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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到来的时候,警方对我妈的死亡原因已经作出了初步断定,我妈死于自杀。我跟着他们去看了监控,监控将我妈跑回房间,找到绳子,系到窗台上,最后上吊的过程拍得一清二程。整个过程,画面里都只有我妈一个人。从找绳子到上吊,我妈是一气呵成的,半点犹豫都没有。她就象是被魔鬼控制了一样,迫不及待的要奔向死亡之旅。
绳子卡住她的脖子后,她出于本能也挣扎了,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发出求救声。
我盯着画面,看着我妈一点一点挣扎,最后垂在那里。每一帧画面,我都看得很认真,有些地方没看清楚的,我还要求了回放。
我从监控室出来时,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有些眼花。我顿了顿脚步,伸手挡了挡光线。
“晓谷。”唐胜元亦步亦趋。
我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眼中全是担忧。我皱了皱眉,收回视线往前走。快到进入VIP专区通道的叉道口时,我看到远远的小道上,我姐跑得跌跌撞撞的,文阅追在她身旁,但她不要他扶,一直在甩他的手。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由远而近。
“晓谷。”我姐满脸泪痕,声音嘶哑,估计一路哭着来的。
“姐。”我喊了她一声。
“晓谷,妈呢,你快带我去看看她。”她抱住我,泪如泉涌。
我咬着唇,拼命的忍着泪,轻轻拍着我姐的后背:“姐,你来了就好。你不要哭,我们要冷静。现在有个事情我们得先商量一下,就是关于要不要让法医把妈带回去解剖这事儿?虽然目前来看,妈自杀的可能性接近百分百。但我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所以,我想让法医带回去,那样才能得出专业的鉴定。”
“我先去看看妈,你带我去看看妈,她在哪里?”我姐抓着我,泣不成声。
我点头:“走吧,我带你去。”我说完就拉着她往套房的方向走去,从路口走回套房,我姐抖得厉害。到套房前的台阶下时,我几乎要搀不住她了。
“晓泊。”文阅半抱半扶从我手里接过她,我姐还想推开他,但没有力气了,只能任他抱着。
我们上了台阶,进了客厅。有警察守在房间门口,因为死亡原因还没有最终盖棺定论,好言好语下只允许站在床边看一眼。
“妈。”我姐一直房间,看到床上我妈的遗体,“咚”一声她就跪到了地上。她伏到床沿上,哭得撕心裂肺。
文阅蹲到地上,将她搂进怀里。
我站在他们旁边,看着文阅眼中也有泪水打转。我不知道他和我姐之间有怎样的故事,但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文阅对我姐的疼惜。
蒋晓泊一直哭啊哭啊,就像她才刚刚发现她有哭这个功能,不好好哭一把都对不起自己一样。我认识她二十六年,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从没这么伤心过。
我妈活着时,我姐别说跟她亲昵,说话都不肯好好跟她说。好多次我妈把她惹急了,她都拍着桌子跟我妈喊着要断离母女关系。
我妈也怕她,不能不怕呀,我姐赚钱养家。我妈买漂亮的衣服,口红,包包,鞋子,都是我姐给她的钱。她有时候也跟我抱怨,说我姐脾气暴躁,不象我性格温顺,可以聊聊体己话。
我懂我姐的悲伤,从此以后,她为谁辛苦为谁忙?那个又矫情又麻烦的人彻底消停了,我妈死了,带走了我姐一半的生机。
那天,我姐哭到虚脱。文阅把她抱到了我睡的房间,即使躺在床上,我姐的泪水也没停过。我试图安慰她,但她好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我妈的后事,我姐根本就没有办法处理。
傍晚,公安局那边有了定论。警方说,监控录像和现场提取到的一些证据加上接触过我妈的人的问询笔录表明,我妈是因为精神病发作自杀的,自杀证据很确凿,尸检没有必要。但如果家属一定要求尸检也是可以的,公安局那边也可以帮忙申请安排。
我详细问了尸检程序,遗体会解剖成什么样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回遗体送去火化?问完这些后,我握着手机蹲到地上开始思考。
还没确定死因之前,我想我不能让我妈切得零零碎碎,她一生爱漂亮。现在警方下了定论,我妈死于自杀,但我却想,我要坚持给我妈做个尸检。
死因太确定了,我反而一点儿都不相信。
“晓谷,你怎么想的?”唐胜元蹲到我旁边。
“我想给我妈申请做尸检。”我说。
“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你姐商量商量?”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姐现在的情况没法商量,她接受不了。”
“你……是觉得你妈不是自杀的?”他迟疑了一下才问。
“嗯。”我点头,“她看起来是自杀的,但我怀疑她在自杀前吃过什么药?或者更早前她就吃过了药。我现在不仅对她的死因有疑惑,我还有一些其他的困惑,比如在找到她之前,她是不是身体受过侵害……”
我说到这里时,撑着地面起了身:“唐师傅,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好。”他伸手虚扶了我一把。
夕阳远远的挂在山头上,山风吹来,冷得有些刺骨。我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走到一棵桂花树下,我停下了脚步。
“晓谷,你可以相信我。”唐胜元象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
我点了点头:“唐师傅,在你看来,我妈的自杀合理吗?”
他沉吟着,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我和你的看法是一样的,但晓谷,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坚持尸检,可能大家都不能理解和接受,毕竟警方已经定为自杀了。按照Y城的民俗,过世的人应该尽早入土,尸检的时间那么长……”
“嗯,我明白。”我说。
“如果你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他说。
“好,辛苦你,唐师傅。”我说完朝他鞠了一躬。
“你……”他抿了抿嘴,“我们是朋友,你不要这么客气。”
我又鞠了一躬:“你知道VIP套房是你安排的,谢谢你。”
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谁,谁说的?金荻?”
我拂了拂被风迷乱的头发,有些怅然的笑了一下:“我猜的。”
他便沉默了。
“你现在就打电话吧,我回去看看我姐。”我看着他。
他拿出了手机:“我送你回去,然后再打电话。”
果然,我姐知道我要给我妈做尸检时,立刻崩溃了。她抓着我的衣脖子问我是不是疯了?
“姐,你冷静一点,我不相信妈会突然自杀。她的病情根本没有严重到会去自杀的程度。”我跟她解释。
“蒋晓谷,这疗养院里到处都是监控设备,我们去调所有的视频回放好不好?不要给妈做尸检。我不要她切成一块一块,肝是肝,肠是肠,零零碎碎的。晓谷,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她拼命的晃着我,“你不是一向心疼妈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狠心?”
“晓泊。”文阅将激动得一塌糊涂的她抱开。
“你放开我,文阅,你走开,这是我的家事。”我姐抵死挣扎,“晓谷,我不同意给妈做尸检。”
我出了房间,唐胜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我拿着手机出了客厅,我妈死了,虽然火化时间还不能确定,但我得先给相关的亲戚报丧。
坐在台阶上,我翻着手机通讯录,我小姨那边中午已经打过电话了。于是,我打给了我爸,他听到我妈的死讯后,立刻哭了。
曾经夫妻一场,哭一哭也是应该的。
挂了我爸的电话,我又给家里其他的亲戚打了电话。逐家逐家打完,我还打给了何明初,让他告诉他爸一声。
最后,我给杨漫打了电话。
“你说什么?”杨漫喃喃的问,“怎么回事,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晓谷,你还在疗养院吗?我现在就请假,我来陪你。”
“杨漫。”我打断她,“你别来了,等到出殡的时候,我再通知你。”
“晓谷。”她哽咽着,“你要坚强一点儿。”
“好,我会的。”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晓谷。”唐胜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旁边,“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公安局那边会有车子来接走你妈的遗体。”
“我姐哭了这么久了,不行,我得去找医生给我姐打针安定,怕她撑不住。”我起了身,手机响起来,是何明初的号码,我接起来。
“晓谷,晓谷。”公公上气不接下气的,“你告诉我你妈在哪里?我要见她一面,晓谷,我求求你。”
“叔叔,你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要快点,我把地址发到明初的手机。超过两个小时,我妈就要被送去尸检了。”我说。
“好,好,好。”他带着哭腔连说了三个好字。
医生给我姐打了安定,她沉沉睡去。文阅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我以前总是担心我姐会孤独终老,因为她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她说她打定主意终身不婚,我知道那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许多年来,文阅还是第一个能靠我姐这么近的男人,虽然我姐表现得很抗拒。好在文阅看起来很有耐心,我姐的心是铁打的,硬,不是一般的硬。可谁知道,只要敲开了她心上表面的那层铁,里面全都是水晶。
但愿文阅能坚持到那一天。
该打的电话都打了,暂时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专车来接我妈的遗体。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秒一秒的被拉长。
晚上七点十六分,何明初他爸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何明初、何明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