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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杪风亭之中,苏家小娘子一袭耦色交领罗衣,盘坐于琴几前,那疏淡的琴声便出自她的纤纤玉指间。杨逸走近,她且住琴声,对坐在对面凉簟上的苏颂说道:“爹爹请的客人到了,女儿告退……”
“唉!十三娘啊,别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前些天跑刑部大牢去了!这会儿还回避什么?爹爹这琴还没听够呢!”[]
苏颂一身家居常服斜靠于亭柱间,和风掀动他颚下白须,神态自闲,如仙班老叟,苏家小娘子被他说得窘迫异常,低下去的俏脸红得象竹亭边的桃花。
杨逸听了两人的对话,心中愕然,苏颂年纪已七十出头,而苏家小娘子至多十七八,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杨逸进门时还在猜测俩人是祖孙,甚至是增祖孙的关系,没想到竟是父女,如此算来,苏颂还真挺利害的,五十好几了还一样生儿育女。
“晚生杨逸拜见苏尚书,承蒙苏尚书错爱,晚生冒昧登门惭愧之极,还望苏尚书不要见怪。”
对苏颂杨逸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所以施礼时十分谦恭认真,苏颂倒没急着让他免礼,抚须打量了他一下,才呵呵笑道:“杨会元不必客气,是老朽冒昧了,杨会元能给老朽这份薄脸,老朽此心甚慰啊!来,坐!苏大,贵客已到,让人准备把酒菜端上来吧!”
那引杨逸进来的老仆赶紧应声退去。杨逸又上前施了一礼说道:“杨逸见过苏娘子。”
苏十三娘脸色更红,没说话,有些窘迫地起身敛衽福了一福算是回礼,苏颂在一旁朗声笑道:“十三娘,难不成不认识杨会元了?”
“爹爹……”
苏颂不理女儿的娇嗔,依然抚须而笑,转头对杨逸说道:“来,杨会元随便坐,老朽其他儿女都已成家,就剩下这么个女儿承欢膝下,不免娇纵了些,让杨会元见笑了!”
“岂敢,岂敢,苏尚书太谦虚了,令媛知书达礼,才学远胜晚辈,让晚辈惭愧不已。”
杨逸刚刚理好衣摆坐下,谁知苏颂突然微笑着反问道:“杨会元只夸我家十三娘的才学,难不成我家十三娘容貌竟入不得杨会元法眼?”
“爹爹,你为老不尊,哼,你再说女儿可要生气了……”
“不不不,令媛容貌之美,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是找不出足以形容的词汇来表达,因此…..”
“哈哈哈……”
苏颂大笑,苏十三娘大窘,而杨逸则大为尴尬,主啊,貌似覃子桂那臭嘴巴真说对了几分,听了苏颂这些话,感觉还真有点那个‘捉婿’的意思在内,杨逸也有些手足无措。
苏颂一边伸手向他请茶,一边说道:“杨会元一曲《雁丘词》名动天下,道尽了多少儿女情长的痴痴怨怨,真是自古英才出少年啊!老朽听十三娘说,杨会元在医药、器械、天文地理方面也造诣深厚,不是老朽自傲,放眼天下,能得我家十三娘如此称赞的还没几个,老朽还真得向杨会元细细请教才行!”
“不敢,不敢,苏尚书折煞晚辈了,苏尚书再这样,晚辈……晚辈实在是无颜坐下去了!”
杨逸的心是真的纠了起来,虽然融合了李逸的知识,但苏颂是什么人?
苏颂是个学者型的官员,与同姓的苏轼比起来,苏颂除了在诗词方面略差一筹外,其它方面苏东坡可以说是望尘莫及,若说苏轼是浪漫的思想家;而苏颂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为官这些年,苏颂主持制作了水运仪象台,这是一座把浑仪、浑象和报时装置三组器件合在一起的高台建筑,整个仪器用水力推动运转,精密异常,并著成《新仪象法要》;
还制成一种人能进入浑天象内部来观察的仪器——假天仪,人悬坐球内扳动枢轴,使球体转动,就以可更形象地看到星宿的出没运行,他绘制了十几幅星图,都十分精确;
他还曾组织增补《开宝本草》,校订了《神农本草经》,著有《图经本草》,在医药方面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总之此公深通经史百家,学识渊博,举凡图纬、阴阳、五行、星历、山经、器械、本草无不钻研。
在他面前谈学问,杨逸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反而得象小学生仰望博士导师才行,得知苏家小娘子和苏颂的关系后,杨逸终于明白,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导出苏十三娘这样的‘科学狂’来了。
“杨会元不必谦虚,十三娘说你能利用什么空气压力,将纸将贴于杯面,倒转杯子而茶水不浅出,老朽对此也是好奇万分啊!在这方面老朽还真是一无所知,若是杨会元愿意,给老朽当面演试一回如何?”
苏颂抚须而笑,杨逸倒大松了口气。
这个行,小把戏,若是能如此蒙混过关,那真得谢天谢地谢苏十三娘子了!
亭中有茶有杯也有纸,杨逸于是一边解说,一边演试起来,结果第一回演砸了,幸好他早有演砸的准备,翻转杯子时走到了亭边,否则浅苏颂一身茶水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即便如此,也引来十三娘一串笑声!
“这个……晚辈说过,稍有不慎,泄一点空隙都不行,呃,晚辈再试过!”
“无妨,无妨,杨会元再来过就是了!呵呵!”
杨逸这回加了一百个小心,总算让他成功了,苏颂看着杯子倒转过来,茶水果然没有再浅出,称赞不已,他沉思了一下说道:“老朽想起来了,朝廷的潜火铺里用的唧筒,能将水吸起,然后喷洒出去,其中原理想来就你所说的这个空气压力的原理吧。”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杨逸稍一解释,苏颂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佩服地说道:“苏尚书说得没错,唧筒正是利用了空气压力的原理,才能吸水喷洒,唧筒很简单,竹筒下端开窍,以絮裹水杆,将开窍一头沉入水中,拉动竹筒里的水杆,由于水杆有棉絮密封,越往上拉竹筒里的空气压力越小,而水受到空气压力,就被压入竹筒之中,补上里面空间,然后再推动水轩,增加里面的压力,就能将唧筒里的水喷出,这正是利用是空气压力的原理。”
苏颂听了说道:“世间处处皆学问啊,朝廷虽有唧筒,可从来没有人去细想它的原理,你所说的这个空气压力原理,若能深入去研究,当也是有大用的!”
十三娘与苏颂一样,对这些学识都非常上心,这会早忘了羞涩,三人在亭中开始探讨起来,不觉间越说越多,三人都沉迷其中,特别是十三娘,一讨论到这些学识上的东西时,她眼中便没有了男女或尊卑的概念,和她老爹争起来也是丝毫不让,坚持真理第一。
杨逸毕竟没象他们父女那样投入,看到十三娘又从仙女变成了‘科学狂’,不禁又暗叹起来!主啊!
值到苏府的下人觉得不能等下去了,进来请示,这对父女才回过神来,苏府的下人得了应允,很快摆上桌几,开上将酒菜端上来。
苏颂年纪不小,眼神却一点不花,一见女儿要开溜,立即说道:“慢着,十三娘啊,爹爹老了,这手脚不方便,你不在旁边侍候着,要去哪儿啊?”
“爹!女儿……女儿让我娘过来侍候您好了!”十三娘大概是发觉自己刚才又失态了,这会儿哪里还呆得下去。
苏颂佯怒道:“岂有此理,倒使唤起你娘亲来了,看来爹爹是白疼你了……”
“不是啦,爹爹你别说了,女儿在这里服侍您就是了,哼!”
“呵呵,杨贤侄见笑了,来来来,杨贤侄别客气,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一听苏颂这口气,不但称呼变成了‘杨贤侄’,还跟到了自己家一样,让杨逸也有种坐不住的感觉。
等到酒菜摆好,杨逸小意的敬陪下首,十三娘更不用说了,杨逸甚至分不清她的脸色与亭外的桃花哪个更红,她没有就坐,负责在旁边给两人斟酒布菜。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颂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杨贤侄今年贵庚啊?”
杨逸小心翼翼地答道:“过两个月满十八。”
“可曾婚配啊?”
“匈奴未……呃……”
十三娘大概是见杨逸紧张得语无伦次,她自己倒放松了许多,这时噗哧一声,别过螓首掩嘴而笑,笑着笑着大概是想起自己爹爹这么问的用意来,一时又大窘,娇唤一声:“爹爹……”
“呵呵,无妨,无妨,哈哈哈!”苏颂看看杨逸,再看看十三娘,只见两人脸上都是桃花朵朵开,他自己抚须大笑了起来,这下十三娘再也受不了啦,一顿足敛裙跑出亭中,如一片云彩一般,很快消失在竹林外。
“贤侄啊!这匈奴早就灭了,如今北边是契丹人,西边是党项人,哈哈哈……按贤侄这么说,就是未曾婚配了!好!好好!”
这宋代风气之开真是令人乍舌,杨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脆闭嘴不语,苏颂一点不客气,接着问道:“贤侄觉得我家十三娘如何?”
“令媛风姿卓绝,才貌一时无二,呃!这个嘛,苏尚书你这是?”
“好好好!贤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