,失望,伤心、愤怒……无数的负面情绪侵占了我的心灵和头脑,此时此刻的我根本就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和思考。
听了幺鸡的问话,我有些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下,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反问道:
“服气怎么样,不服气又怎么样?”
“呵呵,胡钦,你莫屌!服气还是不服气,你今天是一定要给句话的!”听我这么一说,阿标脸上再次出现了开心的笑容。
幺鸡再次狠狠瞪了阿标一眼,可当鸭子颇为好意地试图提醒我时,幺鸡却又把鸭子扯到了自己身后。
当时我的确还是太过年轻,在阿标的故意激怒之下,昏了头的我是这样回答的:
“阿标,你个狗杂种!你今天给我听好,三哥的话,我没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他说我就做。但是,你记着,我们之间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三哥可以保你这一次,保不了你一世,我迟早要砍死你全家!”
我的话一出口,阿标就被气得满脸煞白,气急败坏地跳到了幺鸡身边,说:
“幺鸡,你也听到了,这就怪不得我了。老大开始也说过,胡钦要是还调皮的话,就不由你管了,归我了。鸭子,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啊!胡钦还是不服气,他还说什么老大保不了我一世,这个话不是我说的吧!”
同样的话,到了阿标嘴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味道,我猛然间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可是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又怎么可能收得回来。
我无助地看向了和自己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也是三哥手下为人最为厚道的鸭子一眼,他默默叹了口气,和我眼神微一接触之后,无奈地低下了头。
幺鸡一言不发,扭身走进了人群当中。
阿标盯着幺鸡看了两秒钟,意识到幺鸡的默许之后,再无丝毫犹豫,极为兴奋地转身就向我走了过来,边走边大声说道:
“胡钦,你先听好了,三哥要我带给你的一句话就是:你从来就不是九镇的大哥!”
阿标这句话一出口,我犹如五雷轰顶一样,被震得愣在当场!
我终于知道,三哥为什么要如此残酷绝情地对待我了。
因为,就在毫不经意间,我触犯了三哥最大的一个禁忌。
自从我跟着三哥出来混之后,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大哥,但是在我的心底,三哥依旧还是那个从小照顾我、爱护我的哥哥。
我一如既往地从心底最深处去依赖他、眷念他、信任他。我觉得什么样的事情在我和他之间都不会构成威胁,我们会像小时候一样兄谨弟恭。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意识到,本质上,三哥是一个江湖人,是一个雄霸一方野心勃勃的黑道大哥!
我可以为他舍命,我可以对他毫无保留,但是我却忘了,对于一个权势在握的人来说,依赖、眷念、信任、亲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无比的忠诚和尊敬!
而我恰恰没有做到这两样。
小二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三哥在我的心里,却没有在我的眼里。
当时,我并不以为然,我自认为三哥是自己最为尊敬仰慕的人。
可是,完全没有摆正的心态,双方角色变化之后,对于全新关系的愚蠢认识,以及过分流连信任昔日的情分……这一切都让我在三哥的面前显得太过于肆无忌惮,太过于随心所欲。
甚至有意无意之间,我还将三哥树为了人生中的一个标杆。我一直在努力地追赶,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可以达到这根标杆的高度。
不,更确切地说,我希望超越这根标杆的高度!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没有坏心,在三哥的眼中,都会像是孩童时代一样,我虽然犯了错,可他还是会无条件地去包容我、宽恕我,甚至鼓励我。
我太天真了!
所以我也错了,真的错了,错得非常非常离谱!
我没有意识到以我为基础的我们兄弟圈子的快速崛起,和我一贯的自行其是、任性妄为,其实已经成为了三哥心里的一根毒刺。
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这根毒刺时时刻刻都在生长着,把三哥刺得隐隐作疼。在这根毒刺的刺激下,我们之间那浓于血的亲情,开始日复一日变得淡漠,直到消失。
当初,找樊主任借的那笔贷款,就已经开始让这根毒刺发芽了,而昨天我对着缺牙齿说的那一句“让你看下老子到底是不是九镇的大哥?”
则已经让这根毒刺长成了一棵种在心田的小树,离日后的枝繁叶茂,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了。
幺鸡带给我三哥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心底更多的是屈辱、失望、愤怒。
可现在,面对着阿标更为诛心的言论,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好过了很多,起码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快要晕厥过去的感觉。
心碎之后,难道心已死?
“我和老大都晓得你不会服气的,胡钦!所以,老大还要我带样东西给你!”
我看着面前一脸得意笑容,但是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无比愤怒和嫉恨意味的阿标。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跟前,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把手掌在我的眼前正正反反地晃动了好几下,突然神秘一笑,说:
“而今这只手不是我阿标的,胡钦你晓得吧?是老大的!老大要我用右手带给你一巴掌,让你今后晓得大和小!”
刚刚平静下来的身躯,再一次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至亲至爱至敬之人背叛的羞辱,我以为自己会扛不住这样的打击。
可最后却发现,其实我连自己都不了解。
我的心底确实有着仇恨,对于三哥的仇恨印象深刻,但这种仇恨却并没有击败我,它的出现反而让我彻底平静了下来。
能够真正伤害到你的,永远只有你在乎的人。
当这句话浮现在脑海的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大轻松。
就是这一刹那,在我的心底,三哥已经被我完全放下。
我看着阿标,突然就觉得他有些搞笑。
一番大吼过后,他脖子上的青筋依旧在微微跳动,那副亢奋而激烈的表情,完全不像他平时故作斯文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偷人被发现之后恼羞成怒的泼妇。
我居然和一个泼妇纠缠了这么久,看来,三哥教训得对,以前的胡钦,格局确实太低了。
想到这里,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看着阿标。
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表现应该彻底激怒了他,他脸上的肌肉甚至都愤怒地扭曲了起来。
阿标咬牙切齿地对我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狞笑,高高扬起右手,一巴掌就对着我的脸上挥了下来……
我的心中无惧无喜,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并不是劳累过后的那种疲惫,而是忽然间对于一切都感到意兴索然,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的疲惫。
我压根就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那一巴掌,更不在意打完我之后,阿标又能够多满足多高兴。
我疲惫只想要闭上双眼,再也不去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可就在我双眼要合未合的一霎,一只脚神奇般从我的身后冒了出来,闪电般踹在了阿标的肚子上。
阿标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直接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然后,就在我耳边极近的范围之内,“咔嚓”一声,传来了金属相击的脆响。
“老子今天不管是哪个发的话,只要你们敢动他一下,抱着一起死都算哒,我绝对要你们一个都走不出这道门!”
静谧的迪厅中,一个冷冽决绝得就像是寒冬生铁般的说话声骤然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那一声“咔嚓”,将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惊醒了过来。
这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在我的潜意识里面,已经记住了每当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会是很可怕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所以,尽管人的思绪还是有些反应迟钝,我的脑袋却下意识飞快地扭了过去,看往了身边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
险儿的大半个身体斜插向前,死死挡在了我的前面,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右边那半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上,原本的俊秀已经消失不见。过度紧张而导致轻微抖动的肌肉,让面部线条变得陌生和残酷,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面,冒着冰凉的死气。右手决绝而坚持平举着伸向前方,顺着手臂往前看过去,手掌尽头处赫然有着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紧紧地被握在青筋毕露的手上,一动不动地指着正前方的阿标和幺鸡他们。
“险儿,你要搞什么?你这么搞是不是想要和义色翻脸?你想清楚!”
瞬间之后,人们纷纷反应过来,当意识到此刻局势已经急转直下,濒临糜烂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只有幺鸡在脸色大变之后,又快速地恢复了过来,往前走了两小步,才停下看着险儿,声色俱厉地说出了上面那段话。
“幺鸡,无所谓!这个话,你们想怎么传就怎么传,老子最多也就是一条命,没有什么想清楚不想清楚的!反正而今,你们哪个敢动他,我就打死哪个!”险儿眼睛看着幺鸡,手上的枪却依然对着被吓到动都不敢动半下的阿标,斩钉截铁地说道。
“险儿,老大交代我的事,我答应了,就一定办到底!你要这么搞,今天就真的要出大事,死几个人了!只怕划不来!”幺鸡的脸色更加凝重起来。
但是当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后,险儿根本就没有半点继续回答他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嘴角向上一仰,脸上浮起了一丝骄傲而决绝的冷笑,两道目光死死放在了就位于我们前方一两米远处、面色惨白、几乎已经吓蒙了的阿标身上。
“阿标!过去,打!”
随着幺鸡突然爆发的大吼,又是“咔嚓”一声脆响传了过来,惊得我头皮一炸。
幺鸡脸色铁青,也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带的手枪,飞快上膛之后,对准了险儿。
阿标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地一变,嘴一张,刚想说什么,可还没有等他说出口,就从我的耳边传来了另外一声大叫:
“阿标你个狗杂种!你敢打?!”
随着枪支上膛的声音再次出现,一道身影飞快从我身后窜出,踏前一大步,和险儿并肩站在一起,完完全全挡在了我的前面。
那一刻地儿不像是地儿,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悍,毫不退缩地举起手枪,笔直对准了幺鸡。
接下来,我先是连着听到了“咔嚓”“咔嚓”两声响,然后就是小二爷急切到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喊:
“拿来!”
前两声“咔嚓”是幺鸡背后一个小弟的手枪和鸭子手上的一把双管上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