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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宫位于丘阳西的方向, 周围风景优美,这夜, 角门里入了一个身影,那人在浓重的夜色掩映之下, 朝着深处潜行而去, 最后来到一处宫室, 径直步入内寝, 显得很是熟门熟路。
内寝里烛照迷离, 一个少妇正侧卧在床榻上,唇染胭脂,长发不整, 衣襟微微松散, 隐隐露出内里一抹雪腴之痕, 正是移居此处已有些时日的伯伊夫人。
“夫人, 司徒至。”
一个寺人在门外轻声说道。
鲁秀子正跪在床前,在为伯伊夫人揉捏腿脚, 听闻, 撒娇道:“他来了, 夫人便又要赶我走了。”
伯伊夫人正在等着周季,闻言, 宠爱地摸了摸鲁秀子漆黑的头发,哄道:“去吧, 他不会留下过夜。等他走了, 我便是你的了。”
鲁秀子作出不舍之态, 却也飞快地起身,帐幔外已经传来脚步声,周季大步入内。
鲁秀子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司徒,随即低头快步而去。
周季盯着鲁秀子的背影,眼中露出厌恶之色:“阉人无情,不是叫你赶他走吗?怎还留在此处?”
伯伊夫人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理了理垂落在胸前的散发,瞥了眼周季,眼梢眼角,风情万种。
“我孤居此处,你又不肯来看我,请了你数次,好容易你才来这一趟,不养着他解闷,你叫我如何打发日夜?他也伺候了我多年,忠心耿耿,怎凭你一句话,我就要赶他走?”
周季便坐靠过去,抱住伯伊夫人哄了两句,帐幔落下,云雨过后,周季穿回衣裳,伯伊夫人见他便要走了,面上渐渐露出怨色,道:“有时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何要入了你的套,生生把自己弄成未亡人!倘先夫没被你和服虞合谋害死,先夫纵然生不出子嗣,亦可从公族中择人过继,我稳居后寝,王宫之中,岂有那乡野女子的立足之地?”
周季一边穿衣,一边道:“如今有何不好?难道你便愿意守着那无用之人过一辈子?且听你口气,怎就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当初那事,你非但知晓点头,连他去往洛邑朝觐时的随扈,也你暗中买通做了手脚的!何况,你我阴私既被他猜疑,我若不先发制人,日后你我如何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伯伊夫人一时哑口,遂恨道:“罢了!我且问你,如今这大事,你与服虞做的到底如何了?”
周季回头看了她一眼,坐回到她身边,耳语道:“时不待我。趁庚敖未回,国都空虚,若再不动手,往后恐怕便没机会了。公子那边,万事皆已准备妥当,便是这几日的事了!放心,公子答应,只要能登上国君之位,便立你为君夫人,一同娶你阿妹,更会保你伊氏一族荣华富贵!”
他捏了一把伯伊夫人的面颊:“我虽叫你做了几年的未亡人,如今当不成穆国的君夫人,但很快便再还你一个做国君的丈夫,你还有何不满?”
伯伊夫人想起公子服虞年过半百一脸松垮垮皱纹的模样,目中露出厌恶之色,冷笑:“说的好听!什么保我伊氏荣华富贵,还不是怕到时压服不了众人,要借我伊氏之声望?”
“我父可知晓?他可支持服虞?”
她忽然想了起来,问。
周季不快地道:“太师不肯出面,还叫我放手。他是越老越无胆色!我等父祖之辈,哪个没为穆国立下过赫赫功劳?庚敖如今翻脸无情,那就休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你们如何行事?”
“三天后,公子将起兵攻丘阳,宰夫买手中只有两万余人,必定力不从心。我在朝中经营了数十年,四门防卫,俱有我埋设之人,到时里应外合,破城攻占王宫,再控制住西华关,断绝庚敖回兵之路,大事便成!你在此安心等待,事成立刻接你回宫!”
伯伊夫人面露喜色,随即又蹙眉:“父亲如今到底是为何意?纵横一世,难道真当甘心就此俯首?”
周季道:“你放心!太师向来瞻前顾后,依他性子,事不到周全,绝不肯轻易出手,此次出言阻拦,也在情理。他不出面也无妨,只要我与公子服虞事成,到时入了国都登上国君之位,太师自然也就首肯。”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伯伊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自己那日被驱出王宫的一幕,眼中掠过一道阴冷光芒,咬牙道:“极好!如此,我便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
深夜,宵禁中的丘阳城一片漆黑。
这座四方城池的上空,夜亦黑的如同泼了墨漆,厚重乌云在夜空里翻滚涌卷,幻化狂走,冥冥之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命运巨手,正在主宰着一切。
铜炉中的炭火早已灭了,只剩零星火点忽明忽暗,静室内的空气冰冷,亦无灯火。
一个身影坐于黑暗之中,一动不动,仿佛和这夜色融为了一体,化作一座雕像。
许久,他终于开声,唤入一直候于外的儿子伊昌,望着他手执烛台匆匆行至面前,朝自己下跪:“父亲有何吩咐?”
烛火照出伊贯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他的目光落在案上一卷用火泥封印的简牍之上,看了许久,终于伸手,缓缓将它推了过去。
“去交给宰夫买。立刻。”
不过短短数字而已,从他口中说出,却艰难的犹如千钧之重。
伊昌迟疑了片刻,小心地看了伊贯一眼:“父亲……真决意如此?”
伊贯闭了闭目,起身缓缓行至窗牖之前,伸手一把推开,对着漆黑暗夜伫立良久,缓缓道:“汝父为穆半生戎马,方得一世英名,如今与少年国君不和,落得如此下场,心中虽有悲戚不甘,然从无作乱之念。服虞周季之流,难成大事,此次即便侥幸获胜,终必不敌庚敖……”
“去吧。吾今日此举,乃是为我伊氏留下最后一条后路。”
伊昌一凛,应了声是,急忙双手捧起那卷简牍,转身匆匆离去。
……
公子服虞按照计划,于封地暗中召集事于自己的公族大夫,纠集各路兵马正欲起事,不料宰夫买竟率领军队从天而降,各路叛军未等集结完毕,先便各自被剿于路上。
服虞仓皇退入封邑,守城三天,城破,自刎于乱军之中。
周季第一时间便得知快报,知再无退路,决意拼个鱼死网破,临时召集党羽发动宫变,企图占领四边城门并冲入王宫之时,武伯亲领一支军队,开入丘阳。
武伯一生辅四代君王,统领军队打过不下百仗,壮年之时,与伊贯被并称为穆国双雄,威名赫赫,如今穆国军中年长些的军官将领,当年哪个不曾在他麾下效力过,只是他这些年罕有露面,此刻见到他宛如神人般现身,虽白发苍苍,但一身战甲,手握长剑,高高坐于战马之上,目光如电,神威凛凛,竟丝毫不逊当年,再听他发出一声怒喝,犹如振聋发聩,那些随从周季的军士无不心惊肉跳,军心更是大动,何来心思恋战,且走且退,最后除少部分周季死党随他一道被乱箭射死于王宫皋门之外,其余全部投降。
不过半日,这场发生在国都的宫变便被镇压了下去。因惊恐闭门不出的国人,听到王宫方向传来的厮杀声终于停歇,打开家门,纷纷出来,眺望着王宫方向升起的那把冲天大火,议论纷纷。
周季叛军攻打王宫之时,放火焚烧皋门,平叛一定,众人立刻扑火,半日之后,终于将大火扑灭。
皋门虽被焚毁,但所幸大火并未蔓延开来,路寝后宫分毫未损。点计人头,除死了十来个因为害怕叛军攻入王宫趁乱私自出逃的寺人宫女之外,其余人全都安然无恙。
武伯身体本就未曾痊愈,得知阿玄传去的周季伙同公子服虞作乱的消息后,今日撑着一口气,方重披战甲,现身指挥,打下了这场国都平叛之战,战后精力不济,当晚便留于王宫,阿玄和玉玑一起守在他的身边照料。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武伯服药后,睡了过去,阿玄见玉玑一脸倦容,亲自送她也去休息了,出来,看到宫正等候在外,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禀君夫人,属臣奉命去往太宫,伯伊夫人正欲逃,被属臣抓获,如何处置,等君夫人示下。”宫正禀道。
今日平叛战后,审讯一个周季心腹,那人竟意外地供出三年前烈公朝觐周王于半途遇刺身亡的□□,称烈公遇刺不但出自周季安排,而且似乎还和伯伊夫人有关。
事关重大,阿玄当时便派宫正去往太宫控住伯伊夫人,又派人将消息递给伊贯,据回报,伊贯虽托病未曾露面,却传话说,倘伯伊夫人真当犯下如此滔天恶罪,当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必有所顾忌。
阿玄想了下,道:“派人将她看住,等国君回来后,再由国君亲自处置。”
宫正领命而去。
阿玄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出神之际,春悄悄上前,伸手扶住了她:“君夫人,你连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事既毕,去睡一觉吧,莫累坏了身子。”
阿玄脸色确实苍白,转头对上春投向自己的心疼目光,点了点头,被她扶着,回到王寝,沐浴过后,睡了下去。
此刻她唯一的感觉,便是累极了。
从庚敖出征离开穆国,地震之后,直到此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竟仿佛一直疲于奔命般地在应对层出不穷各种各样她从前根本未曾有所预备的事情。终于到了此刻,这一切全都过去了,白天的厮杀声和烈火的冲天火光消失了,王寝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她可以放松,好好睡一觉了。
她睡着了,睡的极沉,却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庚敖,仿佛还是第一次和她在秭地边境相遇时的样子,缁冠劲衣,英俊无比,面带笑容地朝她大步走来,快走到她面前时,白鹿忽然现身,停在了两人中间,它转过头,望了阿玄一眼,随即便从两人中间腾越而过,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转眼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阿玄只觉心中惆怅无比,转头再看庚敖,却发现他已倒在地上,面庞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痛苦之色。
阿玄猝然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一颗心跳的飞快,几乎就要蹦出了喉咙口。
冬夜漫长,天依旧漆黑,她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一直醒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