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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钦定看出来陈蛋是再给彭有益验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喝道:“有益,赶紧进去写字。”
彭有益见阿爹突然变脸,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撅着嘴巴不情不愿进了房间。彭钦定把他喊住,问道:“你大哥呢?”
彭有益道:“去田里了。”
彭钦定暗道不妙,吩咐道:“先别写字了,去地里把你大哥叫回来。”彭有益领命而去。
陈蛋冷笑道:“怎么?就要去搬救兵了?”
彭钦定看出陈蛋不怀好意,抽了抽嘴角道:“好好的搬什么救兵。中午了,叫那个傻儿子回来吃午饭。那孩子,全身的力气,使都使不完。要不去叫他,估计能从早干到黑。”
陈蛋知道彭钦定是在展示儿子的实力,也不想反驳,趁着彭有力还没回来,赶紧把道理讲了。要是彭有力回来了,那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份了,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直来直去的说了吧。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孩子打架的事。”
彭钦定制止道:“错了,不是孩子打架,是你儿子打我儿子。还有,你打我。”
陈蛋不想再纠缠,不耐烦道:“对对对。就为了这事。”
彭钦定以为陈蛋是要耍赖,见他承认了,也想听听他接下去能弄出些什么言语,便不再抢话。
陈蛋道:“你说你儿子伤了,我看他好好的。你说你伤了,我看你也好好的。我没有说你们没伤,但是伤多重,值得多少赔偿,这是一个需要商榷的问题。”
彭钦定道:“还商榷什么?有什么好商榷的?你们打了人,就该赔偿。”
陈蛋道:“我知道要赔偿,但是赔多少呢?怎么赔呢?这不都还得弄个明明白白吗?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说,我这个说法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彭钦定还没回答,彭有力就从门口走来,大声嚷嚷,“对你老母的逼啊。你儿子都把我阿弟打成这样了,还对什么对啊?”
陈蛋循声望去,见彭有力手上抱着一个软不拉几的孩子。再一看,那孩子就是彭有益。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晕过去了呢?疑惑道:“不能啊,刚才不是才活蹦乱跳的吗?”
彭有力骂道:“好你老母啊好,哪里好了?三五分钟就晕过去一次。看看吧,看你那个死儿子把我弟弟打成什么样了?别说赔一半田地,就是把你家全部田地都拿来赔都还不够。”
陈蛋被这个突发状况镇住,有点不知所措。彭有力把彭有益放在椅子上,过去一把抓住陈蛋的衣领,喝道:“别在这里废话,赶紧去写张字据,把地让出来。不然我今天先把你狠揍一顿。”
陈蛋吓得两腿发软,但心里还是知道不能就这样把那么多地给赔了,喊道:“你别逞威风啊。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阿弟这样的晕跟我有没有关系还是个问题。得先找个郎中问个明白。就算是要赔,也要赔得清清楚楚。”
彭有力干脆掐住陈蛋的脖子,骂道:“怎么了?不承认了?我就知道你这样的鸟人,说话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也不怕你不认。你今天要是不认,不乖乖把字据签了,我就捏死你。”陈蛋被掐得两眼冒金星,嗯嗯啊啊说不出话。
“放手。”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走了进来。这人就是彭钦定的二儿子彭有才。
彭有才书念得最多,在彭家的地位也最高,连阿哥彭有力都让他三分。现在彭有才一喊,彭有力立刻就把陈蛋放了下来。
陈蛋蹲在地上,不停揉按自己的脖子,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彭有才没理会阿哥,直接对彭钦定道:“阿爹,我看保长说的也不无道理。是该找个人验验,才能照价赔偿。”
彭钦定对这个念过书的儿子也是颇为信服,基本上大事小事都会跟他商量。但是,有益这伤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打出来的,自己这眼睛好像也慢慢好了,能验出什么伤来?到头来还是要吃亏,一时回答不上来。
彭有才转身对陈蛋道:“保长,我阿哥为人鲁莽,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陈蛋心里大骂,能不见怪吗?不过见怪了又能怎么样?你们人多势众,只能认栽,憋红了脸不说话。
彭有才道:“这样,我在城里念过书,也知道哪些先生看病比较准。明天,你们选一个人,带着我阿爹和阿弟到城里去,把这个伤给他验了,回来再谈赔偿事宜。您看怎么样?”
陈蛋一听,彭有才毕竟是读书人啊,肯去验伤自然最好,当下答应。
次日,彭有才、彭有力带着彭钦定、彭有益走在前头,陈蛋叫上陆明水作陪,五个人一起进城去验伤。
彭钦定一开始无法理解这个二儿子在搞什么鬼,明知道验伤对彭家没有一点好处,却一口答应下来。
彭有才自然有他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彭家的人,不可能做不利于彭家的事。
去验伤,出于三方面的考虑。一个是验完伤,就能有个书面上的证据,找陈家赔偿也能名正言顺一些。
第二,陈蛋就城里的情况不熟悉,医生肯定是彭家找的,开出来的证明自然会偏向彭家。
第三,很久没进城了,说不定进城后能遇到连欢。
彭有才只跟彭钦定说了前面两条原因,后面一条隐隐藏在自己心里。彭钦定对彭有才的安排和计划都很满意,立马答应进城验伤。
清水县这几年没有战事,百姓日子相对安稳,县城建设自然也就日渐繁华。
闽融路、泰和路和中心街发展成为商业中心,到处灯红酒绿,招牌林立,成为百姓购物,商家揽财的绝佳所在。
县城最南边的笔架街主要是学堂和教堂,随处可以见到穿着学生装的后生家和穿着教服的基督教徒。
一段时间以前,来了一个外国佬,高鼻梁大胡子。最奇怪的是头发是黄的,眼睛是蓝的,走到哪里都被一群孩子跟着。
这外国佬也不生气,还会用外国腔的闽南话与孩子们交流。孩子们像跟着一个巨大的玩具,他一出声音就引起一片雀跃翻腾。
外国佬是一个传教士,专门到清水县传播基督教。外国名字叫约翰?马克斯勒,中国名字叫彭马克。
彭马克的名字是彭有才取的。这段经历,谁也不知道。
其实马克原来也不是什么传教士,是一名美国大兵。是美国派到中国指挥空军作战的小头目。因为国军内部水太深,马克很快失去指挥权,无奈之下准备跑回美国。
那个年代,逃兵说杀就给杀了,哪儿管你三七二十一。国军下令诛杀马克。马克运气好侥幸逃脱。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四处逃窜,莫名其妙就来到清水县。
那时,彭有才还在学堂念书。一次出去郊游,在密林里撒尿时,尿液喷到了昏迷在草丛里的马克,阴差阳错救了他。
救活一个人很容易,救完以后如何安置这个人却很麻烦。彭有才受过传统教育,知道救人于难的道理,偷偷把马克养在宿舍里。
一段时间过后,马克的胡子长长了,头发也长了,模样与原来大不相同。
也正好在那个时候,笔架街出现了第一个基督教堂。彭有才多次奔走,总算征得教堂同意,把马克弄进教堂当个牧师。
其实,这也是一拍即可的事。教堂是一个中国老奶奶办的,是个半路出家的基督教徒,本身没多少说服力。但是,她和县长夫人关系过密,自然而然办起了教堂。正思考如何找个像模像样的牧师来唬弄人,马克就从天而降了。
马克感激彭有才的救命之恩,就干脆把中文的姓改成彭,得名彭马克。
彭马克在清水县生活了几年,发现回国无望,也就心安理得地当起牧师,每天帮一些痴男怨女化解心中的郁结,算做些善事。
这还是其次,主要的是看病救人。马克在部队里学过一些医术,看点伤风感冒没有问题。后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逐渐也看些事关生死的大病。
那时的年月,得了病看好是幸运,看不好是正常。马克偶尔也能看好几个,于是名声越来越大,十里八乡的百姓都知道城里有个洋神医叫做彭马克。
彭有才这次就是要找彭马克验伤。陈蛋以为彭有才果然是讲道理的人,验伤就验伤,还要找个洋人来验,真的是很公平公正。
一行人到进了教堂。彭马克见到彭有才,心中激动。故人相见,怎能不动人心魄,张开双臂就要过去拥抱。彭有才急忙用眼色制止住彭马克,又用英语简单说了几句话。
陈蛋不知道彭有才说了什么,问道:“你们认识?”
彭有才道:“认识,以前找他看过病。”
彭马克能听懂闽南话,笑道:“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你们放心,验伤就验伤,我们美国人讲究的是公平。”
陈蛋以为外国人不会做手脚,也以为彭有才不可能有能耐让一个外国人偏心,也就不说什么。
结果出来之后,陈蛋彻底懵了。
彭马克白纸黑字写道:“彭钦定,男,50岁,因受外力撞击,造成眼球积血,慢性泪腺梗阻。彭有益,男,10岁,因受强力击打,造成脑部神经受损,不定期晕厥。二病人均属重伤。”
事实证明,外国人也会瞎搞。当然,也可以说这个外国人很重情义,知恩图报。
彭有才对彭马克有救命之恩,别说开一张毫无根据的验伤证明,就算是开一张死亡证明都没有问题。再说,这证明也不是官方出具的,不用负什么责任,爱怎么开就怎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