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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眉白发,仙风道骨。
这大概是所有世外高人都具备的特质。
墨玄也不例外。
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衣袖宽大,微阖着眸子坐在那里,自有一股让人想要膜拜的欲望。
苏浅璎低头走进去,单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走到中央,诺诺的唤。
“师父。”
广尧坐在左下首,喝茶的间隙瞧见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神情,不由得眼中带笑。
下方坐着先进来的玉初。
他眉眼微垂,将诸般心思都隐藏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中。
墨玄终于出声。
“过来。”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苏浅璎硬着头皮走到近前,又唤了声。
“师父。”
墨玄睁开眼睛。
一百多岁的老人目光没有半分浑浊,含着包容与睿智的光,打量着苏浅璎。
“方才为何不肯进来?”
苏浅璎把头压得更低,声如蚊蚋。
“怕您骂我。”
广尧发出一声轻笑。
苏浅璎立即一眼瞪过去。
“夭夭。”
头顶上墨玄淡淡唤了声。
苏浅璎立即收回目光,做乖巧状。
“是,师父。”
“为师有这么恐怖?”
苏浅璎立即道:“师父您德高望重,宽厚为怀,最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怎么会恐怖呢?呵呵…”
墨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继续说,为师爱听。”
苏浅璎脸色僵硬,呐呐道:“师父…”
墨玄嗯了一声。
苏浅璎再也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袖子哭道:“师父,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关着我不许我下山…”
墨玄知道她在假哭,不为所动。
“错哪儿了?”
苏浅璎继续假哭,“我不该瞒着师父偷偷下山,不该不听师父的话一个人来天熙。”
“还有呢?”
墨玄曼声问。
苏浅璎抬头,目光疑惑。
“还有?”
墨玄看着她没有半点泪痕的脸,“我听说,你最近在天熙可是惹了不少事。”
玉初抬头,正准备说什么,广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他抿了抿唇,终是无言。
“师父…”苏浅璎软软道:“那不能怪我…”
她继续拉着墨玄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师父,您不知道,徒儿被人欺负得好惨…”
哭不出来,她狠一狠心,掐了大腿一把,硬是挤出了几滴泪,委屈道:“我一进京就被亲生父亲嫌弃,都不肯认我。我那未婚夫,不,是前未婚夫,他当晚就写了退婚书,害我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他们还抓我去刑部大牢,还让人搜我的身…”
“刑部大牢?”
墨玄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
广尧原本看好戏的神情也尽数敛去,眸色微沉。
“阿初,你说。”
“是。”
玉初站起来,走到正中央,对墨玄道:“太师父,师叔所言句句属实。弟子坐下女将慕容锁烟亲眼目睹,当日慕子奕求得太后应允,率金甲军捉拿师叔,师叔还因此险些毒发…”
墨玄的脸色,已经沉如锅底。
“搜身是怎么回事?”
玉初又道:“慕子奕索要鸾佩,太后派人去刑部大牢,险些让师叔受辱。”
他每说一句,墨玄的脸色就沉一分。
苏浅璎本来没打算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师父的,但师父此次来天熙主持四国会盟,期间肯定会听到某些传言。与其如此,倒不如她提前老实交代。
“继续!”
“许贵妃对师叔出言不逊,慕子奕更是污言秽语多番辱骂,太后出言威胁。还有赵府的人…”玉初语气有些凉,“赵志远在师叔的茶水里下芳尾花和化功散,意图废她武功。”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墨玄,连带当初苏浅璎为何杀赵语心自然也都一一道出。
墨玄听后脸色极冷,他素来都是云端高阳的人物,素来不曾有过太多情绪变动。然而这一次,几乎是怒不可遏。
别说他,向来毒舌总喜欢出言损苏浅璎的广尧脸色也十分难看。
其实苍雪山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
护短!
“小辈轻狂,竟如此放肆!”
苏浅璎本来以为师父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可瞧他这模样,好像连她被退婚都不知道?
她转头看向玉初,眼神疑惑。
玉初低眸,却见她眼睫上还有方才为演戏掐出来的泪珠,此时一脸迷茫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墨玄已平复心中怒火,亲自搀扶苏浅璎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孩子,你受委屈了。”
苏浅璎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师父,其实也没什么的,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师父,我没告诉您就私自解除了婚约,您不会生气吧?”
墨玄目光带几分冷意。
“既非良人,不要也罢。”他叹息一声,摸了摸苏浅璎的头,目光怜爱,“为师多年不曾出山,竟不知天熙这一代皇族之人竟如此的张狂傲慢,让你生生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浅璎本来不觉得自己多委屈来着,一群人渣而已,她不在乎也就不会受伤害。此时听着这话,却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的将自己的头靠在他膝盖上。
“师父…”
墨玄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师父在这里,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
苏浅璎觉得其实自己挺幸运的,虽然摊上个人面兽心的爹,但有个疼宠她的师父。
师兄虽然毒舌爱损人,可一旦她受了委屈,师兄还是护着她的。
阿初更是从小就给她收拾烂摊子,对她好得不能再好。
他们都是他的家人。
墨玄已拉过她的手臂。
苏浅璎察觉到他的意图,赶紧道:“师父,我没事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墨玄点了昏睡穴。
墨玄抬头看向玉初和广尧,“开始吧。”
两人点头。
血砂在隐匿在苏浅璎体内十六年,早已浸透骨血。若非有墨玄传授的六十年内功和千年寒玉,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这样的身体,妄动真气就等于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
她手背上的那条红线虽未延伸,却限制了她的武功,如若遇到危险,她将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决定将幼时传给她却因为太过霸道她无法运用自若的内功彻底激发,为她自己所用。再结合广尧玉初三人之力,将血砂压下去,确保她可以安全无虞,也可自如使用内功。
霸道刚强的内功苏醒,苏浅璎自然是无法承受,脸色涨红,手指却白得几乎透明。
分别坐在苏浅璎坐于两侧的玉初和广尧同时出手,拉过她双臂。一只手置于她掌心之下与之重叠,另一只手在手背之上覆盖。
极寒内功疏通她的全身血脉,一点点的流走于她手背上的那条淡红色的线。
墨玄则盘膝坐在苏浅璎身后,帮她疏通陡然激发四处乱串的霸道内功。
血砂自然不是那么好抑制的,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
不过一个时辰,广尧与玉初师徒俩已满头大汗,掌间光芒可看见那粉红色的线再一点点变细变弱,然后以缓慢的速度倒退…最终在手臂尺骨处彻底静止不动。
只能止于此!
几人同时收功。
苏浅璎软软的倒在墨玄身上。
真气消耗严重,墨玄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广尧关切道:“师父…”
“无妨。”
墨玄摇摇头,将苏浅璎抱起来,走进内室,置于榻上。看着看着此时沉静安睡的爱徒,他神情不禁流露悲悯凄楚之色。
“师父。”广尧自然知晓他的担忧,血砂只是暂时被抑制住了,下一次爆发,或许就是催命符。
“解铃还须系铃人。”
墨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细心的给苏浅璎盖上被子,起身看着师徒两人,“看来符焰谷之行在所难免了。”
广尧看着他眼中矛盾的隐忧和无奈,默然一会儿,道:“师父,您方才消耗太多,先去休息吧。”
墨玄点了点头,“让她多睡会儿。”
“是。”
广尧给玉初使了个眼色。
玉初这才将放在苏浅璎身上的目光收回来,跟在墨玄身后出去了,待墨玄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他立即转身倒回去。
“阿初。”
他脚步一顿,转身恭敬道:“师父。”
广尧看了眼里屋,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带了几分深思后的若有所悟。
“你和夭夭…”
玉初道:“正如师父所想。”
知徒莫若师,墨玄常常闭关,再加上重心大多都在苏浅璎身上,自然对玉初关注较少。
广尧却不同。
玉初五岁上山,可谓是他养大的,如父如师。他对苏浅璎的心思,广尧自是知晓的。如今见他直言不讳,虽觉讶异,倒也在意料之中。
此时他眼中就带了几分笑意,“难得啊,我还以为这小丫头不会接受你呢,倒是我小看了她。”
“师父…”
“罢了,知道你心疼她。”广尧呵呵一声,“去看她吧。”
“多谢师父。”
玉初说罢就进了屋。
广尧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下来,眼神浮现几分忧色。
师父向来宠小师妹,若是知晓此事,怕是不会饶过阿初。
摇摇头,他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个地方极为隐秘,外面又布了阵法,旁人看上去只是一片云山雾罩,不见其中真章。
苏浅璎这一睡,就睡到了酉时。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守在床边的玉初。
“阿初…”
玉初扶她坐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浅璎感觉丹田中内力充盈,稍稍运功试了一下,发现再无阻碍,而且功力大增。
她又惊又喜,“胸口不难受了,经脉也畅通了,怎么会…”
随即她想到一个可能。
“是不是师父?你们将我的毒暂时抑制住了?”
玉初点点头。
苏浅璎沉默。
半晌,她有些忧伤道:“其实你们不用这么费尽心机的给我续命,血砂一日不除,终将治标不治本。白白损耗自己的修为…”
“不许胡说。”
玉初将她揽入怀中,“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我一定会替你解毒的,夭夭…相信我。”
苏浅璎抬头看着他,眼神疑惑带几分不安。
“阿初,你别做傻事。”
师父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还能有什么办法?
玉初笑笑,“别胡思乱想,也不要给自己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忽然一把推开他,“师父在这里…”
“太师父在休息。”
玉初叹息一声,“夭夭,我接受你有理由的逃避。你没有点头之前,我不会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
苏浅璎心中愧疚,“阿初,对不起…”
“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苏浅璎咬了咬唇,终是无言以对。
须臾,她道:“对了,你没告诉师父我在天熙发生了什么事,那他这次下山,是另有要事?”
玉初嗯了声,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苏浅璎疑惑,“什么事啊?”
玉初皱了皱眉,道:“符焰谷的封印,似有异动。”
苏浅璎惊讶的瞪大眼睛,脑中忽然精光一闪。
“那前些日子燕绥突然出京,也是因为此事?怪不得他气息不稳,像是跟高手决战过一样…那师父和师兄岂非也元气大伤?还为我抑制血砂…”
她满脸焦急,“我要去看师父。”
玉初按住她,“太师父在调息打坐,你别去打扰他。而且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符焰谷的封印只是有松动,并没有完全解封。当初那封印是云梦谷谷主以万灵之魂下的,太师父根据天象四合禁锢。这次封印之所以有异动,关键还是在于万灵。”
也就是说,主要还是燕绥的损耗最大,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苏浅璎松了口气,眼中又浮现一层忧色。
“符焰谷都被封印这么多年了,这次忽然有异动,是否有重现人间之兆?”
“或许。”
玉初回答得模棱两可。
苏浅璎垂眸,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眼神跳了跳。
“今晚不是还有宫宴么?”
玉初摇头,“我已安排好,咱们不用出席。”
“我们俩都不出现,不会惹人怀疑么?”
玉初眼神淡漠而温凉,“谁说只有我们两人?重音国也没出席。”
额…
苏浅璎眼神一动。
宁晔…是故意的吧?
就是不知道是故作姿态让天熙觉得刺杀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完了,还是因为不太想让所有人都对她和玉初有所猜想。
亦或者,两者皆有?
“这段时间你就呆在这里休息,哪里也不要去,直到四国会盟。”
苏浅璎看他一眼,点头。
“嗯。”
……
苏浅璎突然失踪,赵府上下自然是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她总是在赵府住不了几天就出去,行踪成谜,也就释然了。
锁烟自然是作为玉照国使者住回了驿馆。
天熙帝忙着招待白凤国使者,也是无暇来调查苏浅璎的行踪。
而且,收到消息,今年四国会盟,帝尊会亲自主持。
这可称得上惊天动地了。
要知道,帝尊已经多年不出山,而且又是高龄,四国里不少人都在猜测,帝尊是否还存活于世?老祖宗的遗训不可不遵,碍于帝尊,四国领主都不得不按捺住扩张领土的欲望。
若帝尊已驾鹤西去,那他们就没有了限制。
如今帝尊竟然亲自下山主持会盟,无疑是在给所有人敲警钟。
原本他是想在宫宴之上宣布此事,但玉初和宁晔都不在,倒是让他犯难了。他自然是不知晓,这两位一个是帝尊的徒孙,一个对帝尊的徒弟早有想法。对于今年的四国会盟,人家心里门儿清,哪里还需要他告知?
至于燕绥嘛,反正他随便走到哪儿都有地方住,用不着操心。
……
戌时。
苏浅璎敲开了墨玄的门。
墨玄此时已经打坐完毕,见到她便问。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苏浅璎小声道:“我都睡一下午了,再睡下去,师兄又该说我懒猪了。”
身后一个声音插进来。
“在山上的时候就常常是回到日上三竿,可不是懒猪么?”
苏浅璎回头瞪着他。
有其师必有其徒,玉初的黑心毒舌,八成就是从她这师兄身上学的。
“你别瞪我。”广尧也是年纪一大把,耳鬓灰白,却眉目清隽,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姿不俗。
他单手负立,脸上带几分笑意。
“我今天下午出去了一趟,听说了不少传言。你跟重音国那个太子,是怎么回事?”
苏浅璎见墨玄也望过来,知道避无可避,只好道:“师父,您还记得十年前我偷偷下山那次么?我就是那个时候与他相识的。”
广尧目光诧异。
“你恢复那段记忆了?”
苏浅璎摇头,“只是隐约想起一些大概当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那时候我毒发,是他救了我。”
广尧沉默了。
墨玄看着她,“夭夭,你可怪为师当初封印你的记忆?”
“怎么会?”
苏浅璎走过去,“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您做什么都是为我好。而且就我想起来的那些事,以我当时的心境,怕是会有心结,忘记了反而是好事。”
广尧这次没再损她,而是问道:“他这次来天熙,是因为你?”
“是吧。”苏浅璎神色不太自然,“他是这么说的。”
广尧露出一个明了的眼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不是让他看见你的真容了?”
苏浅璎黑了脸,“难道我的魅力就仅限于这张脸?”
广尧低笑,“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重音国的太子,眼光不太好,否则怎么会瞧上你?”
苏浅璎咬牙,她很想说,你徒儿也瞧上我了,他眼光也不好?
她转身对墨玄撒娇,“师父,您看啊,师兄他就知道欺负我。”
墨玄拍拍她的手,回头看向广尧。
“广尧,她是你师妹,你让着她些。”
广尧无奈,“是。”
瞧见那小丫头立即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在心中又是无奈一叹。
果然是犯桃花的命。
阿初想要抱得美人归,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夭夭。”
墨玄转头看向苏浅璎,“你想恢复记忆么?”
苏浅璎认真道:“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最根本的方法,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我受到过什么样的打击。那都是我的切身经历,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有一段忘却的空白。”
墨玄点点头,“好,为师替你解开封印。”
“师父。”
苏浅璎知道他先是镇压符焰谷封印,又为自己抑制血砂,不希望他继续损耗真气,立即阻止他。
“这个不忙。那个…先吃饭吧,对,先吃饭。”
墨玄一眼窥透她的心思,扬了扬眉。
“你做的?”
“师父,您那是什么眼神儿?我知道我没有厨艺天赋,可您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广尧忍不住轻笑。
除了他那爱屋及乌的徒儿,估计没人能吃得下这小丫头做的饭。
墨玄眼中也露出笑意,“为师不是嫌弃你。女孩子该娇贵的时候就要娇贵,没人强求你什么都要学。”
“知道了师父。”
苏浅璎挽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放心吧,晚饭是阿初做的,我可不敢拿您的胃做实验。”
玉初的厨艺是没话说的。
一大桌的珍馐美味,比皇宫里那种有约束的饕餮盛宴强多了。
苏浅璎已经很久没有家的感觉了。
小时候在山上总是好奇山下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心事重重,忧郁满怀。后来下山历练,一年也难得回去几次。
四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灯火朦胧,窗外月色如皎,静谧而美好。
只是一侧首,看见低垂眉眼容色倾城的玉初,苏浅璎心中又泛起淡淡惆怅和愧疚。
人世间总是有那般的艰难抉择和矛盾徘徊。
她已拥有得太多,所以总是要有所牺牲和欠缺的。
情路坎坷,大底就是她这辈子需要历的劫难吧。
她并未打算隐瞒师父一辈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起码,得在四国会盟之后。
既已决定面对,她便不会再畏怯任何艰难险阻。
用完晚膳。
墨玄对苏浅璎道:“夭夭,过来,为师给你解开封印。”
苏浅璎明显的感受到身侧玉初僵了僵。
她笑笑,“师父,今天您也累了,过几日再说吧,不着急的。”
墨玄看她一眼,“无需有所顾忌。当初为师给你下的封印本就是暂时的,并非永久,所以不会消耗太多真气。你且过来!”
苏浅璎哦了声,只得走过去。
玉初看似神色如常,广尧却已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在悄然收紧。
微挑了眉头,他上前一步。
“师父,您才将封印在师妹体内的一甲子功力全部激发,师妹还未完全融会贯通,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不如等她将这六十年内功完全化为己用,您在给她解开封印,这样也保险一些。”
墨玄想了想,最终点头。
“也好。”
他侧头对苏浅璎道:“去休息吧。这几日要记得勤奋练功,万不可再偷懒。”
苏浅璎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是。”
广尧看见玉初松开的拳头,摇摇头,暗自传音道:“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有些事情避无可避,你自己得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罢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玉初自然是要回驿馆的。
墨玄素来对他没有过多关心,自然也不会多问。
临走之前,玉初看了苏浅璎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翌日,燕绥来了。
看他的气色,比昨日好多了。只是跟那一身骚包的红衣一对比,还是欠扁。
“花孔雀,你今天怎么不去光顾你的美人了?”
燕绥斜睨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家老爷子来了,你便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了?啧啧,还真是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怎么说,我还是你的恩人吧?”
苏浅璎哼哼两声,“你算我哪门子恩人?千年寒玉是阿初用满身伤痕换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绥知道她一直对六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怀,有些无奈道:“伤他的又不是我,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不是你?”苏浅璎一怔,“那是谁?”
“废话,当然是我老爹了。”燕绥翻了个白眼,“玉初没告诉你么?其实他老早就去过云梦谷讨要千年寒玉,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被老爷子给赶走了。并且放下话,想要千年寒玉,就拿出实力来。这小子倒是有骨气,过了几年真的卷土重来。你是没看见,那场大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啊。他七经八脉几乎都受重创,浑身是血了都不放弃啊。当时他躺在地上,我都以为他要活不了了。等我家老爷子过去查看,他突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这些事,玉初从来都没对苏浅璎说过。此时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来,她只觉得心如绞痛,喉咙干涉。
“后来呢?”
“后来老爷子就输了呗,只好交出寒玉。然而千年寒玉乃云梦谷至宝,老爷子没能守住,自觉对不起祖宗,一掌劈了自己的天灵盖,死了。”
燕绥说得云淡风轻,苏浅璎却瞪大了眸子。
“这么说,你爹的死,是阿初造成的?”
燕绥依旧漫不经心。
“对啊。”
苏浅璎怪异的看着他,自个儿老爹被人害死了,他居然一点都不难过伤心,还那么的没心没肺。
这是亲生的么?
燕绥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手中玉萧敲了敲她脑门,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一个是我亲爹,一个是我侄子,我能怎么办?我一直觉得当年他对我姐太狠了。可老爷子一根筋儿,迂腐顽固,不听劝。本来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他非要跟着瞎起哄,还把自己女儿给赶出了家门。我姐死了,她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苏浅璎惊奇的看着他。
“看不出来啊,花孔雀,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仗义的一面?啧啧啧,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燕绥凉凉的瞥她一眼,“你现在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等你家老爷子发现你和那臭小子有私情。哼哼,估计啊,有得你受的。”
苏浅璎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下来。
燕绥见她神色暗淡眼神忧伤,也知晓这玩笑开大了,便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家老爷子不是向来宠你么?就算你捅破了天他也舍不得责罚你。玉初那小子嘛…到时候你就多流几滴眼泪,你师父爱屋及乌,也下不了杀手。最坏也不过把你们俩其中一个逐出师门,那岂不是更皆大欢喜?”
苏浅璎瞪他一眼。
“才说了你仗义,立即就现形了。”
燕绥笑笑,“女人啊,就是喜欢伤春悲秋,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心事重重的。好吧,告诉你一件让你开心的事。你那个父亲,他已经获取了柳如生贪污的证据,而且拿着皇帝的密旨大力整顿临安吏治。还真别说,虽然他人品差,倒还是有几分政治才能的,怪不得皇帝一直对他做的那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还多番提拔呢。”
苏浅璎漠然道:“他若没有真才实学,单凭裙带关系,如何能立足朝堂十多年屹立不倒?”
“所以还是你厉害。”燕绥笑眯眯道:“这么轻易的就让皇帝贬了他的官。这次他即将复职,你是不是又有新招了?”
苏浅璎眼神转动,道:“问你的侄儿去。”
说罢她就转身进了屋。
“这小丫头,脾气还不小。”
燕绥嘟囔了一句,忽然住了嘴。
他回头。
广尧正站在一颗桃树前,衣袂宽大,有一股林下逸士的飘逸之感,正含笑看着他。
“不知燕谷主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燕绥笑得一脸邪气。
“多年不见,广尧真人,风姿不减啊。还这么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哦不对,你这把年纪,风流嘛…大约是力不从心了。”
广尧嘴角抽了抽。
不过他知道燕绥的性子,玩世不恭,胆大无忌,什么玩笑都敢开,倒也不计较。
“请坐。”
燕绥自然也不客气。
“我说,你家那个小师妹,你得管管她了。”他一坐下就先发制人,“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我可管不了她。”
广尧一挥袖摆了一副棋局,脸上带笑。
“你也知道,她虽年纪小,却与我平辈。师父又素来宠她,我哪里敢招惹她?”
“虚伪。”燕绥不屑的嗤笑,“我说怎么这两年那小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了,原来是近墨者黑。玉初一个小狐狸,再加上你一个老狐狸,想出淤泥而不染都难啊。”
广尧笑而不答,一拈黑子,忽然道:“燕谷主素来游戏人间,可否算过,自己尚有一情债未还?”
燕绥一愣,随即无所谓道:“我欠下的情债多了去了,哪里能一一记住?既是游戏人间,何须计较那么多?平添烦恼。要我说啊,小璎璎就是成日受你们两个老头儿影响太深,相信什么天命难改,才会整日的顾虑重重。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
广尧没接话,只是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云梦谷的人素来居高自傲顽固不化,而且特别偏执,燕绥刚好反其道而行之,在燕家算是一个奇葩的存在了。
云梦谷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历代云梦谷谷主都有神技,能窥探天命,甚至有大成者还能窥探前世今生。
可燕绥,对祖宗传下来的神技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
除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以外,什么算卦占卜根本一窍不通。
真是不知道该夸他特立独行还是该损他胸无大志。
可有些事,不是不去理会就能任时间淹没的。有些债,终究是需要还的。
……
淮王府。
慕子奕这些天为刺客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好在,总算解决了。
回来后,他就去了书房,却立即察觉有陌生人的气息。
他脸色一变,低喝一声。
“谁!”
砰—
大门关上。
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站在书架旁,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慕子奕目光凌然。
“你是谁?”
对方转过身来,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容貌,语气淡漠悠然,也听不出喜怒。
“无需管我是谁。”黑衣人道:“我来,是想给淮王殿下报个信。”
慕子奕冷笑,“本王凭什么信你?”
黑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慕子奕总觉得,他的眼神带了几分鄙夷和轻视。这样的目光让他十分不爽。
“看殿下满面春风的样子,大约是觉得皇上对阁下颇为倚重,即将降大任于王爷?”
慕子奕眼神跳了跳,戒备更甚。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黑衣人不惊不怒,曼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来,是给阁下报信的。王爷自以为天命眷顾,却不知早已遭忌。”
慕子奕脸色微沉。
“什么意思?”
黑衣人单手负立,轻飘飘的说道:“赵志远已不隶属王爷而改头他人门庭,王爷竟还不知么?”
“胡言乱语,来——”
慕子奕低斥一声,就要派人抓住此人。
对方又是一笑。
“敢问王爷,你是何来的自信,赵志远会为你所用呢?从前大约还有姻亲的关系,现在呢?他的两个女儿,可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那么,你拿什么来制衡他?他又凭什么帮你?”
慕子奕的脸色,变了变。
“他是你姑父不假,可王爷大约不知道,宜清公主,可是死在他手上。对自己妻女都能舍弃的人,王爷凭什么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另投明主?”
慕子奕眼神沉了沉。
他以为真的是苏浅璎杀了姑姑,否则皇祖母不会如此震怒。
若此事是真—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问出这句话,就说明王爷心中已经起疑。”对方还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不过我可以给王爷一个提示。你那个七弟,可是皇后嫡子。最近你忙着大肆抓捕柳家人,七殿下可是在接待白凤国一事上颇受皇上赞赏。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王爷你不但大位无望,性命也岌岌可危啊。”
慕子奕心绪纷乱,面上却力求保持镇定。
“别以为本王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连真面目都不敢让人看见,可见你说的话不可信。”
他一伸手。
“来人,捉刺客。”
一声轻笑。
在侍卫还未闯进来之前,对方已经身影连闪,与他对接一掌,风也似的刮开了门,消失无踪。
慕子奕被那一掌逼得退后两步。
左手又开始疼痛。
侍卫闯进来,“王爷,刺客在哪儿?”
慕子奕抓住左手,脸色铁青。
“不用追了。”
当夜,他紧急召见了自己府中所有幕僚,发现几乎每个人意见一致,都觉得七皇子慕子旭,乃祸根。
还有赵志远。
此人心机颇深且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睚眦必报。
此人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他不知道,当夜,有人给了慕子旭一些东西。
关于十多年前,越王谋反的真相。
属于这个王朝多年的隐秘,即将拉开序幕。
而四国会盟的日子,越来越近!
------题外话------
明天四国会盟,看师父霸气护短,震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