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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赵如意和安郡王对望了一眼, 安郡王就跳了起来,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又说:“我送你进宫去。 章节更新最快”
自有当值的云实和牡丹听到了里头说话, 跟着进来领了小丫头替赵如意换衣服梳头发,也伺候安郡王换了出门的衣服, 杜鹃在一边道:“来宣旨的是皇上跟前的人,刚才大管家听了话,也是吓了一跳, 赶紧问着, 只那位公公本来没在跟前伺候, 是里头出了事儿了,才有人出来吩咐他来传旨的,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只说里头不是好似有哭有叫的,不是寻常摔一跤的样子。”
都来传如意了,当然不是寻常摔跤, 可是安郡王不明白:“怎么就摔下去的?”
进了宫了, 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皇后娘娘早起就说心口发闷,不过只当是昨晚睡的不太好,也没传太医,只到外头疏散,倒也好像好了一点儿,到了午间,用了饭, 还是觉得不好,才打发了人传太医,皇后娘娘一边又叫人扶着,到外头园子里走一走。
那个宫人口齿伶俐的说:“娘娘说心里烧的不大自在,想吹吹风,心中舒缓着些,因见那边高些敞亮些,竟非要上去,几个宫女扶着,刚站上去,就摔了下来,拉都拉不住,幸而有宫女舍身垫背,才没有磕碰着,就是栽下去了就晕过去了。
这就不是摔下去,而是晕过去吧?赵如意听了这个描述就觉得不是那个问题,不过她前些日子才见过皇后娘娘,并没有发现皇后有什么大问题啊?她长期有心血虚,精神紧张,晚间睡不好这样的毛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深宫之中,上有太后娘娘掌权后宫,连皇上也要辖制,何况于皇后?内又有宫中宠妃和一干有子嫔妃,她虽正位中宫十几年,外无强有力的外家,自己年逾三十又无子嗣,如今年龄越发大了,生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随便一想都知道,这皇后位子坐的是如何的岌岌可危,内忧外患,时时担忧。
这后宫之中不比寻常人家,皇后若是一旦失位,立时便万劫不复没了下场,是以皇后娘娘这个精神紧张是有缘由的,光靠药物调养是治不好的,皇后也是总在吃丸药,可无非就是一时缓解罢了。
对皇后娘娘的身体,赵如意是有数的,对皇后娘娘的心理,她也多少有点数,这时皇后娘娘的寝宫外殿,跪了一地的太医,太医们当然是诊过脉了的,见安郡王妃进来,不由的就都松了一口气。
又有宫里的妃嫔们都在偏殿等着伺候,赵如意看了一眼,德妃为首,有品级没品级的都来了,不过没进去,想必是皇上有吩咐。
安郡王不好进去里头皇后娘娘的寝殿,便对赵如意说:“我去那边等你,你若是有事,只管叫我。”
赵如意点头,进里头一看,皇后娘娘还没醒,皇上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见她进来,摆手示意她免礼,赵如意还是福了福身,便驱前去看皇后娘娘的面色,一边轻声问:“娘娘这昏迷了多少时辰了?”
一边伺候的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里头有个叫柔雪的忙回道:“有一个多时辰了,太医诊了脉,说不是磕碰摔着的,原是本身就晕倒才摔下去的,如今已经斟酌了个方子在那里,药煎了来,只还没给娘娘用。”
这是皇帝吩咐要等赵如意来看了再说,眼见得皇帝如此信重安郡王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宫女也算是逃过一劫,皇后本身因为生病才摔下去,且没磕碰着,她们的责任就小了许多了,虽是劝阻不力,终究皇后娘娘自己要那么着,也没个说一定劝得了的,且蛮横要处置多半是为着迁怒,皇后娘娘没摔着,也就少了迁怒了。
做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虽然好处多,可倒霉起来,那也是没处喊冤的。
赵如意端详了皇后的面色,却又回头端详皇帝的面色,然后轻声劝道:“不管娘娘如何,终究还在诊治,皇上不要太忧心,龙体要紧。”
皇帝看起来是颇为忧虑的,眉头紧皱,就不是赵如意这样的高手也看得出忧虑来。到底多年夫妻,且赵如意早已发现,皇帝在皇后这里,明显比在太后宫里要放松一点,想来夫妻一体,就是不说感情,至少利益是一体的,自然防的少些,且皇后娘娘对皇上向来颇为体贴。
皇后娘娘如今这样儿,皇上有些忧虑那是自然的。
皇帝道:“嗯,我知道,你先诊脉看看。”
床边早摆下了绣凳,赵如意坐下来,宫女摆出皇后的手让赵如意诊脉,赵如意细细品着脉象,突然便觉得心中一痛,好像是有什么火烧过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感觉刚起,赵如意便下意识觉得恐惧,她猛的收回手,大眼睛里满是惊惶,看着躺在自己跟前昏迷不醒的皇后,好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这个时候,赵如意有一点恍惚感,她居然隐约觉得是她躺在那个地方,周围都是些很高大的人,大都面目陌生,只有站在中间的,穿着蓝色常服,眉头紧皱,满脸焦灼之色的人是熟悉的,是亲近的,是一直都宠爱她的。
赵如意恍惚之中看过去,那人竟然仿佛是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那眉头紧皱的样子,就像是这个时候,只是显得更焦灼些,更忧心忡忡些。
一时间只觉得恍惚的不真实,有许多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周围。
此秘毒,中者如被火烧灼,吐血而亡。
赵如意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句话,可是又不记得师父跟她说过,也真是奇怪了,不是师父说的,会是谁说的呢?
恍惚之中与真实思维混在了一起,让赵如意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一样,自从她到了京城后,偶尔会做这样特别真实,又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梦。
“如意?如意?”那亲切温和声音与她恍惚之中的声音有些相似,又有点不同,赵如意猛的惊醒过来,不对,不是醒,她根本就没睡着,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恍惚了起来,好像被抽离了什么似的。
赵如意脸上还带着一点未消的惊惧和古怪的神情看过去,皇上担忧的看着她,满是关切,和她刚才恍惚之中看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比现在年轻的多,轮廓温润,没有现在的刚硬,可是那关切之色,看起来真是一样的。
皇帝是真的担心起来,刚才如意给皇后诊脉,突然之间她就变了神色,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怔忡起来,神色极其古怪,这是从来没有在如意的脸上见过的,如意一直是胆大包天的,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神情,她这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给皇后诊脉,她会吓到?
若不是这里这样多人,皇帝就要不顾一切伸手去安慰她了,可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人知道皇帝与她的关系,可不能害了她的名声。
赵如意镇定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皇帝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来,然后才说:“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皇帝的关切神情太真切,也太亲切了,与她先前看到的完全重合,她不好说,却又下意识的想要他不要担心。
赵如意镇定下来,对皇帝说:“娘娘这是……”她又停下来,看了周围一眼,皇帝会意,把这些宫人都打发下去,赵如意才轻声道:“大约是中毒了。”
宫里种种手段,皇帝没见过一千至少也见过八百,此时也没有动容,只是微微皱眉,在宫里,下药是极其常见的手段,否则也没有试食一说,宫闱争斗,死于药物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个其实真没个准数,许多事情都是被掩盖过的。
如今宫里送东西,人人都有那点儿忌讳,送首饰送古董送玩器送衣料缎子,甚至直接送金银锞子,但通常忌讳送吃食送药材,就怕被人做了手脚,送出事儿来,那就是百口莫辩的。
不过皇后娘娘这里是十分小心的,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位子看中的人多,若是没有太后,大约不少人还是惧怕威慑力的,可上头还有太后,可以辖制皇上,若是太后嫌皇后娘娘碍眼了,不够恭顺,想要换个自己的人上去坐那个位子,也难说的很。
皇帝想了一想,太后自那一回朝堂大辩论之后,就一直比较安分了,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就是召见蒋家的人,张家的人,太后一党的人,也跟以前差不多,频率上没有明显的差别,而张阁老也是如此,今冬赈灾,也是兢兢业业的办,并没有故意在这上头打压异己,为难皇帝。
一时之间自然想不明白,皇帝便问:“这毒能解吗?”
赵如意道:“医毒同理,毒也是一种药,若是药效猛烈或是剂量大了,对人造成极大损伤,就如同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若是小剂量慢性药物,其实便如病一般缓缓而来,累积起来发作,很难确定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不过娘娘这次来势汹汹,应该是一剂足量,倒是更好断定些。且如今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娘娘情形尚好,便当治病一般去治,也就是了。”
这解释的很清楚,皇帝便点点头:“不知道是什么毒?”
赵如意摇摇头,不过同时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脉象所见,此秘毒,中者如被火烧灼,吐血而亡。”
皇帝怔住了!
多年前的记忆好像没有褪色,依然那么鲜明,犹在耳边,如今赵如意一模一样的说出来,皇帝如遭重击,下意识就伸了手出去:“你记……”
皇帝这个得在还没说出来就收住了,同时手也收住了,皇帝本来坐在床头放的凳子上,赵如意坐在床边绣凳上诊脉,此时解说的时候又站了起来,离皇帝更近了一点,皇帝虽然收了手,先前那一下,却堪堪碰到了赵如意的衣袖,让赵如意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点。
赵如意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子,皇帝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如意是会医术的,这话说出来,并不突兀,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皇帝自失的一笑,他的小公主那个时候太小了,小孩子本来就不记得多少事情,便是记得一些,都是零碎散落的,不过是些鲜明的画面罢了,而她魂魄飘荡了几年,又托生在了才几个月的婴儿身上,便是在当时,也只认得父王,记得她藏起来的玉蝈蝈。
几个月的孩子能说话已经是异事了,自不能长久,皇帝使人将她安置在了西南,随后便发现,如意昏睡了些时日之后,就如同普通的几个月婴儿一般只知吃与睡,不会说话,一切再无异样。
如意慢慢的长大,会爬会走,也重新学会了说话,也好像再没有了丝毫的记忆,京城对她是陌生的,也没有找过她的父王,她只知自己是赵九姑娘,父母双亡,养在别院。
她安稳的做着赵九姑娘,平安喜乐的长大,皇帝虽然偶尔觉得怅然,但这却是他愿意看到的。无忧无虑的如意的一生。
可是……皇帝想,在刚才那一刻,他以为如意记起了他,那一刻的狂喜是骗不了自己的,那种在心中炸开的喜悦,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
他许多次的跟自己说,如意不知道她的过往是好事,她一点也不会难过,她现在这么好,这么聪慧这么能干,要记得一个不愉快的过往来做什么呢?暗地里想了这么多次,可终究抵不过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期盼。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经过了多久,皇帝终究还是希望他的小公主能记得他这个父王的。
这房里诡异的宁静之后,还是赵如意先说话了,她完全当做皇帝刚才的失态没有发生过似的,说:“我先看看太医拟的药方,斟酌好了,煎好药,催醒娘娘来用。”
赵如意的银针造诣普通,不过简单的催醒还是做得到的。
皇帝反而不如赵如意平复的快,他很简单的说了一句:“都交给你办了。”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倒是赵如意睁大了眼睛,探头看皇帝出去的背影,心中嘀咕:明明是我被你吓着了,倒好像您老人家被我吓着了似的!
赵如意悻悻的坐下来,把人都招呼回来,后头的流程就简单了,宫人取了脉案药方来,赵如意也去与那些太医交流了一回,王院判领头,亲自拟的药方,又经斟酌添减,赵如意看了,抛开中毒不说,皇后脉象火毒攻心,这药方怯毒去火,自是对症的。
赵如意都在琢磨,这些太医到底有没有诊出来中毒呢?还是说不敢趟浑水,是以就算怀疑也不敢说,要知道,皇后中毒,那可是能掀出腥风血雨的。
对,这只是怀疑!一则,皇后娘娘发作的样子并不像是中毒,二则根本连药物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毫无真凭实据,就是说皇后娘娘是中毒,也叫人怀疑,所以御医们没有一个敢说是中毒的。
所以皇上也打算悄悄查吧?只有查出证据来,才好处置。
这个时候,皇后娘娘已经悠悠转醒了,只是因为毒素依然灼烧着,她脸色发红,呼吸之间都滚烫,好像高热似的,说话声音也暗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
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指示,赵如意不好明说,便打算留着给皇帝说,她轻声安慰道:“娘娘发了急病,我已经替娘娘诊了脉了,并不要紧,这会儿已经煎好了药,娘娘用了好生静养着就是了。”
“急病?”皇后娘娘疑惑的问:“什么病这样厉害?我昨儿还好好的,今日也不过觉得心里闷些,好似有点烧心的样子,怎么就急病了?”
赵如意含糊的道:“是热毒积多了,一总儿发作了出来,如今天热,越发容易积起来的。”
“嗯。”皇后应了一声,但神情好像还有一点迷惑不解似的,看了赵如意好几眼,只是大约精神不济,倒也并没有问出什么话来。
赵如意在先前就已经恢复如常了,皇后娘娘这会儿看她,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热毒?”皇后娘娘喝了药,那药性起了效了,便似那心头的火降了些许下去,看起来清明了一点儿,自然就有了精神,不由的便念叨起赵如意跟她说的热毒:“是怎么一回事?”
赵如意自己还很有些心神不宁呢,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先前那一幕来,尤其是她诊脉的时候,自己心头那种感觉,实在是不寻常的很,她便没什么心情敷衍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见赵如意没说话,便索性直接问她:“我是什么缘故积的热毒?我平日里用膳用东西都不过量的。”
如今皇上是个什么安排,还没告诉赵如意,她也就不好说,只得道:“大约是娘娘常用的丸药吧,要说是药三分毒,这药虽对症有用,那也不全是好处,多少有点……”她想起师父的话来:“副作用。”
“就是想要的作用之外的作用了。”赵如意虽是忽悠,但说的也不无道理,药虽治病,可副作用也常常难免,只不过取一个轻重缓急罢了。
“娘娘常用丸药,这方子里头有些热性的药材,时日久了,难免积在心里,如今一总儿就发作出来了。”赵如意解释说。
“是这样吗?”皇后娘娘迟疑的点了点头,便靠在了大引枕上,没有再问了。赵如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总觉得皇后娘娘好像是有点失望似的。
皇后娘娘的样子是极为端庄而且淡然的,虽然赵如意给她诊脉之后,非常清楚她其实只是看起来淡然罢了,心里实际上长期处于紧张的状态,但至少这么多年来,就是装,那也该装成习惯了,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又是紧张又是期盼,情绪十分的外露。
莫非是因为刚醒过来的缘故?到底中了毒,身体虚弱了,精神就要涣散些,跟平日里有精力精神的时候自是不一样,控制自己也就变的难了,便最容易露出真实情绪来,但凡病人便容易哭闹,其实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这个时候,安郡王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过来,用了药了,便也过来问安,只是不方便进去,便在外头请安,问了皇后娘娘身子可还好,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又问:“郡王妃呢?”
皇后娘娘便笑了:“我原当你是惦记着我才来的,原来是惦记着郡王妃呢。她在这里不是?”
皇后娘娘笑对赵如意道:“我这也不要紧了,你快去吧,有人等着你呢。”然后又吩咐:“宣御医伺候吧。”
赵如意也就笑了一笑,她是大方人,倒也不怎么脸红,就是转头又端详了一下皇后娘娘,才福了一礼道:“娘娘用了药,看着好了许多了,既如此,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笑着颔首,赵如意出去,果然见那些御医都又进外殿来了,赵如意又去与王院判说了两句话,才走到外头来。
果然,到后头安郡王过来说话的时候,皇后苏醒的时候已经长了一点,渐渐清明过来,就能控制住情绪了,又做回了那个安稳的,淡然的,但对着他们又透出些亲切的皇后娘娘了,跟平日便是一样的。
这些情绪和前因后果,其实并不明显,要有赵如意这样的修为,才能看在眼里,看的明白,而且知道真假,所以赵如意不由的思索起来,皇后娘娘先前那紧张又期盼的情绪,是无力控制而泄露出来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她在紧张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你怎么了?”安郡王与她一起走在皇宫的甬道上,宫里的人都跟在后面,安郡王不动声色的轻轻握住了赵如意柔软的小手,安郡王的手很大,常年练武有些薄茧,能整个的包裹住赵如意的手。
赵如意说:“没有什么呀。”
“骗人!”安郡王道:“你是看别人气色的高手,我可是看你气色的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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