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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挽歌始终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北棠妖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唯有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再无法故作轻松。
汪直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幽幽道:“康定侯本与咱家交好,近来却受奸人挑唆,几次三番坏咱家好事,这个宫女既然是你的人,咱家自然信的过,去往康定侯府,既可为咱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又可保此宫女荣华富贵,此举可谓两全,若是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定了?”
北棠妖隐忍着,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巧言令色虚与委蛇,可以卑躬屈膝任人轻贱,可以忍受所有的屈辱将自己放入尘泥,可是,这一刻,他却怎样都开不了口,将她推向别人怀抱,哪怕他知道,自己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罗。
汪直的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十分不悦,这两个人不说话,是在无声的抗议吗?
虞挽歌敏锐的察觉到汪直的杀意,抢先道:“奴婢多谢公公大恩大德。得”
汪直眯起双眼,来回打量着两人,呶呶嘴,转动着手上的一串黑檀佛珠,最后道:“既然如此,那么咱家就通知康定侯三日后前来迎娶你过门,另再赏赐你白银千两,首饰两套作为嫁妆。”
“多谢公公大恩,奴婢自当为公公鞍前马后,不辜负公公的信任。”虞挽歌淡淡的开口,仿佛即将跳入火坑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该感谢的是九皇子殿下,若不是他,你这辈子也享不得这番荣华。”汪直冷笑一声,话落,便已经乘着轿子离去,不再看两人一眼。
北棠妖愣愣的跪在地上,琉璃色的眸子涌动着着紫红色的暗流,看着虞挽歌的目光带着隐忍:“为什么答应?”
虞挽歌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面色无波道:“不答应有用么?这种事情何时由得了你我,莫不是你真以为他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北棠妖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男子一拳狠狠的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吼,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好似红梅在寒风中绽放,摇曳生姿。
虞挽歌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一旁,飞雪不曾沾染她的面容,泥泞不曾沾污她的裙摆,看着跪在地上悲痛的男子,却好似个看戏的局外人,淡淡道:“这般狼狈是为何?”
北棠妖满眼血光的看向面色平静的女子,她就好像千年不化的雪山,任你激起万丈波澜,却也见不到她有丝毫松动。
男子起身,走向面前的女子,缓缓道:“不许去。”
虞挽歌看着面前的男子,缓缓勾起嘴角:“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北棠妖的眸子里闪烁着明暗的光火,看着面前女子那平静而讽刺的笑,只觉得心头钝痛,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带入他的怀中,狠狠掠过她的唇。
虞挽歌不躲,不闪,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感受着他柔软的唇和有力的身躯,任由他为自己遮挡住严寒的冬日和漫天的风霜。
男人紧紧扣住她,让她贴靠在自己怀里,那凉薄的唇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让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灵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凭着本能在撷取着她的芬芳。
一种情愫,悄然滋生,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无波的心湖水,渐渐扩散出层层涟漪,不曾散去。
挽歌,留在我身边,我会要你住最好的宫殿,穿最美的绫罗,吃遍世间的珍馐,享尽极奢的珠宝,我要万民臣服在你的脚下,我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你的奴仆。
北棠妖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却愣在了那里,忽然发疯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不受控制的滑下一滴泪珠,心骤然紧缩,那种痛席卷四肢百骸,压抑的让他无法呼吸。
挽歌,你怎么不哭呢,怎么也不笑呢,你难道不知恐惧,不会担忧吗?难道不会痛么,你怎么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呢,难道没有感情么?你为何不躲不闪,或者..为什么不肯拥抱我,挽歌,挽歌,你怎么会这样呢?
北棠妖后来才知道,他此生经历过冰川雪地,跋山涉水,见识过人情浅薄,尔虞我诈,也历经流火遍地,血流成河,可是,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这世间最凉薄的温度,却始终是她的唇畔。
面前的女子就像是一尊木偶,任你拿着风刀霜剑在上面雕刻的斑驳累累,却始终不动如山,你笑,她只是淡漠着,你哭,她也只是淡漠着,或许,当你踉跄着摔倒在她面前,溅起一身泥泞和狼狈,她会露出一瞬的笑颜,却只是嘲笑着你的不堪。
你不会知道她的过往,也不懂她到底为什么执着,你
不知她从何处而来,又要行至哪里才是尽头,可是偏生她挥舞着无情的利剑,就这么狼狈却威武的踏进你的生命。
“够了么?够了就该回去了。”虞挽歌看着男子眼角的那一滴泪珠,眸色浅淡,转身离去。
北棠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钝痛如刀绞,为她,也为自己,可最终,只是静默的守在她的身后,遵循着她的步伐。
北棠妖,我从未想过用情爱来困住你,我所要的,不过是等价的交易,和公平的利用,不要用情,因为,在我这,你最终只会什么也得不到。
挽歌,你可知,在我落魄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的东西。
傍晚北棠妖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冷水里,久久没有出来,冬日的井水果真是称得上彻骨的寒凉,可却比不上她的冷漠,许久之后,男人才破水而出,溅起一室的水花。
琉璃色的眸子,折射出深紫色的光火,幽深凛冽,晦暗不明,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恐惧。
许是在冷水中浸泡太久,再加上身体一直没有调养好,夜里,北棠妖便开始发热,整个人的温度持续升高,薄唇轻颤,瑟瑟发抖,只觉得好似坠入了冰窟,蜷缩进了被子不吵不闹,安静的让人心酸。
虞挽歌侧身看向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微微蹙眉。
想要翻身下地,加一些炭火,却不想被男子紧紧抓住,将她揽在怀里:“冷...”
男人修长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头抵在她的头顶,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伴着炭火的嗞嗞声,两人静静相拥。
虞挽歌抬眼看向身侧这个一次又一次靠近自己的男人,叹了口气,最终开口道:“北棠妖,松手。”
男人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似乎仅仅是为了寻求一丝温度,对外界毫无所觉,虞挽歌正要掰开男人的大手,却不想,男人搂的更紧,她的头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能够清楚的感受他跳动的心脏:“歌儿...”
虞挽歌周身一僵,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迸发出血色的迷雾,袖子里泛着银光的匕首一点点滑落出来,一点点探向男人的咽喉。
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蔓延开来,铺天盖地的血红,从帝都一直蔓延到郊外的河流,那是她虞府满门。
而那个男人却踩着她满门的鲜血谈笑风生,唤着她:“歌儿..歌儿..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么..”
“歌儿...歌儿...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郝连城,不许再这么叫我..让人听见了实在是有损我的威名。”女子意气风发的扬起脑袋,娇斥着面前的男子,耳根处却微微发红。
“呵呵,我的歌儿哪里需要什么威名,只要有我就够了..”郝连城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从他的大手下挣脱:“小城子,你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
过往,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一点点在她的脑海里扎根,那双黝黑的眸子此刻正掩映着冲天的红光,无边的杀戮在血色中蔓延,没有救赎,亦没有出路。
“姐姐..姐姐..救救我..宣儿怕..宣儿好怕..”
画面转换,他年幼的弟弟被她所爱的男人高悬在江口的树上,而树下,则是滚滚泥沙,波涛汹涌。
“宣儿..不要动..别乱动...”那个意气风发的张扬女子,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郊外刑场,她的家人一个个身着囚服,手带枷锁,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步被驱赶至郊外,濒临溪流,或被乱箭射死,或一刀断头,一个个,倒在那清澈的溪水里,染红了那一片土地,至此,寸草不生。
她不断的问,郝连城,你是有多恨我!你究竟是有多恨我!
匕首狠狠抵在男人的脖颈,北棠妖睁开琉璃色的眸子,女子的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低落在他的唇上,咸涩,却狠狠的撕裂着他的心。
原来,她会哭会笑,他本该是欣喜,却不想,这滴泪,竟然像是红莲业火一般,狠狠灼烧着他每一寸骨血,吞噬着他的一切。
而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郝连城的名字。
虞挽歌渐渐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手中的匕首渐渐滑落,缓缓闭上双眼,而后再次睁开。
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却不想男人像是无尾熊一样,和她缠绕在一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别走。”
虞挽歌没有做声,说实话,她不喜欢这种纠缠,那感觉,就好像生生世世都无法逃离。
北棠妖笑着道:“你伤了我,怎么可以就这么不管不顾?”
有些沙哑的声音却带着撒娇的味道,让人的心不知不觉都软了。
虞挽歌看着脖颈处的血迹道:“我去找药。”
北棠妖没有回话,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我好累,睡吧。”
虞挽歌最终轻轻靠在男人怀里,沉默了许久后,缓缓闭上眼睛道:“不要再叫我歌儿。”
“好。”
怀抱着柔软的女子,北棠妖的心莫名的静了下来,也不再觉得寒冷难耐,只是唯独那个名字,却反复萦绕在他的脑海,郝连城,是谁。
在反复的思虑中,嗅着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渐渐入睡。
虞挽歌抬头凝视着这张妖精般绝美的面容,只需一个眨眼,一抹淡笑,便能轻易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一夜无梦。
初升的第一抹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挥洒着金光,温暖而缱绻。
虞挽歌微微睁开眼的瞬间,便落入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虞挽歌面色无波的起身后,伸手探了探男人额头的温度,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天色大亮,汪直所派遣的人来了,送了一千两银子和两套首饰。
这让北棠妖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看着那堆满了屋子的银子,却觉得莫名的讽刺,虞挽歌,你总是让我很下贱的觉得你待我是不同的,可是转身却可以轻易将我弃之如敝屣。
“如果猜的不错,我离开后,汪直会将你带往东厂,让人教导你武功,派师父教导你学识,你要抓住机会。”虞挽歌将为数不多的两件衣服收拾好,瞧见他所带回来的那件淡粉色夹袄时,微微失神。
她笃定,汪直一定不会错过北棠妖,他如今在朝中虽然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器重,但是皇后所生的太子,八皇子也都不容小觑,还有一个有东陵国做后盾的四皇子北棠海,和深受皇帝宠爱的北郡王,所以汪直这个太监日后干预起国事来,只会越发的名不正言不顺。
在汪直看来北棠妖不同,他无依无靠,若想要权势,便只有依靠他,而他也只相信,唯有利益,才能真正的紧密的让人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待到有朝一日达成目的,除掉一个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又不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并非一件难事。
因此,汪直需要北棠妖这个挡箭牌,来替他名正言顺的同太子和四皇子等人周,旋。
“此行虽然危险,却也有着极大的机遇,不过汪直为人阴险狡诈,你要小心行事,最重要的是,要让他相信你的忠心。”虞挽歌再次嘱咐道。
此举实为剑走偏锋,但却是最快的途径,眼下朝廷贪官横行,党派之争严重,即便是北棠妖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却也难以迅速建立自己的势力,而投靠汪直,借助他手中力量行事,慢慢蚕食,将其据为己有,才是最快而有效的办法。
虞挽歌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从身后环住了她:“和我一起去东厂。”
虞挽歌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看向男子,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带着隐忍的乞求,纯净的不染一丝纤尘,却又在阳光下折射出绛紫色的光芒,魅惑的移不开眼。
他就好像九华山上的鸢尾,浸透了冰雪的晶莹,经历了日月的华光,带着一种自来的芳华,可每一寸风骨,却都由最鲜浓的毒液浸泡着。
原本到嘴边的冷漠话语,一下子却说不出来,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口道:“你当我是大罗神仙?”
“我知道只要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北棠妖固执的开口。
他知道,这次除掉夏呈,她帮了大忙,只要利用周公公,汪直便会反口,而这一切,端看她愿与不愿。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虞挽歌挑眉道。
北棠妖摸不准她的态度:“如今我身体尚未痊愈,要是就这么去了东厂,被生吞活剥了怎么办?”
虞挽歌看了他一眼,从他怀里离开:“只怕这宫中的人都是瞎子才对,我倒是不信谁有这个本事能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北棠妖也不去辩驳,只是凑近虞挽歌的脸颊道:“那我就当你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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