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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也不与李高僧兜圈子了。”秦素终是切入了正题,手里的幂篱也停止了转动,长而细密的眼睫下,清冷的视线瞬也不瞬地凝在李玄度的身上:“且请高僧指条明路,告诉小女子我,这是怎么回事?”
李玄度并未作答。
他站在那里,负着两手,青柏般的身姿挺立着,微散的发披落下来,与玄色的衣衫缠在一处,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念头,想要伸出手去,将那些发丝从他的衣衫上撩开。
秦素等了一会,李玄度却始终不说话。
她转首搁下幂篱,复又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离得她颇远,那清华耀目的绝世容颜,给他的周身蒙上了一层微光,让人不敢逼视。
秦素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偏过了头。
真是没法看了。
这人就不知拿手挡一挡,这张脸简直就是个祸害,看多了秦素真怕自己的眼睛会瞎。
寂静在房间里长久地盘旋着,如窗外拂来的风,久久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玄度的声音方才响了起来,依旧清若冰弦,却没了方才的那一丝欢悦。
“六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问道,人仍旧站在原地,视线亦望着那半扇开启的镂花窗,并不看向秦素。
能被他窥破此际境遇,秦素却也并不觉讶然,“嗯”了一声,坦然地道:“确实是有些麻烦。”
李玄度沉默了一会,淡然转眸,秦素的身上,蓦地便又有了野火焚身般的感觉:“既知麻烦,又何必惹之于身?”他灰寂的眼眸动也不动,过得一刻,方又道:“那个人,非常人,你惹不得。”
他没说是谁,然而秦素却知道,他说的,一定便是方才她想要引去水铺说话的薛府侍卫。
如此一想,她倒是有些惊讶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清冽的眼眸里,漾起了一丝极浅的疑问:“郎君如何知晓……那人并非常人?莫非,郎君识得他?”
若是李玄度竟然认识薛府的侍卫,这倒是颇费思量的了。
“是。”李玄度简短地应了一字,眸光清寂幽微,然态度却是十分的淡定,似是并未将识得薛家的人当回事,“我曾于玄都观中摩画,在那里呆了约有半年。六娘今日约见之人,乃廪丘薛氏门下侍卫,姓何名鹰,是薛侍郎的左膀右臂。”
居然比秦素这个陈国人还清楚廪丘薛氏的情形。
秦素微微张大了眼睛,并未掩饰眸中的讶色。
玄都观位于大都城外,乃是陈国道教之首,更是三国闻名的大道观,每年慕名而来者不知凡己。
她却是不曾想到,李玄度居然还在玄都观呆过。不过,这倒也能够解释他为何认识廪丘薛氏之人。
本朝佛道极为兴盛,无论是士族权贵还是庶民寒士,皆不能免俗。那玄都观盛名在外,更兼观中美景怡人,春有桃花千树、秋来枫叶满庭,自来便是大都权贵们最热衷于前往的游玩之所,李玄度在那里遇见薛府诸人,倒也不算出奇。
这般想着,秦素便又觉得可惜。
方才她果然是一开始就猜对了,那人的名字里确实有只鸟,可不就是叫何鹰么?只可惜,她多耽搁了一会,倒是让李玄度突然出现,搅了她的局。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在眉心捏了几下。
在本性上,她并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只是,如今的情形却不由得她不捺下心神。
她敌不过李玄度,哪儿哪儿都差了一截,到如今便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到底没将身份暴露在薛家人眼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于被打乱的步骤,还要看李玄度开出的价码如何,如果合适的话,她并不介意改换门庭,重新找个合作的对象。
这一刻,秦素骨子里的凉薄又冒了出来。
不相信巧合,不相信善意,更不相信天下掉下来的好处。她只相信利益、阴谋与诡计。
“若我所料未错,六娘并不想叫人查明身份,可对?”李玄度的语声响了起来,仍旧如弦韵流动,疏冷冲漠,那双鲜少表情的眸子,此时便停在秦素的身上,幽邃的眸光,在这一刻通透清澄,如窗外碧蓝的天空。
秦素回望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是,郎君一点未料错,我确实不想叫人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薛氏。”她的态度同样坦然,望向他的眸子里,是水波一般明洁的光华:“然,我今日所临之境,乃是困局。若要破局,便不容我继续隐在面纱之下。故,方才主动接洽何鹰,于我意义极重大,我,亦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她清而弱的语声被夏风拂散,李玄度凝在她身上的视线,微有了些漾动。
语声稍歇,便又是一阵安静与寂寥,房中二人一坐一立,皆有些怔然,似被那窗外明丽的阳光与阵阵好风所惑,一时间都不曾出声。
“吾,可助卿。”良久后,李玄度的语声方又响起,空冷的琴韵蓦地多了些鲜活,而他说话的语气,亦是罕见地认真。
秦素先是一怔,旋即凛然。
李玄度真要帮她?
为什么?
在没得到好处的前提下,会有人这样主动地去帮人么?
这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而最重要的是,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巧到了令秦素不得不生疑的地步。
在她的计划里,与飘香茶馆的合作,应该还要往后再延一延,要让对方清楚地看到她的能力,然后大家才能坐下来谈。
可是,李玄度与她不过是见过三次面而已,第一次还是她远远窥视,他们正经有交谈的会面,只有两次。
仅凭着那两次绝对称不上愉快、每一次都有一方想要杀掉对方的会面,李玄度便说要帮她,说是匪夷所思都不为过。
可想而知,建立在这帮助之下的合作,有多么的薄弱。
房间里变得安静了起来。
那令人难耐的寂然,似是连盛夏的阳光也拂之不去,于是,那窗外掠过的阵阵好风,亦只得徒然在这房中流连辗转,复又惘然而去。
秦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玄度,李玄度却挪开了视线,看去了窗外。
二人皆是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