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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并不是那辰第一次对他说,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场合,这种意料之外的突如其来,和那辰说出这句话时温柔而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是让安赫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靠!”安赫的车直接撞在了拐弯的广告牌上。
身后紧紧咬着他的那辰就在这一瞬间冲了过去,几秒钟之后冲了线。
“怎么样?”那辰松开车把,坐在车上冲他笑着。
“好大一个招,”安赫有点无奈地看着屏幕上那辰比他快了将近一分钟的成绩,“吓死我了。”
“这大招你要先使了,”那辰从车上下来,站到他面前,还在笑,“我这一晚上玩什么估计都赢不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多厉害似的,”安赫乐了,下来把车让给了一直盯着他俩看的小男孩儿,“我不使大招你也什么都赢不了。”
“真的?”那辰抱着胳膊眯缝了一下眼睛。
“先走行么?”安赫往旁边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人都瞅咱们呢。”
那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往旁边的娃娃机走,之前围观赛车的几个人还扭着头往他俩这边看着。
“还玩什么?”安赫抛了抛手里的币。
“玩个你不会的,”那辰打了个响指转过身,“放你练十年也追不上的。”
“有么?”安赫愣了愣。
“有,”那辰手一挥往前指了指,“打鼓。”
安赫乐了:“要玩?”
“嗯,你不是想看我正常打鼓什么样么,”那辰往架子鼓机那边走,“先让你凑合看几眼。”
架子鼓机其实不算难,但平时玩的人并不多,因为一星二星练几天就能打得不错,但这东西跟跳舞毯似的,要想玩得漂亮不容易。
“这还是真电鼓啊。”那辰走过去看了看之后小声说。
“鼓怎么样?”安赫站在一边笑着问。
“不怎么样,罗兰的低端型号,”那辰坐下了,拿起鼓锤轻轻抛了起来,鼓锤转了一圈落回他手里,他在鼓上随意地敲了一串节奏,“这鼓锤也不怎么样。”
“一个游戏你想要什么配置啊……”安赫笑了笑,那辰敲出节奏的几个动作很快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视线,有人走了过来,安赫压低声音,“你别丢人啊。”
“给我调个简单的,我看看是怎么玩。”那辰小声说,扭头看了看几个围观的人。
安赫投了币给他调了个最简单的一星歌曲。
“玩一星啊?”身后有人说了一句,似乎有点失望。
歌曲响起之后,那辰拿着鼓锤看着屏幕愣了,也没敲,过了一会儿才扭头看着安赫:“这不劲乐团么?这么傻?”
“你……”安赫叹了口气,“你以为呢?”
“我以为有鼓谱呢,这样的不会。”那辰啧了一声,跟着节奏敲了几下,比屏幕上的明显要复杂,相当好听。
安赫正想说要不你就随便敲吧,身后围观的有人走了过来:“靠,专业的吧?能显示有谱的。”
那人又指了指屏幕:“可以换个鼓谱模式。”
安赫没玩过这个,按那人的指点戳了几下,屏幕上换了显示,变成了一段五线谱,但上面的符号XXOO的他完全看不明白:“是这个吗?”
“嗯,”那辰看了一眼点点头,“简化得真夸张。”
一星的歌曲对于那辰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从鼓锤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突然就变了样子。
安赫有些惊叹于那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面对着什么样的鼓,都能在开始之后整个都沉进节奏里。
一首歌结束的时候,他们身边已经围过来不少人,还有俩小姑娘举着手机拍。
“来个专家级的吧。”有人说。
“专家级的是什么?”那辰问安赫。
“不知道,要不你试试吧?”安赫喜欢看那辰打鼓,哪怕是对着一台游戏机。
“嗯。”那辰笑笑。
专家级的曲子安赫也听不出什么区别来,就感觉鼓谱更复杂一些,花样多一些。
音乐响起时,那辰看了一眼谱,低头一扬手,鼓锤落下,强劲的鼓点响起,几个小节过去,周围有人鼓了鼓掌。
那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安赫有点儿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辰打鼓,那辰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晃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节奏和动感,流畅的鼓点从他手下跃出。
帅。
安赫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点开了视频对着那辰也开始录。
一曲结束,安赫从手机的镜头里看到那辰转过了脸,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轻轻压了一下,往他这边抛了个飞吻。
安赫手机差点儿掉到地上,围着的人少说有二十多个,这个动作在围观群众眼里简直就是高清特写。
他赶紧转身挤出了人堆,那辰扔下鼓锤也跟了出来。
有人还挺失望地追了一句:“高手你这就不玩了?”
“不玩了,”那辰笑着说,“找不着感觉。”
安赫一直埋头走出了电玩城,那辰才过来拉了一下他胳膊:“生气了?”
“没,”安赫摸摸脸,“就烧得慌。”
“我不是故意的,”那辰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确定他的话是真是假,“没有不高兴?”
“真没有……”安赫拿了根烟出来叼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绝对是故意的。”
“真不是!”那辰笑了,拿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就一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一把。”
“浪货,”安赫扭头往电玩城里看了看,“还想玩什么?”
“不玩了,要不咱找地儿吃东西吧,”那辰摸摸肚子,“有点儿饿了,吃……”
“我不饿,”安赫很快地回答他,“我一点儿也不饿,完全没感觉,汉堡现在还顶我嗓子眼儿呢。”
“你报复是吧,不就让你刚先吃个汉堡垫垫么,”那辰笑着啧了一声,“你这人这么记仇还有没有点儿大人的样子了。”
“那吃汉堡吧,我给你买。”安赫看了他一眼,抬脚就往街对面的汉堡店走。
“算了算了,”那辰赶紧追上去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肩,“咱们还是先溜达吧,我不饿了。”
安赫拉着他的胳膊,俩人一前一后左右晃着往前走,也没有个目的地,就边聊边晃。
“我以前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儿,就开车绕城来回转,从二环到四环,”那辰把下巴搁安赫肩上,“好多楼盘都是我看着盖起来的。”
安赫笑笑,开着车在环城路上来回转悠的那辰是什么样,他没见过,但他能体会,也许他和那辰都在同样的时间里感觉过同样的那种没法躲开的寂寞和无聊,无数个晚饭过后的夜晚,无数个打不起精神来的周末,那辰开着车满街闲逛的时候,他也许泡在浴缸里,也许窝在沙发里。
“以后无聊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来溜达,还可以一起开着车乱转,可以一起窝沙发里看电视,可以一起泡在浴缸里……”安赫说到一半就笑了,是啊,同样的事,只要有多一个人一起做,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这个人得是合适的那个人。
他曾经觉得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也曾经觉得就算有这么一个人,他也没有等下去的心境了。
可还那辰还是来了,躲都没躲开。
路过一家泰国菜馆的时候,安赫停下了脚步:“吃么?”
“你不是嗓子眼儿里还夹着汉堡呢么?”那辰松开了他,笑着问。
“溜达了一会儿滑下去了,”安赫往饭店里走,“顺便你看一看,学几招看能不能下回给我弄点儿冬阴功汤菠萝饭什么的。”
“我怎么命这么苦,”那辰叹了口气,“吃个饭还要琢磨菜谱。”
“咱俩轮流,你做一顿,下顿我做,再下顿你……”
“我吃完你那个下顿还能活到再下顿给你做么?”那辰皱着眉,“你就看你那个糊得难分难舍的锅。”
“保证你能活着。”安赫拍拍他的肩。
其实安赫对泰国菜的味道并不是特别能接受,但那种酸不酸辣不辣还带着奶油味儿的怪味却总能让他觉得挺享受。
那辰倒是吃得挺认真,还时不时挑出汤里的配料看看。
吃到一半的时候安赫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是二姨打来的。
明天是姥爷火化的时间,他估计二姨是想问老妈的事,但没等他开口,二姨却直接说:“明天让你妈不用去了。”
“嗯?”安赫愣了愣。
“活着的时候不肯管,死了也不用来凑热闹了,”二姨的语气很冷,“碑上也没有你们家几个人的名字,反正婚也离了,跟老人也没个来往,往碑上写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安赫手有些发麻,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姨把电话挂掉之后,他对着桌上的菜发愣。
本来已经调整得能不再去想某些事,但二姨的话却差点把他打回原形。
是啊,婚也离了,人也走了,平时各自活各自的。
早就失去了家的意义。
现在连姥爷的碑上都没有他们的名字。
女儿,女婿,外孙。
这本来是他家清晰的关系,现在却一下散掉了。
“安赫,”那辰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安赫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二姨的电话。”
“说什么了?”那辰问。
“说姥爷的事……让我妈明天不用去送姥爷,”安赫说得有些吃力,“碑上也……没有我们的名字。”
那辰没有说话,很用力地抓着他的手。
安赫叹了口气,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吃着却什么味儿都没有。
“那你还去么?”那辰过了一会儿才问。
“去,”安赫放下筷子,“我肯定得去,我妈……到时再看吧。”
“你没事儿吧?”那辰有些不放心。
“嗯,能有什么事儿,”安赫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是我郁闷了就能改变的,就算所有的事都没有改变,对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是对那辰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
无所谓好坏,不存在解决与否,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到一边。
吃完东西出来已经快十点了,俩人顺着街又慢悠悠地边聊边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电玩城拿了车。
“在这儿等我,”那辰说了,他的车停在电玩城后门,“我去拿车。”
“还拿车呢,说的跟你要拿什么大车似的。”安赫笑了笑。
“在这儿等我,我去拿我的小马桶。”
“什么小马桶?”
“你不觉得我的小电瓶很像个马桶么?”那辰往后门一路蹦着跑了。
让那辰这么一说,他再开着白色小电瓶过来的时候,安赫顿时觉得那辰是坐在个马桶上,还扑啦扑啦呢……
“上来,送你回去。”那辰一摆头。
“其实这不是小马桶,按马桶的个儿来算,它挺大的了。”安赫坐到后座上,往前挤了挤,搂住了那辰的腰。
“那就大马桶,坐好了没?”那辰按了按喇叭,“拉了啊。”
“靠,你差不多得了啊!”安赫推了他一把,“刚吃完饭没多久呢!”
那辰开着马桶把安赫送到了楼下,停了车却没有上楼的意思。
安赫看了看时间:“你不上去了?”
“嗯,”那辰下车拽着他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要回去拿明天上班的衣服,扔办公室的那套洗了,明天早上再回去拿来不及,会迟到。”
安赫笑了笑,在那辰脸上摸了摸,那辰用很平常的语气跟他说着上班的事,让他有种很踏实的感觉,一向放肆随心的那辰会为了上班不迟到而赶着回去。
“那你回去吧,路上马桶别开太快。”他笑笑。
“明天你姥爷的事我会在的,签了字我要带你们去火葬场,”那辰想了想又亲了他一下,“别想太多,我陪着你。”
“嗯,”安赫抱住了他,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摸了几下,“我知道。”
那辰开着车走的时候,安赫没上楼,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那辰开了十来米突然吹了声很响的口哨,然后开始晃腿。
安赫顿时想起了那辰之前很有节奏感的“扑啦扑啦”,冲他背影比了个中指:“靠!”
又想起那辰说“别跟我学”,于是他把食指也伸了出来,比了个哦也。
那辰笑着按了两声喇叭,把车开出了大门。
今天夜色不错,月亮和星星都挤在天上,天暖了,风带着湿暖吹在脸上,有点儿粘润,却依然让人很舒畅。
他没有把车往家里开,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路。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那辰来说,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今天是爸爸去世的日子。
爸爸去世之后他没有去墓园看过,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去,但今天他依然不打算去墓园。
小电瓶开了快四十分钟,他才在路边停下了。
这条路再往前,是爸爸的公司,爸爸那天就是从这条路开着车出来,一头撞在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上。
那辰把车推到了马路对面,坐在了人行道边上,看着平坦干净的路面发呆。
“爸,”过了很长时间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你在想什么?”
纸巾在他指间轻轻转着,慢慢被卷成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那辰把花放在了地上:“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妈妈在想什么,你们为什么,你们怎么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有风轻轻吹过,前额的头发扫到了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我一直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但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看,为什么这样?不知道,不过无所谓了。”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做给你看,我为我自己,”那辰点了根烟叼着,在烟雾里眯缝着眼睛,“我为值得的那个人,总有人在期待我,总有人能看到,虽然那个人不是你,但我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