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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舒白连连作揖,“我嘴欠!我不说了!这姑娘太难缠了,你来对付吧,我觉得崔汉更好对付些。”
谢瑾宸莞尔,“不可硬敌,保护好自己,若再敢受伤,就让清绝也见见你那副样。”
“什么模样?”
舒白一迭声的保证“不受伤!不受伤!保证不受伤!”还不忘讨点便宜,“打赢了的话,你请不请我吃莼菜羹?”
方才莫沉音的埙声已令他受了内伤,又伤了左肩,对付崔汉也并不轻松。
“随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舒白随时不忘调|戏他一把,暧昧地眨眨眼,“想吃你可不可以?”
谢瑾宸挑挑眉,桃花眼眯出冷森森地味道:“看你牙口硬还是我骨头硬。”
舒白怂了,“你硬你硬!”后者冷冷一笑。上与下的问题,就此一锤定音。
小孩儿瓮声瓮气地道:“我也要吃。”
舒白立马炸毛,“不行!坚决不行!”什么都可以给他吃,唯独这个不可以!
小孩儿眼睛里还带着惊慌地泪,扁着小嘴,“我饿了……”
原来他是要吃东西。舒白顿时为自己的猥|琐抹了把汗,见谢瑾宸则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老脸一红。
谢瑾宸从衣袖里摸出块桂花糕给萧清绝,“打完了坏人再吃好的。”
小孩儿开心地点点头,已然忘了刚才的恐惧。
舒白给谢瑾宸抛个媚眼,然后扛着他那竹伞,吊儿郎铛地到崔汉面前,仰头懒洋洋地问,“喂,傻大个儿,除了蛮力你还会别的吗?”
崔汉连被两人击败,怒火中烧,被他一言激怒了,双目泛火,低吼着挥起重刀砍来。舒白这回次却没有用他拿手的岳然剑法,撑开竹伞,右手五指翻动如花,手法曼妙善变,以柔克刚,适合女子修习。
他以翻花手不停得旋转着伞柄,再度将内力灌注伞面迎了上去。
崔汉心里发狠,“管你什么翻花手、折花手,看我要将你劈成两半!”
重刀向伞面砍去,然而刀锋甫一接触伞面,竟滑开了。崔汉惊愕不已,一连砍了三次都是同样结果,镇定不起来了。
舒白自知硬拼敌不过崔汉,便以高速旋转的伞面迎接,伞面若不旋转要承受十分力道,但旋转起来力道就被化解不少,破解起来也轻松不少。
崔汉四肢发达,头脑却也不简单,稍微想想也明白其中关窍。他原本只使用了八分力试探,这时把所有力气都集中了,长吼一声,地动山摇,刀风呼啸,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力,却不是攻向舒白,而是坐在船头吃糕点的小孩儿!
而此时的小孩儿全无防备,谢瑾宸与莫沉音正凭借音乐比拼内力,怕小孩儿受冲击,让他关闭五蕴六识,已到入定阶段,崔汉这一刀砍下来,怕是要人船俱毁。
谢瑾宸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两人正斗到激烈时,莫沉音奏的是《白雪》,埙声冷洁幽寂,令闻者如处冰窟。他便以《繁花》相对,笛声清朗明快,似有春风徐来,繁花似锦。
他们以内力驾驭音律,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光晕于半空中交击,势如长龙,杀气凛凛。哪一方心志稍有松懈,便会被对方撕碎,虽是文斗,其险绝不下于舒白与崔汉的武斗。
随着莫沉音的音律,那些莲花灯又向谢瑾宸聚拢了过来,他并未多在意,专心至致的吹奏着,莲花灯将他包围起来,一股幽冷的香气从燃烧着的烛芯散出。
谢瑾宸正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中,仿佛置身花海,眼前姹紫嫣红开遍,冷香沁人,是腊梅花的香气。便见一树腊梅,蛾黄色的花苞渐次舒展开来,花瓣呈椭圆形,向后反卷,花色淡黄,花心洁白,是素心梅,又称“荷花梅”。
这种腊梅花极为珍贵,他只见过书藉上的记载,略有惊艳身边便开满了这种花,之前的姹紫嫣红已谢遍。
有腊梅便有雪,片片如落英洒落,寒意点点侵蚀进来,谢瑾宸忽然想到他大哥谢笠。他是最爱腊梅花的,人也清皎如白雪,飘落在雪山之巅,俯瞰着这个尘世,冷醒而慈悲。
能将《白雪》乐曲演绎的淋漓尽致的,也只有谢笠。莫沉音的白雪,不过是尘世的雪,只得一时洁净,瞬间便融于泥垢。
他再次睁开眼,繁花更甚,莫沉音已摇摇欲坠之时,又有一阵乐曲融了进来,和看埙声,幽咽婉转。
吹奏之人立于屋檐犄角之上,衣袂飞扬,卓然独立,隐于夜色之中,十分神秘。他双手掌心向里,用大拇指与食指握住竹管乐器,那乐器形如笛,却非笛,而是篪。
两人埙篪相和,谢瑾宸顿感压力大增,不能让两人内力各一,必须分而击之。如此想着他提高音阶,调子一转再转,已完全不按谱子来,随心所欲的吹奏,借以摆脱他们,他们若要追击也必须转调,没有谱子两人默契必然大渐,他便可趁此攻击已伤受的莫沉音。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无论他怎么转调,他们总能紧追上来,音调半点不乱,两人好似共用一颗心,怎么能有这样的默契?心力片刻不继,他们已追了上来,内力如毒蛇紧紧缠住他,半点脱不开身。
谢瑾宸忽然想到谢胤的话:一入江湖,生死便只在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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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流沙,漠漠如雪。
狂风袭卷着南北向沙蜃的嘴里飞去,南北已经闻到它口中的血腥气了,几乎认命的闭上眼睛。忽然有什么缠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便似有一道闪电蓦然蓬起于黄沙之中,瞬间便将混混沌沌的黄沙撕出道口子来。那道电光一脉飞渡,以雷霆万钧之势没入沙蜃的咽喉中。那瞬间,漫天的黄沙都染成了血红色!
南北惊异地回头,见方才还狼狈不堪的谢胤负手立于黄沙之中,那一袭黑衣岳停渊峙般凝练。他的手中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了把剑,三尺青锋,冷冽无匹。
那柄剑,名为鸿蒙。
——鸿蒙之初也,天地未剖,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莫见其形。
鸿蒙宝剑与大昭宝剑,并列为上古二剑,威力无穷。
原来方才狼狈逃跑,不过是他引出沙蜃的计谋,以自身为饵,诱出这些沙蜃!
她的腰中缠着截布索,一头拉在谢胤的手中,确保她不会被沙蜃吸走。
谢胤一剑既出更不迟疑,下一剑又接踵而至,剑气流转刹时便似有雪光潋滟,那股寒意深入骨髓之中。剑气隐没之处,便有一方沙土血红。他纵横于九天之上,剑气如游龙飞翼,毫不停歇。
这些沙蜃隐没在流沙之下,以逸待劳,可见胆子极小,若不能一举歼之,待他们隐藏到流沙之下,再引出它们就难了。不能斩杀它们,就不能破除幻象,他们永远也走不出这片沙漠!
南北明白的道理,谢胤自然也明白,他那柄剑上贯于九霄之野,下出于九垠之门,纵横捭阖,所向无敌。
这些沙蜃为剑气所慑瞬间潜入流沙之下,黄沙不停地涌动起来,一波一波向他们袭来,如同海啸来临。
谢胤提着南北纵身而起,躲开一层层的沙浪。忽而毕竟一日未饮水,又迎战良久,难免气力不继。就在这片刻间,沙浪已吞噬了他,形成一个偌大的漩涡,将他卷向地心。
在被吞没的那瞬间,谢胤发力将南北扔了出去,斩断了绳索。南北像片落叶般被扔出漩涡之外,等缓过气来,见那漩涡已有十余丈深,而谢胤早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
终究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此时此刻,南北竟异常的清醒,走过了这么多山水,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这个女史客已经有了临危不乱的素质。漩涡还未停止,谢胤还活着,她能做的只有缓解谢胤的压力。而缓解他压力的唯一途径,是用自己的血来吸引这些沙蜃!
她从腰间摸出刻字用的刀笔来,她的眼神冷厉刚决,手起刀落,刀笔划过肌肤,竟将自己小臂上的肉生生的割了下来。刀笔刚划过的时候,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骨头,白森森的,下一秒就被鲜血染红。
一滴滴的血落到黄沙里,在她的血渗透到沙漠里的时候,不停旋转的漩涡忽然顿了下,接着南北脚下的沙漠就像活了似的,不停地涌动。随着她的血越来越多的渗透到地下,黄沙涌动的越来越厉害,像一颗巨石投入到平静的湖面中,波浪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吸附谢胤的那个漩涡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波涛。这片平静的沙漠,此时如同飓风过境的海面,而南北觉得自己就像风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
忽然,地底传来一阵咆哮,沉闷而凄厉,接着便有什么东西挣破地心的束缚冲入天际。那瞬间南北只见漫天黄沙,遮天蔽日。那隐藏在地底的沙蜃,不知被什么力量所逼,竟挣脱掩护它的沙漠,跃于半空之中。
与方才那只欲吞噬南北的沙蜃相比,那只沙蜃如麻雀,而这只则是巨雕。它那一只脚便似能横廓四极,耸入天际。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人类的力量邈小的如同尘埃。
南北惊怔地望着它,随后便见有苍龙冲天而起,携两翼黄沙,雷厉风行,骖翔不定!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同洪荒万古般的强大,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
那个如苍龙般的男人,提着宝剑,直上云霄,那剑携着雷霆电光,直截了当地刺入沙蜃的头颅之中!
九天之上,风嘶雷鸣,刹时间,便是一场血雨洒落黄沙之中。
原来,这便是谢家儿郎的力量!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捭阖,天下莫敌。
黄沙慢慢地沉淀下来,天上的阴云开始散去,渐渐地露出蓝天白云来。
一切,尘埃落定。
那个满身血戾之气的男人落在沙漠上,拂一拂两肩上的沙尘,仿佛方才那震撼天地的一剑,并非他刺出。
他面色平淡地拿出药,替南北包扎好伤口,道了声多谢。
南北倒惭愧起来,她以血吸引沙蜃,并非基于同路人应相互扶持,或者不能见死不救等崇高的原因,只因她知道若没有谢胤,自己万难走到昆吾山,永远也无法探究历史。
说到底,她其实是个冷漠的人。
包扎完伤口,他们继续前行。眼前的道路明朗起来,八百里流沙,其实并不远,斩杀了沙蜃,破除了它制造的幻象,很快便到了弱水边上。
那是一条红色的河流,水面极其平静,水底却传来阵阵咆哮嘶吼,似乎有什么野兽被困在水底,不甘而怨毒的嘶吼。
弱水两侧没有任何的植物,它一端连接着沙漠,一边连接着皑皑的昆吾雪山。
蓝天、白云、雪山、红河、黄沙。
这几种浓烈的颜色组合到一起,却给人种瑰丽而苍凉的感觉。
这条河流,是羽族人的鲜血汇聚而成。
南北扯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扔向弱水,果然瞬间就沉入水底。
鹅毛浮不起,芦花定底沉。
他们沿着河流上溯,在河岸看到一个石碑,碑上刻着字,已经被风化的极其模糊了。
南北看到这个石碑眼神幽幽亮,如同盗宝者看到珍宝一般,贪婪热情。她俯跪在石碑前,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尘土,首先看到一个“豳”字。
在瀛寰古语里,“豳”是飞翔的神祇之意,将它拆开就好似两只居于山间的飞鸟。
这块石碑上记录着北豳古国的歌谣,有许多字已经辩不清了,只隐隐约约可见这样的几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在那远古的时代,羽族子民也像人类一样,当春日阳光暖融融的照射下来的时候,在仓庚鸟欢快的歌唱声里,女子们便会约来东邻女伴,提着竹筐,沿着开满鲜花的田间小路,来到桑林里。她们会采撷最最柔嫩的桑叶,用这些桑叶养殖春蚕。
七月伯劳鸟欢愉的鸣叫,女子们开始织麻织锦,将丝染成黑色或是黄色,又或是染成鲜亮的红色,做成美丽柔软的衣裳。
七月他们张开双翼,从昆吾山上飞来,抖落翅膀上的积雪,在夕阳里变成漫天的流火。八月他们会到弱水里来,洗净自己的羽毛,穿上自己华美的衣裳。再将另一件衣裳,送给心爱的人。
那时候,他们会在天空中起舞,他们洁白的羽毛会化成漫天的葭蒹,随风飘荡。
南北拿出刀笔与竹简,那刀笔上犹带着她的血。她将石碑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刻在竹简上,神情严谨而认真。
南北记录完那段文字,转到背面来,看到眼前之景,倏然俯跪下来,泪如长河。
石碑上用血写着一段文字,碑基上存放着一段小拇指骨。
南北冲着那截指骨再三叩首,悲戚地道:“父亲,女儿来得迟了!”
那是她父亲南文子的指骨,那石碑上的字迹,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原来父亲当年也渡过八百里流沙,来到弱水边上。
“父亲,昨日女儿还梦到您,您背着行囊将要远行,我送您于陌上。您的步伐那么快,我用尽全力也追不上,想要唤您等等我,嗓子却像被什么噎住,总也发不出声来,心里焦躁不安。我一直觉得您还活在这片大陆上,您已经渡过了弱水,到达那个梦寐以求的地方。如今,我终于追上了您的步伐。”
她埋首于黄尘之中,相逢以来那总是刚毅的脖颈,此刻孱弱而单薄。
原来纵使跋山涉水,踏遍坎坷,她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
可是,这个柔弱的女子,因为心中的理想,而变得无比的强大。
她捧起她父亲的指骨,恭敬而悲戚。
那块石碑上,用血写着段文字,那是南文子临渡弱水之前的遗言,告诉南家子弟,倘若他能渡过弱水,必将带着历史的真相归来;倘若不能,此后南家子弟若是有幸到此,便带着他的指骨上昆吾,让他也见识见识历史的真相。
那是怎样的执念?明知道九死一生,仍旧执着前行;哪怕身死,也要子孙后代带着自己的指骨,前去看一看毕生追求的真相。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谢胤诧异不解之后,竟然心生敬佩。七代人,为一个历史的真相坚持至斯,岂不比为情爱而执着的人更令人敬佩?
他听见南北对着她父亲的指骨起誓,那目光执着而刚决,“父亲,我将带着您的指骨前往昆吾。倘或天不绝我南家,自然揭开上古的历史,完成我南氏祖宗七代的宿愿;倘若苍天无情,南家至我而亡,今后世间再无史客!”
不再心存侥幸,斩断一切后路,奋力一搏。
那块石碑上,用血写着这样一句话:弱水可溺天下万物,唯独不可溺心怀无畏之人。
她将指骨收入行囊中,来到弱水边上,脱下鞋子,步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