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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自己兄弟不见踪影,忠顺王妃登时焦急不已,一面问身边跟了人不曾,一面命人去找,众人都知忠顺王妃娘家极钟爱这个小儿子,忙道:“我们也带了许多人在外面,说出哥儿的形容衣帽,叫他们都去找,人多势众,兴许一会子就找来了。”
忠顺王妃谢过,回头便问小太监,小太监低头道:“舅爷身边原有七八个人跟着,王爷恐舅爷淘气,又命几个识路的和尚陪着,谁知眼错不见,舅爷的人影就不见了,跟着舅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舅爷丢了,正像没头的苍蝇漫山遍野地找呢。舅爷不见的时候穿着藕荷色的衣裳,戴着攒珠累丝银冠,勒着一样的勒子,束着银蓝色的汗巾子,系着白玉九龙佩。”
忠顺王妃又急又气,匆匆别过众人,和她同行的王妃公主也便回去禅院,下剩顾娴并黛玉等人也打发外面的人留意,方入殿中,上完香,然后去各处瞻玩。
紫鹃觑个空儿寻到住持,奉上一百两香火银子,请他安排人给赵姨娘念经超度。
按紫鹃的想法,这一百两银子与其用来超度,倒不如送给赵家安排赵姨娘的后事,剩下的做衣食之用,怎么着也够赵家那一干人用二三年了,熬过眼前的难关,岂不比给和尚强?偏生黛玉的想法与她不同,黛玉纵然高于众人之上,犹有这个时代的一点思想。
赵姨娘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劳动住持这样的高僧,住持答应安排几个普通和尚给她念经超度就很不错了,这可是皇家寺院,太上皇的替身、当今的替身都在这里。
游玩毕回房用斋饭,听说忠顺王妃的兄弟尚未找到,已加派了人手。
紫鹃觉得很奇怪,那小太监说得明白,忠顺王妃的兄弟跟前有十好几个人,大户人家跟前就会这么着,就怕被拐子拐了去,怎么忠顺王妃的兄弟还能走丢?
对于京城中各个王公贵族之家的子孙女儿们,黛玉和紫鹃心里都知道,这是闺阁千金必须清楚的。忠顺王妃娘家姓江,其祖、父、叔等都是名儒,皆从科举出身而未入仕途,以开设书院执教为生,桃李满天下,当今保宁帝和忠顺亲王也是忠顺王妃之父的学生,不过江父年过花甲,早早就不收徒了,只一味游山玩水吟诗作赋,长子已接其任。
忠顺王妃最小的兄弟年方十五岁,是江父的老来子,名唤江鸿,因生得聪明伶俐,嘴甜心巧,形容又极俊美,上到祖父祖母、中到父母叔婶、下到兄嫂姊妹连同外面的亲戚长辈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也奇了,贾宝玉在荣国府受到的溺爱都远远不及。
黛玉亦有此惑,还是顾娴悄声告诉她们两个道:“江六爷有一样短处,外面都不知,就是他对书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偏生不认得路,哪怕在自己家里也时常迷路。”
黛玉和紫鹃听了,顿时恍然大悟。
这不是路痴吗?紫鹃在心里暗暗一笑,难怪一听说他不见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焦急万分,连永昌公主并诸公主王妃都打发人去找,料想都是知道底细的。
得到顾娴解惑,黛玉便不再开口,只随着大家一样行事,紫鹃也不放在心上,以为和她们不相干,谁知傍晚回家途中,紫鹃就着窗纱往外看风景,忽然看到左边路边有几个人围打一个藕荷色人影,猛地一看衣着倒和忠顺王府小太监所言仿佛,忙命停车。
驾车的老李头不解,问道:“紫鹃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黛玉也问紫鹃,紫鹃来不及回答,因即使她叫停车,也已经超出了那人影一小段距离,她朝黛玉摆摆手,就着后面的窗纱往后看。
透过打人的七八个豪奴,紫鹃仍能看到抱头在地的那人身着藕荷纱衫,脚蹬同色的蝴蝶落花鞋,别的就看不清了,不过万一是忠顺王妃的兄弟呢?紫鹃忙叫车夫和跟车的过去排解,老李头也想起他们在外面看车时里面传出找人的话来,带人过去。
紫鹃凝目细看,老李头带人到跟前,打人的几个人自然而然地停了手。
为何紫鹃认定打人的是豪门奴仆?乃因豪门奴仆即使身着绫罗绸缎,打扮上也自有规制,譬如腰间束着布带子,尤其眼前这几个人一色老绿褂子和黑裤子,明显是下人打扮。
在打人的旁边,有一群同样打扮的十三四个小厮簇拥着一个脑满肠肥的十七八岁公子,锦衣华服遮不住臃肿的身形,挺胸腆肚,口沫横飞地指挥着,手里故作风雅地拿着一把扇子,那扇子金光闪闪,细看就会发现是赤金累丝扇。
紫鹃忖度道:“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世间谁不知道就数京城的贵人多?随便碰到一个打扮不俗的人都很有可能是王孙公子,他竟然敢在这里动手打人,莫非靠山极大?”
正忖度间,对方已和老李头带去的人争得不可开交。
倒有一个自己家的小厮扶起了挨打的那个人,捂着腰腹站不起身,像是痛极了,紫鹃眼尖地发现他腰间正束着一条银蓝色的汗巾子,就是不见小太监说的一个白玉九龙佩,披头散发的,也不知道银冠哪里去了,但额上齐眉勒着攒珠累丝银勒子。
难道就那么巧?真叫自己这些人碰见了走失了的江六爷江鸿?可这里距离大佛寺有二三十里的路程,他怎么从大佛寺的后山跑到这里来了?大佛寺虽有山,却依旧在京城中,在外城,并没有出城。紫鹃有点不敢置信眼前的巧合,偏又出现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紫鹃眼睛直盯着外面,嘴里小声告诉黛玉。
黛玉奇道:“竟这样巧?你快仔细瞧瞧,那些人为了什么打他,若当真是江六爷,赶紧解决了他眼前之难,把他送回忠顺王府。”
他们骤然停车,后面跟着的婆子等人都下了车来问缘故,紫鹃隔着纱窗吩咐他们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问老李头解决了不曾,再问问那挨打的公子姓什么,牛婆子去了,片刻后回来道:“说是那公子撞了他们,所以使人打那公子,张口就叫那公子赔一千两银子,又看上了那公子的一块白玉佩,说让那公子用白玉佩抵押。那公子不肯,遂起了争执,倒把玉佩摔了几瓣儿。老李头正在排解,他们也要拿一千两银子才肯放人。那公子倒是姓江,原不肯说的,听说咱们是林太师府上的,才松了口,说他叫江鸿,央求咱们去江家送信。”
闻得那人确实是江鸿,黛玉和紫鹃先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解忠顺王妃之急了,随即又提心吊胆起来,不给一千两银子对方就不放人,可是自己出来礼佛,只带了几百两香火银子,已用了一二百年,所剩无几,哪里有钱赎了那公子?瞧得出来,对方人多势众,极是凶悍。
紫鹃随即问道:“听到咱们是太师府上的,对方仍不放人?”虽然林如海不是拔尖儿的那一拨王公贵族,可一品大员在京城里也很有地位,谁不给三分颜面?
牛婆子答道:“说了,怎么能没说?老李头想息事宁人,到跟前就说咱们是太师府上的人,那公子和咱家有旧,不想对方那个大爷竟梗着脖子嚷嚷,说‘别说是太师府,就是天皇老子撞伤了他,也得赔他一千两银子去请大夫吃药’等语。”
黛玉蹙了蹙眉头,道:“我竟无言以对了,不过偶然撞一下就得赔一千两,倘或破了皮岂不得赔一条命?紫鹃你看如何是好?”
紫鹃道:“先打发人去给忠顺王府报信。”
江鸿请他们向江家报信,可是江家距离这里很远,他们家的人也不知道江家位于何处,忠顺王府就不同了,林家到忠顺王府就间隔两条街,而且林如海还向他们家借过戏子。
黛玉觉得有道理,一面让人报信,一面又命人把马车停到路边,以免拦了后面人的路,一面又问紫鹃道:“遇到不讲理的人,怕一时难解决,倒不如先退让一步,回头再找他们算账。你瞧瞧咱们带出来的东西,有没有没带过又能代替白玉佩抵押给那些人的东西。”
黛玉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自有一份心气,既然眼前势不如人,不能与之硬拼,不妨暂且推让,然对方欺人太甚,也不能饶恕,故曰回头算账。
紫鹃听了,打开妆奁。
她们都是女孩子,出门随身物品中最贵重的莫过于饰物。
哪怕黛玉今儿出门妆奁内带了不少没上身的珠翠首饰,紫鹃也不愿意拿出去一件,不是舍不得,只觉得黛玉的东西拿出去,简直是玷辱了黛玉。
紫鹃在自己的妆奁内翻了一翻,翻出四颗桂圆大的珍珠。这是王家给的谢医礼,珍珠以圆润且大为贵,这四颗珍珠又圆又大,一色玉白,极为难得,但她和黛玉都年轻,用大珍珠镶嵌首饰反倒不好看,显得头重脚轻,便一直收在妆奁内未动。
若能交好忠顺王府和江家,舍去几颗珍珠又何妨?紫鹃心里自有一番算计。
她把珍珠拿出来交给牛婆子,道:“把这个珍珠给他们做抵押,先把江六爷平安地领回来再说,其他都是小事。倘或对方再不放人,立时去报官,说他们讹诈。”
牛婆子看到这样的珍珠,暗暗咋舌,依言送去。
这样大的珍珠可比一块玉佩值钱得多,拿着金扇的公子哥儿一把抓在手里,迎着日光端详片刻,志得意满地率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