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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陈家炙热如火的婚嫁大事,一边彭家是冷若冰霜的羡慕嫉妒恨,冰火两重天,总能碰撞些难以言说的故事来。
彭钦定坐在家里低头冥想,怎么样才能让陈家不那么得意,免得看了眼睛疼。可惜想破脑壳,也没得出个计策。未几,学堂先生彭有才回家。彭钦定一见彭有才,就气不打一处来。
彭有才比陈高大足足大了十岁。陈高大二十二岁,彭有才就是三十二岁。三十二岁,在农村是个了不得的年纪,除非个别歪瓜裂枣家境贫寒的后生家娶不到老婆,其他人早都儿女成群。彭有才是个例外,三十出头还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几年前,彭钦定给彭有才说了一门亲事,遭到强烈反抗。彭有才大骂彭钦定不顾儿子感受,包办婚姻,有违人伦。彭钦定给了彭有才一个大巴掌,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说不肯结婚就断绝父子关系。彭有才一气之下住在学堂不再回家。
饶是这样,彭钦定也没放过彭有才,兀自找了媒人说好一门亲事,也没叫彭有才去对看就把女方定了。女方叫李粉珠,年方十九,生得玲珑标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子。
订好良辰吉日,彭钦定叫人把李粉珠迎进家门,又叫妻子林美英去学堂把彭有才诓回家,准备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不怕他彭有才反对。
彭有才回家后,见四处张灯结账,锣鼓喧天,宾朋满座,知道上了当。但是全村老小都在场,不好当场发作,免得毁了先生形象,忍着性子勉勉强强拜了天地。
进入洞房,彭有才并未去掀李粉珠的红头盖,直接拿了纸和笔写了一封休书,让李氏滚出彭家门。李粉珠原以为彭有才是个学识渊博懂得疼惜女人的好男儿,没曾想洞房还未圆就遭此打击,但碍于传统女子的贞洁观念,出嫁从夫,便苦苦哀求彭有才不要太绝情。
彭有才心意已决,不跟李粉珠多说半句言语。李粉珠万念俱灰,气血翻滚,当场撕了休书,一头撞向柱子。彭有才想去拦截,稍微慢了一拍,没有拦住。李粉珠登时脑浆迸裂,毙命身亡。
彭家喜事变丧事,急急对外宣称新娘李粉珠暴病身亡,风光大葬,以安李家之心。彭钦定与彭有才父子至此反目,不再往来。
其实,彭有才心中一直藏着连欢,一心期待她能出现在眼前。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虽然从中隔着陆金生,彭有才少有表达的机会。但是从连欢的眼神中,彭有才还是多多少少看见了比朋友关系多一点的情愫,因此认定今生非连欢不娶。
加上读了很多新思想的书籍,意识里对包办婚姻极为排斥,就算是有沉鱼落雁之貌,二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也无法容忍勉强生活在一起。对于李粉珠的死,彭有才心中也是愧疚万分,因此畏惧再次成亲,但凡有人提起对看之事,都摇头如捣蒜,再也不应允。
日子就这样过着,彭有才一下子也三十有二,俨然一个中年男子。彭钦定拿彭有才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彭有才约莫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每回去,也只是备些粮食,简单与母亲林美英嘘寒问暖几句,与彭钦定毫无交集。
今天,彭钦定心中郁闷,见了彭有才更是一肚子火,难免会念念叨叨。彭有才不理会父亲的言语,收了东西转身又要走。彭钦定把彭有才拦下,怒道:“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爹?”
彭有才微微一笑道:“阿爹这说的是什么话呢。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当然是我的阿爹啊。”
彭钦定道:“那好,书上是不是有教你阿爹的话一定要听?”
彭有才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
彭钦定知道彭有才又要掉书袋说一番大道理,急忙喝止道:“行行行,你也别跟我绕。我今天就直白告诉你。你已经三十二岁了,真的准备一辈子单身吗?你要是现在回头,我赶紧去给你张罗一个,那还来得及。再过个一两年,黄花菜可都凉了。”
彭有才笑道:“阿爹,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学堂还有事,先回去了。”
彭钦定急得直跺脚,眼巴巴看着彭有才离去。思来想去,心中郁结始终无法打开,彭钦定决定去找连庆喝杯酒,也好把心里的火泄了。
连庆也在郁闷,大儿子连胜利下落不明,大女儿连欢也下落不明,后来续了一房小老婆再生的两个儿子连胜文、连胜武少不更事,虽然家财万贯,却人丁稀疏。看着陈蛋的儿子一个个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怎能不羡慕。
彭钦定与连庆同病相怜,举杯对饮,借酒消愁。喝了一阵,门口进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连庆仔细一看,是郑进财。
郑进财是陈蛋家长工李水清的女婿,当年因为李震海偷枪的事被连胜利吊在学堂门口好几天。郑进财本来也恨连家人,但是知道连胜利下落不明后,怨恨慢慢少了。
有几次,连庆独自喝酒,见郑进财经过都会叫他一起喝。郑进财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人家有奶就是娘,他是有酒就是爹,立刻跟连庆走得热乎。连庆见是郑进财,叫下人加了副碗筷,招呼郑进财坐下一起喝。郑进财也不客气,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去。
连庆打趣道:“夭寿仔,我们是借酒消愁,你倒好没事跑这里喝个什么物件?”
郑进财大舌头道:“你,你们一个个钱比谁都多,还,还能有个卵鸟愁啊。我才要借酒浇愁呢。”
彭钦定笑道:“你又有个卵鸟愁?”
郑进财道:“阿庆啊,我就不怕跟你直接说了。我以为阿蛋叔他死了,结果他还活着。”
连庆问道:“怎么,你希望他死?”
郑进财摆手道:“鬼才希望他死呢。你,你想啊,我以前跟他那么好。现在又跟你这么好。你说,我能对得起他吗?我昨天去找他喝酒,他都不理我。很,很明显,他是生我的气了。”
连庆心里一沉,虽然郑进财只是个一事无成的二流子,说话更放屁一样,但这话多多少少还是伤害了连庆的自尊心。连郑进财这样的鸟人都偏向陈蛋,看来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酒菜了。
郑进财略带醉意,又道:“我决定了,我要重新回到阿蛋叔一边,再不跟你们一起喝酒了。”
连庆怒道:“滚滚滚,谁爱跟你一起喝酒?你给我滚,马上滚。”
郑进财脸不改色,也不移动步子,端起一杯酒又闷下去,打了个嗝,道:“我这人就是公道,绝对不会白喝你的酒。今天来,主要是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这个消息告诉你以后,咱们就各不相欠了。”
连庆冷道:“你能有个卵鸟消息。”
郑进财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比卵鸟都重要。我跟你说啊,有人在清水县看见了你的女儿连欢。”
连庆大吃一惊,酒杯掉落在地上,一把扯住郑进财的衣领,追问道:“你说什么?”
郑进财挣开连庆的手,又喝了一杯酒,不紧不慢道:“好吧,我也是从阿蛋叔那里听来的。他说在县城遇到你的女儿连欢。我听高大说,当日好像就是连欢派人送阿蛋叔回来的。”
连庆追问:“你说的是真的?”
郑进财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啊。要不是为了你这几杯酒,才懒得来告诉你。”
连庆撇下彭钦定郑进财,急急忙忙去找陈蛋。彭钦定紧随其后,跟着去了。不一会儿,到了陈家。
陈家上下张灯结彩,来往的人忙忙碌碌,都在准备初八的婚礼。连庆抓住一个人问陈蛋的踪影,那人指了指后堂。连庆几步冲进后堂,见陈蛋坐在床上发愣。
连庆一把抓住陈蛋的手臂,失声问道:“阿蛋,求求你告诉我,阿欢是不是还活着?你是不是真的见过阿欢了?”
陈蛋有些错愕,迷茫看着连庆。连庆把郑进财说的事情重复一遍。陈蛋心中大骂郑进财大嘴巴,嘴上又不好推脱。当日连欢送陈蛋时也托他跟阿爹问个好带个平安。
陈蛋支吾道:“是,是啊。”
连庆欣喜若狂,追问:“在哪儿遇到的?她怎么不会来?”
陈蛋推脱不过,便道:“在清水县城中心大街上遇到的。她说她很忙,没时间回来。说完就走了,不知道做什么。”
连庆喜极而泣,哽咽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活着就好了。我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
陈蛋一听连庆要去找连欢,大惊失色。要是连庆进城发现了自己在县城的所作所为怎么办?不行,得想办法阻止他。陈蛋道:“你去了也找不到她。那天她为什么叫人送我回来?就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县城了,没时间送我,所以才叫别人送的。你现在去,她早就没有踪影了。”
连庆重新陷入绝望之中,缓缓道:“那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呢?”
陈蛋道:“她说事情办完了会回来。”
连庆又问:“她在做什么事的啊?”
陈蛋道:“不知道,好像是大事。”
之后连庆又是一连串问题,陈蛋都随便搪塞,说不到重点。连庆心中喜忧参半,不管怎么样总算能够确认连欢还活着。
从陈家出来后,连庆跟彭钦定商量要不要去县城找女儿。彭钦定认为去县城找个人如大海捞针,加上连庆身体状况不好,不如叫彭有才去看看,反正他也有说最近要去城里买些教学用品。连庆感激涕零,跟着彭钦定去找彭有才。
彭有才听闻连欢尚在人世,激动难耐,立即准备动身去找连欢。彭钦定不放心彭有才一介书生只身前往,叫人去墓地叫了李阿虎,让他陪彭有才一起去。
李阿虎被打发去看墓地后,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虽然是彭钦定为了立威信让他去的,但他丝毫不怪彭钦定,反而认为是陈蛋从中搞鬼,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一直滚动着一团报复的火焰,但终究找不到机会。
这次彭钦定让他去县城,一是保护彭有才,二也是给他一个散散心的机会,答应回来后还他自由。李阿虎雀跃万分,欣然领命,跟着彭有才一路小跑进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