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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卿晚到秋爽院时,气氛明显很不好,灯火通明的正殿人影憧憧,门帘也不知道是被谁用力扯掉了半边,也没人去收拾,可怜兮兮的半挂着。
院子中丫鬟婆子们像风中的鹌鹑一样,个个缩着身子,脸色发白的候着,大气不敢出。
另有进进出出的丫鬟,动作迅速又沉默无声的垂头忙碌。顾卿晚刚进院子,就听正房里传来礼亲王粗犷愤怒的声音。
“什么叫像是中毒!到底是病了,还是中毒!看不明白吗!?酒囊饭袋!”
礼亲王的声音充满了暴躁,顾卿晚微微捏了捏拳头,看来王妃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中毒?礼亲王妃怎么会突然中毒呢。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王妃的脉息有些乱,微臣一时间确实是……确实是拿不定,微臣对毒之一道并不精通,只是觉得王妃的样子,有些像中毒的症状,王爷还是得赶紧的去请太医院的众太医都过来会诊,大家集思广益,早些确定病情,也好对症下药,王妃的情况确实是凶险。”
王太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惊慌和焦虑。
顾卿晚抿了抿唇,前些时日云瑶郡主在花园里被毒蛇咬了,当时王老太医还表现的非常镇定从容,王老太医能成为王府的客卿,从太医院致仕后被请到了礼亲王府来,可见其医术,此刻竟也乱了方寸。
王妃的情况,竟然如此严重吗?
顾卿晚在院子中站定,不好冒然的冲进去。却听屋里又传来秦御的微冷的声音。
“父王若是只会对太医吆喝使威风,还是先出去吧,母妃现在不需要父王如此吵闹于她。”
秦御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然而顾卿晚却从这平静中听出了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冰冷和躁动。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吗?!”
“我什么意思,父王不明白吗,父王与其在这儿耽搁王太医给母妃医治,还不如出去好好琢磨琢磨,若是中毒,又是您哪个心肝宝贝干的好事儿,再顺便想想,怎么保人。”
“秦御!”
礼亲王的低吼声传来,顾卿晚不禁闭了闭眼睛,直觉礼亲王这是要揍人。
果然,屋里即刻响起了秦御满含嘲讽的声音,道:“我母妃还躺在那里,你这是要当着她的面打她儿子吗?行啊,动手吧,左右父王不缺儿子嘛。”
秦御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屋子里却诡异的恢复了安静,再没一点声音传出来。大抵是王太医在给礼亲王妃用什么法子控制病情。
顾卿晚拧着眉,正想寻个小丫鬟进去通报一声,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顾卿晚望去,就见几个穿金戴银,各具风情的女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几个女人明显是礼亲王的妾室们,顾卿晚虽然进王府也很是有些日子了,但是因她平日就爱窝在院子里看书画图什么的,故此,竟是还没碰到过礼亲王的这些女人们。
今日头一次见面,顾卿晚难免多打量了两眼,走在最前头的大抵就是另一个侧妃崔氏了,她瞧着已经不年轻,好像也不怎么注重打扮,穿着一套暗青色缂丝面长褙子,黯淡的颜色,衬的她本就不年轻的面容好像更老了一些。她脸上眉眼间带着常年不得志的郁色,显得有些刻薄。不过,若是仔细打量,会发现她的五官其实生的很好,是个美人。
听说崔侧妃年轻时也曾得宠过,有孕过三回,只可惜孩子都没站住,不是小产了,就是夭折了。
崔侧妃也因为郁郁寡欢,在自己的清兰苑中吃斋念佛,深居简出。礼亲王已经好几年不曾去过她那里。
崔侧妃的身后紧跟着个女人,穿鹅黄色烟纱小袄,腰间系着淡紫色宫绦,下头是一条白色软纱裙,生的眉清目秀,气质清雅柔婉,和崔侧妃走在一起,显得特别的年轻娇美。这个应该是四郡王的生母赵夫人了。
赵氏后头还有三个女人,或娇媚明艳,或俏丽多姿,或弱柳扶风,当真是各有千秋。
不过这会子,除了走在最前头,一副万事都和我不相干,一脸淡漠麻木的崔侧妃以外,其她几个女人脸上都挂着明晃晃的担忧之色,有的还微红着眼眶,一副王妃是她们衣食父母,万万不能有事的模样。可是她们中有的,却连眼底的幸灾乐祸都没遮掩好。
顾卿晚瞧着这群莺莺燕燕,低了头,有些嘲讽的牵了牵唇角。
眨眼间几个女人便进了院子,也到了廊下,见顾卿晚站在这边,赵氏率先走了过来,道:“顾姨娘来多久了?可知道王妃现在怎样?”
顾卿晚抬起头来,迎上赵氏夫人关切的眼眸,她福了福身,道:“见过赵夫人,我也是刚过来,王太医正在救治,王爷和二爷都在里头,旁的便不清楚了。”
穿洋红色洒金长褙子,面容娇媚明艳的女人也走了过来,扫了两眼顾卿晚,却道:“顾姨娘果然是名不虚传,瞧这生的,真是倾国倾城,又是从前首辅家的千金,这通身的气派,当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也就是王妃这里能劳动的了顾姨娘移步,咱们轻易想见顾姨娘一面可是不能够的。”
她声音娇柔甜美,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不是个省油的。
顾卿晚顿时明白这是谁了,张姨娘,一个多月前张姨娘过双十的生辰,宴请王府的女人们过去吃酒,让丫鬟来雪景院说了一声,还送了张请柬。
顾卿晚因和她不熟,当时又正忙酒楼的事情,故此便没去,不过却让文晴过去送了一份不算轻的生辰礼。不过很显然,她还是将这位张姨娘给得罪了。
顾卿晚有些厌烦,在这时候也不想跟张姨娘打口水仗,便笑了笑,没接腔。
张姨娘被扫了面子,娇媚的脸上闪过些狞色,不过她显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和顾卿晚起争执的时候。忿忿的冷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气氛便得有些凝滞,却与此时,院外有丫鬟喊话,道:“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顾卿晚抬眸瞧去,正看到秦逸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一手提着一个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冲进了院子。
他的步伐极快,一阵风般便跃上台阶,带着人进了屋,顾卿晚只看到被秦逸提着的两个老太医白胡子在灯影下一闪而过,三人就消失在了院中。
陈嬷嬷听到方才丫鬟们的呼声,迎出来,话都没说出口,秦逸便进去了。陈嬷嬷抹了下眼,正要跟着进去,顾卿晚却唤了一声,“嬷嬷请留步。”
陈嬷嬷脚步顿住,看来,顾卿晚忙上了台阶,道:“嬷嬷,我能跟进去看看王妃吗?”
陈嬷嬷的脸色极差,眼眶红红的,神情有些惊魂不定,愣了下才道:“是,是,姨娘跟着寂空大师学的医术,姨娘是懂医的,快,快跟老奴进去。”
她说着,拉了顾卿晚的手臂便急匆匆往屋里走。她的手劲挺大的,捏的顾卿晚有些疼,顾卿晚却没吭声,心里越发往下沉了沉。
进了内室,顾卿晚望去,就见礼亲王神情有些颓丧的坐在八仙桌旁,紧紧拧着眉头。
床边,三个太医正围着礼亲王妃诊治,把脉的观察的,还有施针的。秦御一脸沉寒之色,身子显得有些僵硬,就站在床边,也正看着床上躺着的礼亲王妃。
能镇得住场子的倒是秦逸,他身上长袍明显有些脏乱,大抵是因为跋涉着带太医赶过来,气息不怎么稳,只是面色却还沉稳,手中捧着一杯水正补充体力,喝了两口,将茶盏转身递给丫鬟,回头拍了拍秦御的肩膀,然后重重捏了下。
秦御紧绷着的身姿似乎略松弛了些,瞧着没方才那么挺拔,可却瞧着舒服了许多。方才他那沉默站着的样子,就像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弓弦,让人看一眼,就跟着捏了喉咙一样有点透不过气。
顾卿晚站在一边儿没好往前凑,太医挡住了视线,她一时也看不到礼亲王妃的样子,想了想,顾卿晚侧身低声冲陈嬷嬷道:“不是说王妃吐血了吗?吐的血呢?拿去给太医看。”
陈嬷嬷应了一声,忙忙去了,片刻后拿着沾染了血迹的素白绫缎上前,道:“张御医,冯御医,这是方才王妃昏迷前所吐的血。”
被秦逸提来的两个太医,一个是太医院的院判冯大人,一个是擅长毒之一道的张大人。
闻言,冯大人率先神情凝重的接过了帕子,凑至灯前,仔仔细细的看了,又抹了一些在手上,搓揉了两下,放在鼻端闻着。
随着他走开,露出了躺在床上的礼亲王妃来,顾卿晚瞧过去,顿时也变了面色。王妃一脸纸金,瞧着竟死气沉沉的,眉目间净是灰败之气,骤然一瞧,简直不像还有气息的样子。
王太医收了给礼亲王妃的施针,抹了一脑门的汗,看向冯太医,道:“我给王妃扎的是缓解头疼之症的几个穴道,另外又封住了近心脉的几处大穴,只是还是要尽快的确定到底是什么病症,赶紧给王妃用药才好。王妃的脉息很弱很乱,冯大人可有论断?”
冯大人沉吟着摇头,道:“王妃的脉象已很微弱,时沉时浮,似迟似数……阴血衰少,阳气不足,虚阳外浮,不对,脉象又变了,这……老夫也瞧不出是为何故啊。若说是中毒,又是何种毒呢?”
“是婆娑花之毒!”
旁边仔细查看血迹的张太医突然惊呼一声,口气却非常的肯定。
“婆娑花?那是什么?”
见冯太医和王太医都面色大变,礼亲王禁不住站起身来,问道。
那厢秦御上前一步,道:“既然知道是中毒还不赶紧施救!”
“对,对,先施救!”礼亲王附和。
可三位太医脸色难看,却没动,张太医将手伸出来,道:“王爷请看。”
顾卿晚也拧着眉看了过去,却见张太医的指腹微微发红,她方才就看到了,张太医就是用这两根手指沾染了血迹,见他的手微红,她还以为张太医是让看礼亲王妃沾染在他指腹的血,可仔细一瞧却面色微变。
他的指腹上血迹早就被擦掉了,他的指腹发红,是因为指腹上的皮像被腐蚀掉了一般,露出了里头的红色嫩肉来。
张太医道:“王爷,方才微臣就是用这两根手中轻沾了一点王妃的血迹,然后指上便有灼烧感,血迹擦掉微臣的手指就被灼掉了一层皮肤,这是因为王妃的血液中已经有婆娑花的毒液,毒液作用的结果。这婆娑花是滇南密林中极为罕见的一种花草,两百年一开花,花形浑圆,犹如满月。夜色中会发出幽蓝的光,远远看去,花朵像坠落的星辰一般,因花枝极为纤细,无风自动,婆娑舞动的样子,非常美妙,故此才被称为婆娑花。”
“你说这些干什么!先解读!”礼亲王不耐烦的暴躁声音响起。
张太医脸色沉重,道:“王爷赎罪,这婆娑花毒,请赎微臣,无能为力!”
张太医说着跪在了地上,礼亲王面色大变,猛然又盯向了王,冯两位太医,两人却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王太医满头冷汗,一脸苍白,道:“王爷,婆娑花毒,无药可医,无人会医。婆娑花虽美丽,但毒性巨大,婆娑花的花汁,一滴便可毒死一只老虎。因其毒性太大,根本无人敢靠近,毒液也无人能拿到,故此微臣等人也只是在书上看过,从来不曾遇到过这婆娑花毒,更莫说是解毒了。”
秦御紧紧握着拳头,虽然从方才起便一言未发,可一身的寒冷之气,顾卿晚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得到。
他像是有些受不了这结果,猛然上前一步,将王太医给提了起来,道:“一派胡言!倘若没人敢靠近,毒液无人能拿到,母妃又是怎么中毒的?!”
王太医被揪着领子,骇的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张太医回道:“听说,有人发现婆娑花后,会将大象驱赶过去,象身蹭上花液,大象发狂而奔,很快就会全身爆裂,流血而死,大象死后,小心的收集其血块,兑入充足的水,可得到一种效力要小上许多的婆娑花毒……”
“寂空大师可会解这种花毒?倘使无解,母妃会怎样?”
秦逸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是极平静的,然则微颤的尾音却泄露了心绪,秦御像是有些无力,在秦逸出声时,已闭上眼,丢开了抓着的王太医。
王太医惊魂不定的跪在地上,捏着嗓子咳了起来。
张太医摇头,道:“据微臣所知,寂空大师云游时曾将过此婆娑花毒,可是却无能为力,微臣曾拜读过寂空大师的《毒经杂录》里头将婆娑花毒列在至毒之中,上面并无解毒的任何见解,像鹤顶红这样的毒,里面却标准有解毒浅见,可见……”
张太医没说下去,他叹了一声,才又道:“王妃的毒应该还在腹脏之中,可很快毒液便会侵蚀腹脏,流窜全身,引爆血脉,王妃……王妃会七窍流血,血脉爆裂,流血而亡。”
礼亲王闻言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手撑在八仙桌上,这才勉强站住。秦逸脸色顿时也煞白,秦御依旧紧闭眼眸,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双拳握的太紧的原因,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青筋暴起。
陈嬷嬷已经跌坐在了地上,瘫软一团。
顾卿晚拧眉听了半天,这时候她禁不住上前一步,道:“几位太医的意思就是,王妃她已经神仙难救,只能等死了?现在带着王妃去大国寺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张太医看向顾卿晚,虽然不知道她是何人,但见秦御几人都没阻止她,便回答道:“是,王妃坚持不到大国寺,且就算能坚持到,寂空大师也未必能有法子。”
顾卿晚却点了点头,道:“那好吧,王妃就交给我来医治吧!”
张太医闻言张大了嘴,惊愕的瞪着顾卿晚,冯太医也是回不过神来,倒是王太医突然开口,道:“顾姨娘知道这种婆娑花毒?会解这种毒?顾姨娘是寂空大师的高徒,难道说寂空大师已经会治这种花毒,且传授给了顾姨娘?”
顿时礼亲王和秦逸也都像重燃了希望一样,都目光灼灼的盯向了顾卿晚。而秦御也猛然睁开眼眸,一大步到了顾卿晚的身前,捏着她的手臂,道:“卿卿,你能救母妃?你有法子的,是不是?!”
他双眼血红,眸光逼人落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顾卿晚觉得自己是他现在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实上,此种情况下,她也确实是。
手臂被秦御捏的生疼,顾卿晚却没挣扎,只道:“不,我不知道这种花毒,但是我可以试试,左右王妃已经被他们宣布没救了,殿下能不能让我试试看?我会尽力的。”
顾卿晚的话令秦御身子略晃了下,不过转瞬他便咬牙道:“好,你来救母妃!不管结果怎样,我信你。”
他言罢,冲礼亲王道:“让她治!”
礼亲王看了眼顾卿晚尤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道:“胡闹!她会治什么,带你母妃去大国寺!”
秦御却直接上前去拽礼亲王,秦逸却上前一步,在秦御的手卡上礼亲王的身子前,扣住了秦御的手臂,秦御血红着眼眸盯向秦逸。
秦逸却没看他,只盯着礼亲王道:“让她治!父王没听到方才张太医的话吗,现在别无选择。父王不想眼睁睁看着母妃死,就让她治!”
礼亲王还在挣扎,顾卿晚已开始吩咐道:“将他赶紧弄出去,你们也都出去,别在这里碍事。你,去让人准备一桶凉水,加多多的冰块,愣着干什么,快去!”
向雪本来已和陈嬷嬷一样,跌坐在床边的角落里,泪流满面,不知所措。被顾卿晚指着鼻子吩咐,又狠狠拽了一下,她才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顾卿晚回头,眼见秦御几个还愣着不动,不觉沉喝一声,不耐烦的挥手道:“赶紧出去!都出去!”
言罢,又冲王太医几个道:“既然放弃了,你们也别杵在这儿,我要给王妃扒衣裳了,出去出去!”
顾卿晚说罢便不再打理几人,吩咐陈嬷嬷,道:“嬷嬷快给王妃脱掉所有衣裳,被子别盖着了,屋里的炭火挪走。你,我说方子,记住赶紧去熬药,生黄茋、甘草、连翘各八钱,生地三两,紫草五两,徐长卿,全蝎……”
她说话间已将满屋子的人指派的团团转,神情极为镇定。
见陈嬷嬷也像找到了主心骨,已经上前让丫鬟扶着给礼亲王妃脱衣裳,秦逸摆手,令太医们都退下,自己也拉着秦御,推着礼亲王一起到外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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