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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害怕,所有的不知所措,都是你带来的!我但凡能够选择做主,我必定对你不屑一顾!
“姐姐?姐姐?”
“啊?”
姜璇停下脚步,倚在拱桥边上,微微歪着头,问:“姐姐怎么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想侯爷了?还是姐姐想着明日的事情?”
早晨过后,穆阳侯遣了人过来说明早要带阿殷去两个山头外的法华寺赏花。
姜璇笑吟吟地打趣:“侯爷不是还吩咐了,就只要姐姐一人过去么?哎呀,真的像是话本里说的那样呢。才子佳人相约,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阿殷嗔她一眼,说:“就懂得打趣你姐姐。”
姜璇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阿殷面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对于阿殷今早说的那一番话,姜璇起初是替姐姐开心,可后来她出去打水回来后又觉得不对劲。姐姐当初喜欢谢家小郎,就因为不肯当妾,才一直没有成婚。她一直认为姐姐骨子里是不愿与其他人共享一夫的。她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出一丝勉强的痕迹,可惜没有找着。
提起那位侯爷时,姐姐的眼里似有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光,就跟当年初识谢家小郎那般。
姜璇又想,兴许那位侯爷是王公贵胄,那样的人家到底是不同的。
“姐姐,那边有个水榭!”
她松开阿殷的手,兴冲冲地飞奔到水榭中左右盼望。阿殷笑着看她,也不着急,慢慢踱步前行。树丛苍翠,开了不知名的小花。姐妹俩游走了一上午,都不曾见到人,想来是穆阳侯吩咐了下去。
想起穆阳侯,阿殷心情极是复杂。
无疑的,他霸道而强势。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好几次让她险些深陷其中。幸亏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理智地束缚自己,不能深陷。
他是穆阳侯。
侯府宅院里的勾心斗角,穆阳侯母亲家信中的委屈,还有诸位等着被赐婚给穆阳侯的贵女,这些都是她巴不得远离的东西。一个谢少怀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不愿放手,她似乎也别无他法。
阿璇说她瘦了,她焦躁无奈,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又怎能不瘦?
她不认为穆阳侯对她的在意能维持多久,如今因为得不到尚且新鲜,以后若是不在意了,没有家世,没有依靠的她,在权贵遍地的永平又要如何自处?家信里的簪花小楷写得清清楚楚,宫里的玉成公主爱慕沈长堂,圣上有意成人之美。
她念到这里的时候,穆阳侯没有任何反应,于他而言,想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要带她回去,不是侍疾丫头,就是没名没分的侍寝丫头。
她不愿,可他这么缠着她,她迟早一日也会被打上穆阳侯的人的记号,到头来始终还是要去永平。
摆脱不了穆阳侯,她这辈子就别想安生。
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另作打算。
山庄里的房间不小,有里外两间,姜璇来了便睡在外间的榻上,阿殷睡在里间。约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她仍然夜不能寐,望着鸦青色的帷帐发呆。天将亮时,她悄无声息地起榻,梳洗更衣。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她唤了小童带路,去了灶房。
她烧柴煮了一锅热水,团了面粉,蒸了一锅的馒头。
小童一直跟在阿殷身边,本想说这些粗活让下人干便好,可转眼一想,又说不定是殷氏想给侯爷洗手作羹汤呢,便也没有开口阻拦。后来又见殷氏揉了面团,做了十来个大馒头,馒头又大又圆,一点儿也不精致,本也想开口说馒头做得太粗鄙入不了侯爷的眼,但又怕说出来伤了殷氏的面子,犹豫纠结了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时,殷氏的馒头已经出锅了。
她利落地往盘子里装了三个馒头,说:“做多了,剩下的劳烦你帮我放好。若我妹妹中午饿了,你拿给她吃。我妹妹特别喜欢我做的馒头。”
说着,对小童微微点头,端着盘子就离开了灶房。
小童傻了眼。
……居然不是做给侯爷吃的?
下人侍候穆阳侯更衣时,发现侯爷今日心情不错,稍微拍了下马屁,还得了赏。
到底是懂得察言观色,晓得侯爷的好心情与那位殷姑娘离不开,又说道:“昨天小人瞧见殷姑娘与她妹妹逛园子,在水榭那儿坐了很久,似是很高兴的样子。侯爷体恤,殷姑娘此时心中一定感激侯爷。”
穆阳侯昨日给张苏送行,夜里才回了山庄,听得此话,很难得接了话。
“有多高兴?”
下人有点为难,很高兴就是很高兴,还能有多高兴?只好说:“脸上的笑容挂了一整日。”
言默与言深两人进来时,又听到自家侯爷在问:“她起榻了吗?”
两人默默地互望一眼,心想这回侯爷真是栽得不轻,往日里哪有关心过哪人起榻没有?下人回答:“小人一刻钟前,见到殷姑娘进了灶房,听说殷姑娘要给侯爷做早饭呢。”
沈长堂眉头轻拧,说:“屋里又不是没有仆役侍婢,这里哪里轮得到她干活?”
两个下人一时间摸不清穆阳侯的脾气,面色讪讪。
言深倒是会打圆场,走了前来,问:“侯爷,早饭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唤小童端进来?”往日里,侯爷大多都是这个点用早饭的。
岂料沈长堂道:“不必了,本侯不饿,先搁回去。”说着,略微沉吟,又道:“事情都办妥了?”
言默回道:“回侯爷的话,张御史身边遣了两人护送。”
言深也说:“绥州那边的事情也妥了,王相暴露的眼线也一一清理了。”
……
几人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沈长堂半抬眼皮望了眼外头,问:“什么时辰了?”
言深说:“卯时刚过。”
说着,沈长堂又望了眼外头,收回目光时,又开始说起绥州的问题。说完后,又问:“什么时辰了?”言深轻咳一声,道:“回侯爷的话,卯时刚过半刻钟……”
沈长堂眸色微深。
言深又道:“侯爷,属下唤小童进来烹茶,顺道去灶房看看殷姑娘做了什么早饭。”
言默一人留在屋里,没由来的,头一回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也道:“侯爷,属下也出去看看。”言深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灶房的门口轻轻地瞅了眼便回去了,恰好与言默错了开来。
他进屋时,小童已在烹茶,自家侯爷的目光迅速而又敏锐地扫向他。
他浑身一凛,道:“回禀侯爷,殷姑娘在蒸馒头,约摸半刻钟就能蒸好了。”
沈长堂淡淡地道:“也罢,她一片真心,本侯便勉为其难地吃了。”
话音未落时,言默也回来了。
他这下更尴尬了,早知就留在屋里哪都别去。灶房里的殷姑娘人影都不见了,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厨娘跟守着宝贝儿似的,说是要留给殷姑娘特地嘱咐了,等她妹妹中午饿了,热了吃。
言默悄悄地看了眼自家侯爷,明明一副期待的模样却偏偏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这下可好了,该怎么向侯爷解释殷姑娘压根儿就没想给侯爷做早饭呢,连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都是留给人家妹妹的。
偏不巧,言深又问:“差不多了吧?”
言默不善言辞,被言深这么一逼问,只好直说:“……原来是误传,殷姑娘只是给妹妹做早饭。”
这话一出,沈长堂面色微沉。
言深连忙道:“早饭!还不把早饭端进来!饿着侯爷了,唯你们是问!”
去法华寺赏花的时辰定在辰时四刻。
阿殷吃饱喝足,又叮嘱了姜璇一番,方上了马车。刚上马车不久,又被言默叫了下来。她瞅着言默一脸复杂的模样,问:“莫非侯爷不去法华寺了?”
言默道:“还请姑娘上前面的马车。”
阿殷看了看,前方马车宽敞奢华,一看便知是穆阳侯的专属马车。她抿抿唇,没说其他,顺从地上了马车。她施了一礼,那边穆阳侯声音便已响起。
“坐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起身坐了过去,不似以前那般垂眉低首的,而是抬首看着他,一双眼睛明亮透彻,黑白分明。他这么看着,心情奇妙地好了一些,问:“早饭吃了什么?”
阿殷说:“喝了白粥,吃了馒头。”
“哦?馒头?”
阿殷道:“我做了一锅馒头,我妹妹打小就喜欢吃我做的馒头。以前家境不好,吃得尽是剩饭剩菜,怕妹妹饿着了,便和了面团,蒸一锅馒头,又大又圆,比拳头还要大,我妹妹能吃上两天。”似是想到什么,她又笑着说:“不过都些粗食,比不上侯爷平日里吃的。”
沈长堂的话刚到了喉咙,又吞了回去。
她又说:“侯爷若想尝的话,下回吩咐阿殷便是。阿殷只是一介平民,天资愚钝,有些话侯爷不明说,阿殷揣摩不出来。时间一久了,怕是会惹了侯爷生气。”
他听出她话里有话。
今日她与往日大不相同,明亮的眼睛里大有摊开来说的直白。
他说:“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愚钝,相反还很聪慧。我喜欢你这一点。”他轻轻握住她的时手,说:“本侯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遇到一个姑娘,想把她装进袖袋里,捂着,护着,然后带回家。”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
“阿殷,跟我回永平。”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问:“阿殷想问侯爷一句,我若跟侯爷回永平,侯爷想如何安置我?当一个侍疾丫头?还是要娶我为妻?”
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太需要勇气,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噗咚噗咚地用力地跳着。
沈长堂似是被她问住了,半晌,他才道:“你看过我的家信,应该知道……”
她说:“知道什么?知道侯爷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还是侯爷费了心思带我回去,是想让我当一个通房?”
她的语气极冲。
沈长堂拧了眉,道:“没打算让你一直当通房,你门第太低,要当正妻,宫里第一个不同意。”他有点恼,莫说正妻,连妾侍皇帝都定了门第的,她这样的一个身份当她正妻,他能护得了一时,总有疏忽的时候,不用一头半月死得连渣滓都不剩。本想发怒的,可见她头一回说娶她为妻这样的话,到底还是怒不起来。可仍然冷着张脸,说:“本侯的后院里只有一个女人,你当通房当正妻又有什么不同?”
冷脸维持的时间不长,须臾又软了下来。
他捏紧她的手,说:“我年已二十八,永平里与我这般大的,孩子也有七八岁了。我父母一直很着急,你若当了我的人,我父母必不会难为你。你先当通房几年,我寻着时机提升你的门第,又或是立多几个功劳,慢慢提高你的身份。等你能独当一面时,我再让你当正妻。”
这话说得真美。
仿佛她只要熬个几年,便能麻雀变凤凰,成为永平的侯爷夫人。可这一切都得确立在他一如既往地喜欢她的份上,甚至需要更多的在意和心悦,才能保证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愿意为她挣得功劳。
而她要做的是依附这个男人,为他喜而喜,为他忧而忧。
且……他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皇帝若下了圣旨,他还能抗旨不成?
就跟谢少怀一样,承诺都是虚的。
她不信。
她又问:“我以后还可以雕核吗?”
沈长堂以为她被说服了,摩挲着她的手,温声道:“可以,只是却不能再外面露面了。”
她扯唇笑了下,温柔可人地倚靠在他的肩上。温香软玉袭来,他又想起到了昨夜的美妙,仿佛又有风打竹声响起。她声音又轻又柔的:“侯爷,我不想当你的正妻了,也不想当你的通房,我跟你去永平,只求侯爷将我安置在外室。侯爷若想我了,或是需要我侍疾了,我便沐汤等候侯爷。只求侯爷将我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倘若有一日,侯爷厌倦了我,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侯爷放我归家。”
他的半边臂膀顿时变得僵硬。
她那么体贴地为他着想,可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没有吭声。
阿殷又道:“侯爷,可好?”
“法华寺的斋菜颇好,等到了后可以尝尝。”
她真恼了,她名分也不求了,什么都不要了,不就求一个等他厌了自己放自己走吗!他这样都不肯!阿殷猛地站起,直接坐到马车的另外一侧。
然而,刚刚坐下,马车忽然重重地颠簸了几下。
随后哧啦的一声,车轮竟是崩裂开来。马车此时走的正是下坡路,车轮一崩裂,沉重的车厢便像是雪球那般翻滚。阿殷东磕西碰,只觉天旋地转,一声砰咚,她从马车里掉了出来,抬眼一望,山坡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衣人,刀光剑影里,有人大喊:“穆阳侯在那边!”
言默挡住身前的黑衣人,道:“侯爷,你先走。”
沈长堂不惊不慌地从散落的车厢里抽出一把长剑,顺道拉起地上的阿殷,沉声道:“跟我走。”不等阿殷回答,便已跃上一匹马,两人迅速往茂密的林里奔驰而去。
阿殷喘得很急,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场面,冷汗已经浸透衣衫。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问:“有人要杀你?”
沈长堂没有回答她,喘息声却有点重。
她想转身看看他,他随即闷哼一声,道:“别动。”阿殷忽然闻到血味,低头一瞧,才发现沈长堂的衣衫被血染红了,血是从大腿流出来的。她一怔,随即想起他是如何受伤的。方才车厢翻滚,有人抱住了她,难怪她摔出来了却毫发未损。
他又说:“别怕,是寻常的刺杀,只是这一次人多了一点。”
他处变不惊,明明在逃,可他语气却像是两人同乘一骑出来郊游似的。阿殷渐渐安心,说:“我明白了。”
又过了会,他忽然道:“前方有埋伏,你抓稳,若害怕就闭上眼。等眼睛一睁,我们就安全了。”说罢,他大喝一声,剑鞘一出,剑光森寒,似有嗡鸣之声。
他舔着唇:“好久没动刀了。”
数不清的黑影如同群蚁蜂拥而上,阿殷当真害怕极了,死死地闭着眼。耳边刀剑声不断,还有从刺进身体的声音,眼前重影叠叠,她手都在抖。
像是过了一年那么长,耳边的交战声仍然没有停止,但是却少了许多。
她睁开眼一看,沈长堂腿上的血连她的袄裙都染红了,湿哒哒地黏在她的大腿上。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头顶蓦然大喝一声。
“低头!”
阿殷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马匹忽然像是不受控制那般,嘶叫起来,前蹄扬起,阿殷一个没有抓稳,跌落在地。刺鼻的血腥冲得她猛咳不止。
马匹腹背受了两刀,如今发狂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