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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元曜洗漱完毕,打开了缥缈阁的大门。
今天,大门口没有放桂花糕,但是放了一匹布料。元曜拿起布料,颜色花纹很熟悉,入手的触感也很熟悉,正是苏谅做袍子的布料。
元曜吃了一惊,苏谅的布料怎么会放在缥缈阁门口?他抬头四望,目光与躲在大柳树后的花狸猫对上。
花狸猫十分羞涩,转身跑了。
难道是它拿来的?
元曜拿着布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早饭的时候,元曜问白姬道:“花狸猫怎么会有苏公子的布料?”
白姬尚未回答,离奴已经抢答道:“一定是偷的。”
“偷的?”元曜一惊。
白姬道:“即使是偷的,它也是为了向轩之报恩。”
“这……这……”元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花狸猫是出于善意,但是偷东西终归不对。
吃过早饭之后,元曜左思右想,决定去把布料送还给苏谅。
离奴撇嘴道:“书呆子真是多此一举。”
元曜道:“古语云,不义之财勿取。小生不能拿这布料。”
白姬道:“轩之想去还,那就去还吧。”
元曜出发去还布料了。
苏谅的住址很好打听到,他住在西市附近的崇化坊。
元曜一路向崇化坊走去,路上他不经意间回头,总会看见一只花狸猫躲在树后,悄悄地跟着他。
欸?它又跟着他么?!元曜想了想,决定和花狸猫说清楚。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元曜猛然回头,花狸猫急忙缩回了大树后。
元曜知道花狸猫躲在大树后,见左右无人,大声道:“这位花狸猫,小生有一言想说。你的心意小生十分感激,你的厚礼小生也心领了,以后请不要再送礼物了,不然小生过意不去。如果不嫌弃,你可以来找小生喝茶聊天,化人形来可以,以猫形来也可以,我们交一个朋友。”
大树后面没有回应。
在元曜说第一句话时,花狸猫已经害羞得飞奔而去,根本没有听完元曜的话。
元曜以为花狸猫听见了,也就开心地走了。说不定,他可以和花狸猫成为好朋友。以后,大家熟了,花狸猫也许还会成为离奴的朋友。有了朋友,离奴就不会寂寞了。
元曜来到苏府时,苏谅正带着一干仆从要出门,看这牵鹰走狗的架势,应该是去狩猎。
元曜走上前去,对苏谅道:“苏公子止步,小生有事相告。”
苏谅侧头,倨傲地望了一眼元曜,道:“哟,是你呀。怎么,龙妖还不死心,派你来买布料?”
元曜道:“不是,小生是来送还布料的。不知道,这是不是苏公子的布料?”
元曜解开包袱,将布料递给苏谅。
苏谅一看,有些吃惊,他招了一名侍从过来,耳语了几句。侍从飞奔进苏府,一盏茶时间之后出来了,神色惊惶,向苏谅耳语了几句。
苏谅剑眉倒竖,瞪着元曜,勃然大怒:“好一个贼,居然敢入我府中行窃,偷走布料?!”
元曜急忙分辩,道:“小生没偷布料……”
苏谅将布匹扔在地上,怒道:“你没有偷?那我的布料怎么会在你手中?”
元曜解释道:“这是一位朋友送给小生的……”
“原来,你小子还有同伙?!”苏谅大怒,对仆从道:“还愣着干什么?打他!给我狠狠地打他!”
“是!”一干仆从得令,围住小书生就打。
元曜被揍了几拳,但觉眼冒金星,浑身酸痛。他抱着头,试图讲理,“小生并未偷布料,你们怎么可以不讲道理就乱打人?!”
苏谅乐了,道:“拳头就是道理!打的就是你!给我狠狠地打!哈哈哈--”
元曜很生气,挣扎着和苏谅理论,“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不讲道理地行凶伤人?”
苏谅掐腰狂笑:“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揍你,你又能怎么样?哈哈哈--”
仆从们的拳脚雨点般落在元曜的身上,头上,打得他鼻青脸肿,气得他浑身发抖,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抱了头忍耐。
过了一会儿,苏谅看腻了小书生挨打,道:“唉,可惜打的不是那条龙妖。不过,打你一顿,也算是扇她一耳光了。我也解气了。”
苏谅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对众仆从道:“走吧,还得去打猎呢。”
“是。”众仆从停了手,翻身上马,跟着主子走了。
元曜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匹布料也扔在地上,被马蹄践踏之后,满是灰土。
苏谅其实并不在乎这匹布料,他殴打小书生只是为了取乐,以及报昨天在“蚨羽居”被白姬取笑的仇。
元曜十分生气。他挣扎着爬起来,但是浑身散了架般地疼痛,根本爬不起来。
突然,一棵大树后跑出来一个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乞丐,他飞奔到元曜身边,扶起了他。
“多谢,多谢。”元曜心中一暖,感激地道。
乞丐没有说话。
元曜抬头向乞丐望去,顿时吓了一跳。乞丐蓬乱的头发下,长着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这人怎么会有一张猫脸?元曜暗自思忖。难道,他是那只一直跟着他的花狸猫?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那只花狸猫听见了他的话,所以化作人形来与他相见。
“你是……花狸猫?”元曜问乞丐。
乞丐有一双深碧色的眸子,他静静地注视着元曜,没有做声。
元曜将沉默当做了默认,借着乞丐的搀扶站起身来,笑道:“太好了,你终于肯现身与小生相见了。”
乞丐张开嘴,咿呀了一句什么,说不出完整的话。
啊,原来,它是一只哑巴猫?元曜心中有些悲伤,怪不得它如此腼腆害羞。
元曜伸手,想摸乞丐的头,以示安慰它,但是乞丐比元曜高了半个头,他只好踮着脚去摸,笑道:“小生不介意花猫兄是哑巴。”
“咿呀--”乞丐有些生气,瞪了元曜一眼。
元曜走了两步,腿十分疼,满头是汗。
乞丐见元曜走不动,蹲下了身,示意要背他。
元曜道:“怎么好意思让花猫兄背小生?”
乞丐不说话,直接把元曜背在了背上。
元曜只好道:“既然如此,多谢花猫兄了。请带小生回缥缈阁。”
乞丐弯腰拾起占满灰尘的布匹,递给元曜。
元曜迟疑了一下,也接了。怎么说,这也是花狸猫的一番心意。
乞丐不识路,元曜就给他指路,两人来到了缥缈阁。
缥缈阁中,离奴正倚着柜台吃鱼干,见一个乞丐背着元曜回来了,奇道:“书呆子,你怎么了?好好地出去,怎么头破血流地回来了?”
元曜道:“唉,别提了。那苏谅蛮横跋扈,小生去还布料,却反被他打了一顿。”
“嘿嘿!”离奴笑了,道:“如果书呆子给爷买三斤香鱼干,爷就去替你狠揍那个苏谅一顿。”
“去!”元曜生气地道,又问:“白姬在哪里?小生要向她告半天假,去看大夫。”
离奴撇嘴,“书呆子又想偷懒。主人闲来无事,在后院弹琵琶呢。”
元曜从乞丐背上下来,道了一句,“有劳花猫兄搀扶小生去后院。”
乞丐点头。
离奴望了一眼乞丐,仍旧吃他的鱼干。
草色染金,蛱蝶飞舞。白姬坐在后院的草地上弹琵琶,音符从拨子上流泻而出,珠圆玉润,非常悦耳。
白姬抬头,看见元曜和乞丐,停下了弹琵琶。她望着伤痕累累的元曜,笑了,“哟,让我猜猜,轩之是被苏谅打了吗?”
元曜道:“那苏谅蛮不讲理,让仆从殴打小生。”
“嘻嘻。”白姬笑了,道:“如果轩之和我结下‘因果’,我会让苏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元曜生气地道:“因为仇恨、报复之类的事情和你结下‘因果’的人,基本都没有好下场!别想诓小生误入歧途!小生即使想报复苏谅,也是去衙门和他理论!”
“嘻嘻!”白姬诡笑。
白姬抬头望向乞丐,问道:“这位是谁?”
“伊呀呀--”乞丐想说话,但是却说不出来。
元曜替乞丐回答,“这位是花猫兄。就是天天来给小生送桂花糕的那位花狸猫。”
“嘻嘻。”白姬笑了,用拨子拨出一串清泠泠的琵琶音,道:“能够踏入缥缈阁,就是有缘人。只要心之所想,即使不能说出话语,也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乞丐闻言,身躯一颤,深碧色的眼眸中情绪起伏。他想抬步走向白姬,但是又有一些犹豫。最终,他还是没有走向白姬。
白姬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乞丐,继续弹她的琵琶。
元曜向白姬告假,打算去看大夫。白姬见元曜伤得很重,行走不便,就让离奴去请大夫来缥缈阁。
元曜躺在二楼白姬的房间中,等着大夫来医治。
不多时,一名老大夫来到缥缈阁,给元曜检查了一番,说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还开了几副治外伤的药方。
老大夫开完方子,闲坐着等奉茶时,说起了他今早去看诊的一位病人,“今早老夫被叫去给西市王记皮货店的王三看诊,他也是皮外伤,不过比元公子的伤要吓人得多。他也不知道是得罪谁了,背上的一大块皮被人揭了去,鲜血淋漓,筋肉尽现,饶是老夫见多了伤患,也悚得头皮发麻。”
元曜吃了一惊,道:“是谁这么残忍?对王三做下这等事情?”
老大夫捻着胡子道:“王三痛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他家娘子吓得要死,哭着说是猫妖作祟,因为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了几声特别瘆人的猫叫,好像就在枕边。”
“可怜的王三……”白姬叹道。
离奴端上香茶,奉给老大夫。
老大夫接过了茶,道:“是啊,很可怜呢。饶是王三身强力壮,还能养好,也得受一阵子苦了。依老夫之见,这妖妖鬼鬼之中,猫妖最讨人嫌,它们心性阴邪,既记仇恨,又小心眼,还爱给人添乱。”
老大夫正准备喝茶,离奴冷哼一声,一把抢过了茶杯,放回托盘里,气呼呼地去了。
“噗。”白姬、元曜偷偷地笑了。
老大夫一头雾水,道:“这位小僮怎么不给老夫喝茶?”
白姬笑着解释道:“想是沏错了茶,他去换了。招待您,得用上等的茶叶,才是礼数。”
老大夫笑道:“其实,不用太麻烦,老夫一向都饮粗茶。”
“不麻烦,您先坐一会儿。”料定离奴不会给老大夫送茶来,白姬自己下去拿茶了。
老大夫望着白姬离去的身影,捻须而笑。
元曜觉得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的脖子很不舒服,摸出来一看,是一只小孩子干枯的断手。
元曜头皮发麻,心中惊悚,但是又怕老大夫看见,闹到官府去,悄悄地扯出衣袖中的手帕包了,趁老大夫还转头望着门外时,他忍着疼痛,探出身,把断手往床底下扔去。
老大夫回头,捻须笑道:“后生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美丽贤淑的娘子。”
元曜闻言,一时间没撑稳身形,滚落下床。
元曜坐在地上,面红耳赤地摆手,道:“不,不,白姬不是小生的娘子!小生还没有成亲呢!”
老大夫奇怪地道:“后生,你不痛么?”
元曜浑身是伤,又摔倒在地上,但是因为心情激动,急于解释,浑然不觉得疼痛。经老大夫提醒,难耐的疼痛才如蚯蚓一般爬上了元曜的神经,他忍不住嚎道:“哎哟哟,痛死小生了,痛死小生了--”
老大夫一头冷汗,这缥缈阁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老大夫喝完茶之后,告辞走了。
那名乞丐不愿意离开,留在缥缈阁不肯走。白姬没有赶他走,离奴也没管他,小书生也觉得花狸猫在缥缈阁住两天也没关系。
乞丐在后院梳洗了一番,他穿的衣服又脏又破,只好扔了。元曜有些奇怪,离奴从来不换衣裳,这花狸猫怎么还要换衣裳?元曜把自己的新袍子拿出来,给乞丐穿上。
乞丐穿戴整齐地出来,远远看去,倒也是一名魁梧健朗的男儿。只是,只能远看,不能近观,他的猫容太诡异了。
元曜有些奇怪,离奴变猫的时候是猫,变人的时候是人,这花狸猫莫不是法术不精,才会变出一个半人半猫的奇怪模样?
吃晚饭时,缥缈阁新添了一副碗筷,白姬、元曜、离奴、乞丐坐在廊檐下吃饭。
白姬抱怨元曜将她新得到的猿猴手臂扔到了床底下,元曜解释说这种东西太吓人了,还是藏在床底比较好。白姬不高兴,决定以后即使元曜病得快死掉,也不再借床给他养病了。
乞丐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本来胃口就很好,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的菜肴。
白姬、元曜、离奴看着乞丐吃东西,举着的筷子落不下去。
白姬望了一眼结满桃子的绯桃树,飘了过去,“唔,我去吃桃子吧。”
离奴起身,跑去厨房,“爷去吃香鱼干。”
元曜没有吃的,只好留下,笑道:“花猫兄的胃口真好……”
“咿呀--”乞丐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继续胡吃海喝。
晚上,元曜和乞丐睡在大厅中。
元曜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乞丐却睡不着,他站起身,走到货架边,站在一面铜镜前。
月光下,乞丐看着镜子里的猫脸,忍不住掩面而泣。
第二天早上,元曜起床了,乞丐还在睡。
元曜没有吵醒他,自己去打开缥缈阁的大门。大门打开的瞬间,元曜吓了一跳,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壮汉,不知道被谁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他们的服饰很眼熟,正是苏谅的侍从。昨天上午,正是他们打了小书生。
元曜抬头望向大柳树,一只花狸猫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对上元曜的眼神,它又害羞地跑了。
“呃?!”元曜大吃一惊,昨天背他回来的乞丐不是花狸猫?
这些人是花狸猫丢来的吗?元曜心中暗暗叫苦。
恰在这时,壮汉中的一人醒过来了,揉着眼睛坐起身。
“砰!”元曜急忙关了大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隔着大门,元曜隐约听见壮汉醒来之后,在拍醒同伴,“快醒醒,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咦?这是哪里?哎哟哟,老子的鼻子好痛!”
“他娘的,俺的腰好像折了,昨晚是哪个兔崽子从背后一闷棍,把俺给打晕了?!”
“老子昨晚也被人偷袭了!”
“可恶,要是让爷知道是谁,爷要他好看!”
元曜提心吊胆,害怕壮汉们闯进缥缈阁,但门外的众人好像没有看见缥缈阁,七嘴八舌地抱怨了一番,互相搀扶着走了。
“呼--”元曜松了一口气。
元曜走到寝具边,望着熟睡的乞丐。如果他不是花狸猫,那他是谁?为什么长着一张猫脸?
乞丐毛茸茸的猫脸看上去像是一张面具,元曜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胡子,看是不是面具。
“咿呀--”乞丐吃痛,一下子惊醒。他看见小书生扯他的胡子,有些生气,瞪着小书生。
元曜尴尬地道:“小生……小生只是想知道兄台是不是戴着面具……”
“咿呀呀--”乞丐生气地挥拳,似乎在说:你才戴面具!
元曜道:“小生知道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是小生实在有些好奇,兄台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
乞丐闻言,眼神一黯,用被子蒙了头,转身背对着元曜。
“呜呜呜--”乞丐浑身战栗,悲伤地哭泣。
“兄台,你别哭了,小生不问你就是了。”元曜心软,看不得人哭。
“呜呜呜--”乞丐哭得更厉害了。
元曜也没办法,安慰了乞丐几句,就自去后院梳洗了。
吃过早饭,趁乞丐坐在后院发呆时,元曜偷偷地问白姬道:“你早知道那位乞丐兄不是花狸猫,对吗?”
白姬点头,“是啊。他明明是人嘛。”
“你怎么不早告诉小生?”
“轩之又没问。”
“他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
“我怎么知道?”白姬摊手,随即诡异地笑了,“比起他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我倒是更好奇他为什么能够踏进缥缈阁。”
就在这时,乞丐来到了白姬、元曜面前。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用深碧色的眼眸望着白姬,以嘶哑的声音吃力地道:“愿……望……”
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仿佛撕裂了喉咙,非常吃力,甚至连嘴角都涌出了鲜血。
白姬笑了,“什么愿望?”
乞丐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他用匕首沿着自己的额头,脸颊,下巴划了一个圈,鲜血滴落。他扔下匕首,用手抠住额头的创口,沿着匕首划下的线,生生地撕开了猫脸。揭开猫脸皮,下面是赤/裸裸的血肉。
“咿呀--咿呀呀--”乞丐痛得哀号起来,撕心裂肺。
“咯咯--”元曜吓得牙齿打颤,险些晕厥过去。
然而,不到半盏茶时间,乞丐脸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粉红,细毛生出,又长成了一张猫脸。
乞丐的手上还拿着一张血淋淋的猫脸皮。
元曜惊愕地张大了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悲哀地望着白姬。
白姬诡异地笑了,“原来,是中了咒术。你的愿望,是让我还原你的脸么?”
乞丐点头。
白姬走到乞丐身边,靠近他的脸,翕动鼻翼,道:“是狸猫的咒术,充满怨恨的咒术。”
乞丐望着白姬,喉咙里发出咿呀声。
白姬笑了,“不必担心。在缥缈阁中,任何愿望都能够被实现。”
两行热泪滑落乞丐的脸,他手中的猫脸皮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