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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宝玉、凤姐被魇的第一日,紫鹃记得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是好几天后才出现,在没出现的这几天里荣国府简直乱了套,别的倒还罢了,倒体现了贾赦的一点良心,上蹿下跳地寻僧觅道,不管有没有用他尽力而为了,反倒是贾政无情之至,居然还阻止贾赦。
陡然听说里头拿到了魇胜之术用的纸人和鬼,贾赦一蹦三尺高,当即就命贾琏严查,嚷嚷道:“今儿能害宝玉和琏儿媳妇,明儿就能把鬼掖在我床上!”
贾琏听了,顿时毛骨悚然。
凤姐和宝玉房里经常人来人往,一时查不到头绪,因为奉承凤姐的也经常奉承宝玉,至于他们身边的贴身丫鬟全仰仗他们,定然不敢起心谋害。
贾赦一面命人寻僧觅道,一面骂贾琏道:“糊涂东西!那脏东西不是咱家的,你在家里单抓谁放的纸人和鬼有什么用?竟是去打听打听近几日有哪个道婆子来过咱家,直接去拿那道婆子,先救了你媳妇和宝玉要紧,抓到了作法的人,难道找不到害他们的人?”
贾琏觉得有理,不等他去问,就有人宝玉房里的大小丫头们争相道:“马道婆,定是马道婆,前儿宝玉烫伤了脸,马道婆来过,老太太还让她给宝玉供香油呢!”
晴雯也道:“那马道婆见到宝二爷,指着宝二爷的脸持诵过,定是那贼婆子。”
她一提到这话,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就是贾母也想起马道婆说什么点香油的大功德,自己嫌每日七斤太多,点了五斤的,道:“不问青红皂白,先拿了那婆子再说!”
贾琏立刻点齐人马,问明马道婆的所在,前去捉拿,谁知到她家时,她正在作法,这下罪证确凿,连人带物一并拿下,又使小厮查抄马道婆的家,查抄出许多财物并纸人、鬼等东西,牵连之众,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贾琏身边的小厮不识字,独他识得几个字,看到好些契约字纸,其中有一张新的五百两欠契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看,居然是赵姨娘的。
不是赵姨娘的字迹,她也不识字,但是落款是她,又有指模。
贾琏心中立时便明白了,又见其他字纸契约的要紧,忙揣到怀里,回头踹了马道婆一脚,径自回府,所有查抄之物和马道婆一起带回,慌乱之下,竟然忘记先捞一笔了。
这时候找到根源的紫鹃已跟贾母等人说明了自己陪黛玉来的原因,便想回黛玉身边服侍,宝玉房里人多,又乱,着实不想久待。可是她医术高明,贾母和王夫人都不肯放,只得先打发个小丫头去告诉黛玉一声,免得她等得焦躁了。
正坐在宝玉房里瞅着鸳鸯鹦鹉等给宝玉擦脸,她立了功,在宝玉房里,又是贾母和王夫人等跟前,居然也有鼓凳可坐,不是杌子,是鼓凳,三春姊妹等还没座位呢。
忽一眼瞥见赵姨娘脸色煞白,紫鹃心中明白,料想是自己点破此事,她心中害怕了。
紫鹃嗤之以鼻,此时知道害怕了,当初对宝玉下手时怎么那么干净利索?凤姐待她严苛,她心中记恨倒也平常,可与宝玉有何相干?况且,王夫人是凤姐的姑母,凤姐不替自己姑母出气,难道反护着赵姨娘?谁不知道探春是赵姨娘趁着王夫人生贾宝玉的月子里怀上的。
宝玉是四月二十六日生的,探春是次年三月初三落草,间隔不到一年,也就十个月,别看探春治下严谨,可她来历尴尬,府里下人们倒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多时,听到贾琏拿了马道婆,又拿着五百两欠契来给贾母看。
听贾琏说在马道婆家里查抄出多少财物、多少纸人、多少鬼,不等看完赃物,贾母已经是勃然变色,一面命人拷问马道婆,命她立时化解宝玉凤姐之难,不化解立即打死,一面命人捆了赵姨娘,照她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就知道是你们这起子混账老婆,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看我疼宝玉一些儿了,你们就不大得意,可怜我的宝玉打小儿良善,哪里想得到身边的人这么狠毒,下这样的死手来害他!害死了他,看我能饶了你们谁!”
贾母一面哭,一面骂,又骂贾政和王夫人道:“看你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这样心狠手辣的你们也留在身边,难道家里竟没有好的?便是没有,跟我说一声,难道不能给?偏容这么个东西上蹿下跳,我素日不理论,当我不知道?”
贾母骂得厉害,贾政和王夫人垂手而立,都不敢言语,后者泪流满面,旁边探春亦惨白着脸儿,手足无措,望着赵姨娘的眼神流露出几许痛恨。
旁人都没想到是赵姨娘所为,无不面面相觑。
紫鹃也早已站了起来,只听贾母骂不绝口,显然是气狠了,邢夫人并薛姨妈等急忙安慰道:“老太太息怒,先救宝玉和凤哥儿要紧。”
贾母骂完,马道婆已在拷打之下化解了法术,紫鹃觉得很神奇,不大一会儿就见宝玉醒来,说腹中饥饿,再摸额头,也不烫了,贾母和王夫人喜得不断念佛,连忙命人熬了米汤与他吃,又问凤姐,也醒了要吃的,王子腾夫人也放下心来。
紫鹃忽然想起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宝玉和凤姐都好了,他们还会出现吗?
容不得她细想,凤玉二人灾厄既解,贾母便命处置马道婆和赵姨娘,因恐吓破宝玉的胆子,遂命挪到自己上房,紫鹃也回到了黛玉身边,将所有事情悄悄告诉她。
听闻许多人都到了上房,包括薛蟠,黛玉便躲到碧纱橱里不出来。
紫鹃在里面陪伴着黛玉,只听贾母在外面冷声道:“把那贼婆子送官,赃物一并送过去,自有衙门来管,也不知道这贼婆子做下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叫衙门去查,说不定能查出其他受害的人来。赵姨娘打一顿撵出去,把她一家子都撵出去。我们家素来慈善,轻易不打骂下人,也不能随意要人命,我也不要她的命,自有天来收。”
贾琏应是,抬脚就要去料理,倒不妨贾政开口求情,陪笑道:“老太太,撵出去叫外人知道了阖府都没有脸面,倒不如先捆了她,罚一顿。”
贾母冷笑道:“打量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宝玉危在旦夕,你怎么没这份心意,宝玉平时叫你唬破了胆子,你怎么不慈和些?一个混账老婆的去留倒引得你开金口求情!我不准!统统给我撵出去,一个都不留,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留在府里,我夜里睡得都不安稳!”
贾政听了,不敢再言语。
贾琏依言料理,先送马道婆和赃物见官,然后命人打了赵姨娘一顿板子,连同其家人一并撵出去,一个赵家的,一个钱家的,还有给她写欠契的,一个不留。
赵姨娘虽是生了一双儿女的姨娘,但她不过是家生子,仍是奴仆,也没个名牌,贾琏忖度贾母的意思,又有平儿来传凤姐的话,把他们撵出去时便打发小厮昭儿去一趟衙门,销了他们的籍贯,其余的便不管了。
诸事尘埃落定,上房的人散了,听说园中也已无外人,黛玉出来见过贾母和舅父舅母,说明认干亲的事情,又要去探望宝玉和凤姐。
贾母一怔,道:“倒是好事。”
王夫人忙向黛玉道喜,又道:“叫金钏儿、玉钏儿陪着姑娘过去,紫鹃留下,她今儿立了大功,我须得好好谢她一谢。”
黛玉只得答应,她走后,王夫人便向贾母道:“老太太,紫鹃这丫头今儿立了大功,倘或不是她,咱们现在还没有头脑呢,理当重赏她,等老太太赏完了,我也有。”宝玉几乎是她的命,纵使从前因黛玉的缘故不喜紫鹃,今儿也感激她。
贾母道:“理当如此。”
说着,命鸳鸯拿二百两银子和四匹绸缎给紫鹃,又命拿自己年轻时戴的一套头面出来,说道:“凭着紫鹃的功劳,就是把我的库房搬空了,我也甘愿。这套头面原是我陪嫁的老东西,金子也还罢了,没有几两重,倒是上头的宝石重些,勉强戴得出去。”
紫鹃接了并未打开锦盒,而是先行谢过,她现在积攒的财物多了,便不像当初那样了。
王夫人也叫彩云彩霞回屋拿了许多金银布帛等物出来赏给她,含泪道:“好孩子,多亏了你,你的好处我在心里记着呢,一辈子不忘。”
紫鹃忙笑道:“不敢当太太的赞,别说我原是府里出来的,便不是,只一个路人知道了真相也该提醒提醒,况且我也只是尽了本分。况二爷年纪虽小,待我们这些丫头们却好,我们又不是冷心冷情的人,自然记着。”
贾母和王夫人连声赞叹,越发高看紫鹃一眼。
黛玉探过宝玉、凤姐回来,瞧了瞧天色,便携紫鹃告辞,贾母和王夫人十分挽留,她笑道:“二哥哥和二嫂子才好,尚有许多事等着外祖母和舅母料理,我们就不多加打搅了,况且家里也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得先顾着四月十六的日子。”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方放她们离去。
紫鹃随黛玉刚坐上车,平儿从后面赶过来,命婆子送了一个大包袱到车上,感激涕零地道:“这是我们奶奶谢紫鹃妹妹的,下回亲见了再谢。”又亲自送车至二门。
出了荣国府,紫鹃精神一振,笑道:“姑娘快来看有什么好东西,姑娘中意什么就先留着用,下剩的我再收起来。”真没想到,和黛玉来报信,恰逢宝玉凤姐被魇,自己又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果然豪门大户的财好发。
二人在车里说说笑笑,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二人则在上房责罚凤姐和宝玉房里的下人。
除了晴雯和丰儿仍在宝玉和凤姐的跟前伺候,其余人等都在这里,尤其是平儿和袭人,既是总管,就得承担所有,这么些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屋子。
贾母面上犹有怒色,道:“一个个顽得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倘或你们精心些,能察觉不到床上的脏东西?但凡有一个勤快的,时常铺床叠被,也能发现了,纵使自己不知道,来回我,我能不查一查?偏等到宝玉凤哥儿都出了事,你们才来哭,一点用都没有。”
地上的丫鬟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泪如雨下,都不敢辩驳。
贾母回头交代王夫人道:“上下大小皆罚一年的银米,叫她们长长记性,今儿能有脏东西进来,明儿就有真贼来害宝玉!咱们通共就一个宝玉,若不谨慎些,他哪里能有平安?上回因为偷盗金项圈的贼,我已经罚过一回了,谁知一个个竟当耳旁风,惹出今日这么大的乱子。平儿和袭人是屋里的总管,更该重罚,不准说情。”
王夫人也是十分痛恨这些丫头们的失职,一口便答应下来。
除了少数几个通情达理的如平儿等,其余人不敢埋怨贾母和王夫人,不觉恨上了多管闲事的紫鹃,倘或不是她,她们怎会受罚?一年的银米没有了,不知道家里得打多少饥荒。
紫鹃不知道自己和贾家好些受罚的奴才结了深仇大恨,但是她十分清楚,自己今天的举动,必定会给自己带来后患,诸如赵姨娘马道婆等人的恨意一类,只怕就是贾环和探春也把自己恨上了,赵姨娘闹出这一出,最没脸的当属贾环和探春。
黛玉深觉有理,道:“赵姨娘和环哥儿那样狠毒,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以后出来进去可不许只带一个丫头,以后最少带两三个丫头,四五个婆子,再带几个跟车的,防着些儿。有一句话不是说么,叫‘防患于未然’。幸好环哥儿和三妹妹虽是主子,但手里没有人,如今出了这事,肯听他们摆布的人就更少了,料想没法子来找你算账。”
紫鹃也是这么想,不过还是得谨慎些。
这些话是在车上说的,谁知她们刚到家就听说贾政心存厚道,见贾母之意无可扭转,又担心赵姨娘等人无处可去,便悄悄命人将他们安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