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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上下为三桩婚事忙得脚不沾地。贾赦、贾政也是日日迎客,应接不暇。好容易这日稍得空闲,贾赦也是松了口气,先去与贾母商议了府中诸事,见贾母也没甚精神,自然也是询问一番,贾母也只是称这几日来贺喜的亲眷太多,故而有些劳累罢了。贾赦听了自然又是叮嘱一番,又怕自己耽误了贾母休息,早早告退了。
贾赦回了书房,本想叫贾瑚来再叮嘱一番。只是下人去请,却回报说是贾瑚已经睡下。贾赦想着这几日贾瑚也是辛苦,况且如今礼闱日期又近,这些日子除了要迎来送往,还要读书作文,想想也不是要事,便也作罢。
这些日收到的礼单早被管事整理好,规规矩矩放在书桌上,贾赦顺手抽了几份翻开翻看。贾赦边瞧边感慨,这果然赐婚与众不同,众家送礼的单子都比一般要贵重了不少。贾赦随意翻了几份,忽然意识到什么事,忙将桌上的的礼单都翻看了一遍,也不知在找些什么。一旁的管事瞧着也是奇怪,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可是在找什么?”贾赦道:“礼单可都在此了?”这话问得管事也是一愣,忙道:“确都在此了。想着老爷这几日要看,便早早地都收拾好了。老爷是要看哪个府上的?小的帮老爷去寻来。”贾赦道:“你且速去将这几日来访道喜的宾客忙名单取了来。”管事不敢怠慢,忙急着去寻了名单给贾赦送了来,贾赦急急接过来一看,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生怕漏了谁。看了一会儿后,贾赦有点忿忿地将名单丢到一边不语,眉头都皱了。
府里管事都是机灵的,见贾赦如此,想着应是老爷没见到哪家亲友亲眷的贺礼,忙道:“老爷,这几日访客众多,还有几位下了拜帖约着过几日再来府上,前几日老爷瞧了说稍稍放放,不如我现在也给老爷取来瞧瞧?”贾赦一听,脸上的怒意淡了些,忙点头道:“速速取来。”管事一溜儿小跑将拜帖捧了来,心里祈祷,这回可千万要有了,要不然还不知老爷会气成什么样子呢。管事将拜帖毕恭毕敬呈上,贾赦一把接过急急瞧了起来,拜帖本没有几张,不消片刻贾赦便瞧完了。只是此时再看贾赦脸色怒意分明。管事心里暗道不妙,本来府里有了天大的喜事,这几日老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今日竟然动了怒,自然是生气不小。果不其然,贾赦伸手便将桌上的茶盅一把扫到地上,道:“这茶怎么泡成这样!竟一点滋味也没有,再去换了来。”管事心里暗叹:老爷你生气便生气,这杯茶您可是一口都没喝呢。不过也只敢自己在心里念叨念叨,哪敢出声,忙将碎茶盅捡了出去。刚出屋就听见贾赦自己自己念叨些什么“枉费你自为人师”、“一点礼数都不懂”之类的话,管事自是不敢多听忙去再泡茶。
管事又沏好茶,犹豫着正要往屋里送,就见大管家引着彭泺往书房走。管事忙冲彭泺施了一礼,又冲大管家小声道:“老爷正不知为何事不悦呢。”彭泺听了倒是一笑道:“这大喜的日子口,竟还会不悦。我倒是要去瞧瞧。”说完大步流星地便往里走。管事和管家忙跟在后面。
原本彭泺与贾赦交情甚少,早些年还有些旧事耿耿于怀。后因贾瑚拜彭泺为师,外加彭泺本是贾赦老岳丈的得意门生,这几年因贾瑚之故走动频繁,如今倒是熟络的很,贾赦还言若是彭泺来府直接送来书房便是,不用持贴子来报。彭泺倒也不客气,有事便直接登府,今日便是如此。
三人一起进了屋,贾赦原本连头也没抬。脸上依旧有着怒意。见贾赦如此,彭泺倒是率先开了口道:“怎么大喜的日子,反而还苦着张脸?”贾赦听了这话猛地抬头,一指彭泺道:“怎么是你?”彭泺一笑道:“为何不是我?”说完也不与贾赦客气,直接落了坐又对管事道:“叫瑚儿来,说我来了。”
管事瞧了瞧贾赦又瞅了瞅彭泺道:“方才瑚少爷便睡下了。”彭泺笑道:“那小子也就是糊弄你们罢了,他在我家里住的时候那天不是看书到三更,我还不知道他了。你去如此说便是,我不信他敢不来。”管事又瞧了瞧贾赦,贾赦点点头道:“你按他说的去便是。一会儿瑚儿来了,你等也不用在此伺候,下去吧。”话音未落,便听见彭泺道:“别忙别忙,你且去备上几碟精致小菜来,我与你家老爷要小酌庆贺一番。”贾赦听了瞪了彭泺一眼,彭泺不为所动又道:“酒便不用了,我自带了来。”此时贾赦才注意到彭泺此番带了个小的食盒,彭泺慢悠悠将食盒打开,拎出两只小小的坛子来,坛口用油纸蜡封着,彭泺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独月居的女儿红,可是让我破费一把,这酒你我一人一坛,不给瑚儿那小子尝,馋馋他。”彭泺转脸又冲管事道:“你们府上的酒糟鹅掌最是下酒,松瓤鹅油卷也不错,对了,还有鸡髓笋……”贾赦瞅了瞅彭泺道:“你是来道贺的还是来蹭吃喝的?”说罢摆了摆手,管事与管家下去,皆去料理不提。
彭泺将酒打开,果然酒香清冽。不一会儿便萦绕房中。彭泺递与贾赦一瓶,瞟了眼桌上厚厚一沓落的礼单道:“这赐婚旨意一下,果然是门庭若市啊。我听闻这几日不论亲疏远近前来道贺的都堵满了门口一条街。让我这等清贫人家瞧见了,倒是好生羡慕呢!不如让我也来打打秋风如何?就当你赈济贫困了。”
“你哪里有脸面说这等话。你堂堂一品大学士哪里还用打我的秋风?况且这些都是给瑚儿贺喜的礼你也好意思开口。”贾赦抓过小酒坛饮了一口道:“你不提也就罢了。好歹你还是瑚儿正经拜过的夫子,旁人不来道贺使得,独你不行。这几日忙乱,今日我坐下一翻礼单才想起你竟没来。我本以为你不喜闹,应是过几日才来。结果帖子翻了个遍竟都不见。如此你也好意当人师?一点礼数也无?真是气煞我了。”
彭泺笑着道:“这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不过是几日没来,你倒是大有长进了。埋怨起人倒是句句实在。我这当夫子收了束脩的,弟子被赐婚怎会不来?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彭泺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这不是还送了酒来。”
贾赦又饮一口道:“你也是个混的。这酒虽不错,但人家嫁女才喝女儿红呢。我儿子是娶妻,喝哪门子的女儿红?”听贾赦如此说,彭泺笑道:“你也是个笨的,娶了郡主不就是嫁与了皇家,喝女儿红最合适不过了。”二人正说着,管事报说瑚少爷来了。彭泺笑言道:“如何?我说他哄你呢吧,一会儿进屋再瞧你看他必然是穿戴齐整,连头发都未松过。”贾赦一脸不信,片刻贾瑚进门,果然如彭泺所说,贾赦灌了口酒道:“真是现在胆子越发肥了,都敢糊弄起你老子来了。你莫以为赐了婚我就不敢罚你。”
早些时候贾瑚怕贾赦叫自己过去又要见宾客,心想着今日课业还未完便扯谎说睡了。哪里会料到彭泺会来,忙赶了过来。一路上也是心里直犯嘀咕,怕贾赦责怪。彭泺笑笑道:“他也不过是烦见客罢了,你说他做甚。说到底你这做老爷的还不如我这做夫子的更了解他。”贾赦瞪了眼贾瑚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府上也住了多时,你知道多些也不足为怪。”贾瑚此时也不敢多言,一边是自家老爷,一边是自己夫子,自己怎么说向着谁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语。
此时管事提着食盒进了屋,又有下人支了桌案,这才将酒菜筷箸等一一端出。贾赦挥挥手,众人退下。贾赦也让贾瑚落了坐,贾瑚坐下与二人添酒夹菜。
三人吃喝了一阵,彭泺才道:“今日来府上一来是与我这徒儿贺喜。二来便是与你等辞行。”彭泺此话一出,贾赦与贾瑚都是一愣。彭泺笑笑道:“这有何可奇的,如今我也是想休息休息了,告老还乡回家教教书岂不是乐事?”
贾赦将酒坛往桌上一放道:“你不过是才过不惑之年,提什么告老还乡?就算你提了圣上也不能准!今日定是喝高了,净说些浑话。瑚儿你给你夫子将酒满上,快罚他三杯!”
彭泺任贾瑚给自己斟了一杯,却道:“这事已经是准了。不过几日便会有旨意。我也自是没必要欺瞒你们。”这话惊得贾赦连筷子都掉了:“怎么竟会准了?”彭泺笑笑道:“这何足为怪,此一时彼一时罢了。瑚儿你大婚,为师也没什么可送。我那些家底你也知道可比不得你们府上。也只有一些体己话说与你听罢了,权当贺礼。”
贾瑚听言忙起了身,彭泺却摆摆手让贾瑚坐下慢慢道:“瑚儿,你这弟子我本不想收,但耐不住我恩师请托。想起第一日见你倒好似看见我小时候拜师一样。如此也算是一桩缘分,才有了你我师徒一场。如今我已不能再教你什么,若论学问,你在我众弟子中是为优秀但不算翘楚,但你脾气秉性倒是甚像我,故而也让我格外重视。如今你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但你需谨记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没有一人能永立于繁华之巅。今日此时与你说这些话,看似有些败兴,但望你深知为师的一番苦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