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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右安门外,张大会带着几块砖头,和一些行人一道匆匆走入门洞。京师初一开始戒严,但并非完全不能出入,他曾经打点过这处的守城官,那人也不搜身过问,让他进了瓮城。
瓮城里面的砖石已经堆积成山,张大会把砖头扔在一处石堆上,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那个文官出的馊主意,每个进城的人都要带一块石头,否则都不让进,害得他每次出入都需要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找石头。
张大会走出右安门城门,门口人声鼎沸,挤满了想要出城的人,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和巡城御史在门口一一鉴别,凡带家眷者一律不放行,几个乔装成男人的女子被发现,全都跪在地上连声哭求,求这些把门的官员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似乎已经认定建奴将会一举攻克京师。
一片的吵闹声中,京营的士兵维持着秩序,那些京营兵同样瘦弱,在张大会看来远远不如威海的兵。护卫京畿的兵都是这副模样,也难怪建奴能打到京城来。
张大会捂着坏中的钱袋,拼命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出来的时候帽子都掉了,他骂骂咧咧了几句,也不敢掉头去找,只得光着头继续赶路,一路过去,街道上店铺大多关门,路人都是行色匆匆,不时能看到锦衣卫和五成兵马司的巡城兵在巡逻。
张大会走了大半个外城,到了崇文门外街,到巷口时里面突然一声惊叫,接着就是打斗叫骂声,张大会戒备的站在巷口,没敢进去,过了一会里面跑出来三个男子,其中一人抱着一袋米,张大会立即知道是抢粮的人,拐弯处转出一个女人,边追边喊着:“抓贼啊!我家的救命粮啊!”
三人很快跑到张大会面前,其中一人还拿着刀子,张大会毫不犹豫的闪到一边,看他们逃进了对面巷道。后面那女人跑到巷口体力不支,看着人已经跑了,一屁股贴墙坐下,放声大哭起来,周围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赶路。
张大会若无其事的绕过女人,径自回到那个小院,宋闻贤来开了门,等他进来坐好就问道:“消息送出去没有?”
“送了,现在东边不通,只能走良乡这边了。”
宋闻贤脸上也有点忧虑,他来此处已经几月,维持着温体仁和钱元壳的关系,另外在张大会结交的一些京营官中,他也选出几个重点打点了一番。眼下建奴果然如陈新所料,跑到京师来了,他既吃惊,又多少有些害怕。
“宋先生,这两日京师情形如何?”
“还能如何,人心惶惶,内阁几位阁老亲自检查城防,器械竟然缺额甚多,多处崩坏的城垣没有修复,工部被免职了好几个人。”
张大会倒是颇为轻松,笑着道:“好歹还有那么多京营,这么高的墙,难道还怕那几万建奴。”
宋闻贤摇头叹道:“京营你结交良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兵额十多万,但空饷、买闲、占役除去大半,能战之兵不论,就算实在的,怕也最多三四万人。”
张大会赞同道:“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都大致如先生所说,要说能打仗,怕是只有御马监管着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也是勉强而已,我看咱们文登营远强过他,大会你来这边久了,现在这陈大人练兵,可又比往时还严厉了。”
说到文登营,张大会又来了兴趣,“宋先生,陈大哥准备走哪条线路过来?他们也该到天津了吧。”
“他当初跟我说的是走良乡过来,这几月没见,也不知他改了没有。”
“也不知他何时能到。”
“这到的时候是有讲究的,据兵部的人说,建奴已经到了通州,城中传言四起,大多都是对蓟辽督师不利的,督师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必定是要急于撇清,最好的法子就是立些军功,他现在还总督着勤王兵马,若是陈大人来早了,万一督师拿他去攻建奴,拿咱们的人命换别人的军功。来晚了,就少了影响。”
“那宋先生觉得什么时候最好?”
“也不是我觉得,还是陈大人定的,他认为建奴一旦抵达京师,袁大人多半要下狱,那时候再来便是。不过我和他那时都想简单了,奴马刚到通州,京师往东所有消息都断了,照这样看,建奴抵达京师之时,这京师周围的消息也要断,我又如何能把这时机通知到陈大人。况且建奴哨骑四出,远至数十里,陈大人那点兵,万一被发现,如何逃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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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九日,天津镇海营,天津水师的乞丐兵呆呆看着码头,几十艘帆船在木桥上源源吐出士兵,这些士兵都很强壮,但精神略有些萎靡。有几艘大帆船甲板上还有一些马匹,同样精神不振。
陈新登岸后,派出海狗子带着亲兵去通知秦律方,镇海营的营官腾出些营房,给这些勤王兵休息。陈新则直接向这个水营都司问起建奴情形。
那营官满带忧虑的大致跟陈新说了,建奴十四日潜越蓟州,已经突破朝廷寄予厚望的蓟西防线,怕是要到京师了。前几日子袁大人带着关宁军经河西务回援京师,结果河西务的人都以为建奴要来,全部吓得往天津跑,连天津城外的人也纷纷南下,标兵营和他的镇海营都跑了将近一半的兵。
陈新看着这个无精打采的水师营官,估计建奴真来天津,这营官也是要开溜的。他们在海上漂了八天才到天津卫河入海口,部分掉队的船只还没到达,人马都十分疲惫,急需休整。
文登营两千余人,住进营房的有半数,其他都只得在空地搭建帐篷,陈新自己也十分疲惫,但作为主官,他只能比士兵更晚休息。
看着天津卫的方向,陈新心情略微波动了一下,那里面的街坊至今让他记忆深刻,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个的数字。他知道这次鞑子不会来,但天津终究不会是乱世中的乐土。
刘破军很快排好了营房,许多士兵一躺下就入睡了,在这个时代的船上呆七八日,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军官当中最忙的就是董渔,董渔到中军借了一个司的士兵,帮忙搬运辎重,主要是火药和备用冷兵器,还有扎营用的标枪。文登营的火药都是自带,他们严格按纪效新书的配方制作,操典的用量也是以自己的火药味为标准,明军的火药拿来并不适用。
朱国斌是第二忙的人,他们的马在摇晃的船上极不适应,已经死了几匹,其他的也非常衰弱,他带着兽医给病马一一诊断,又用黑豆喂食,希望他们尽快恢复。
这样等了一个时辰,海狗子带着秦律方赶到,陈新马上让他和董渔进了中军所在的营房。秦律方一路看到文登营的军队,兴奋中带着焦急,对陈新道:“大人,建奴真来了,真来了!”
陈新拿出一张粗略的京畿地图,招过秦律方,不及寒暄直接问道:“建奴兵力有多少?”
“前几日宋先生从京师送来消息,兵部收到的塘报很混乱,有说十万,有说五万,也有说三万,但兵部一些老吏员都认为在五万左右。后金八旗全部出现过,但真夷不会超过两万人,还有蒙古左右翼,科尔沁、喀喇沁、土默特各部蒙古,破边墙之后陆续进入一些蒙古小部落,总人数应该不超过五万。”
“蒙古小部落不算,他们是来成火打劫的,不会跟随后金大军行动。皇太极也不会允许他们跟着捡便宜。”陈新一边说一边计算,“后金二百四十左右牛录,每牛录披甲一百,也才两万四,东江军毕竟还在,他们不可能倾巢而出,出动一万应当差不多,蒙古左右翼两千多甲兵,也不可能全部出动,就是说建州本部战兵一万出头,臣服蒙古部落难以估算,不过他们战力低下,不足为惧。”
秦律方道:“估计兵部估算的时候加上了他们的包衣,这些人也不足为惧。”
“说说这几日情形。”
秦律方两眼放光,指着蓟州的位置:“原本在蓟州附近的密云和昌平军队,被调回原地,结果建奴攻破遵化后,停了几日,十三日突然绕过蓟州,往三河方向去了,关宁军未与之交战,绕道河西务往京师回援。连蓟州竟然都敢绕过,这建奴实在太不把关宁军放在眼里。”
秦律方去过蓟州,了解那里的地形,所以对建奴的大胆有些吃惊。
“袁大人把京畿当成辽西了,京畿平野之地,岂是守住几个城池就行的。”陈新早知道潜越之事,毫不奇怪,皇太极完全是无后方流窜作案,对他们而言不存在战略要地一说,后金八旗强大的野战能力就是他的城墙。明军野战太差,每次一接仗就是全军覆没,基本只能守城,没有丝毫攻击力的战略要地,也就失去了它控遏周边的作用。
董渔看着地图问道:“大人,建奴往西去了,他们在遵化和三屯营肯定有留守,他们抢掠所得应当有大半还在哪里,大人看咱们是去京师勤王还是去遵化,要是去京师,咱们两千多人正当建奴兵锋,怕是。。。”
陈新毫不犹豫道:“去京师,咱们是来勤王的。律方,沿途的物资如何。”
“天津、东安、永清、固安、良乡、河西务的铺中皆有存粮,每处两百石,足够大军五日实用,每处有少量猪羊。”
“飧饭备好没有?车马情况如何。”
“备好了,每人十日份,天津的驴车马车买了十驾。”
陈新轻轻拍拍桌子,“董渔,安排军粮,每兵自带十日份飧饭,辎重队接手车马,再带十日份普通粮食。”
董渔皱眉道:“大人,十驾驴车怕是不够,每车不过载几石而已。。。”
“你和朱国斌带人去天津城外征用。”
“大人,这个时候都要逃命用的,他们怕是不愿卖。”
陈新头都没抬:“我说的是征用,还管他卖不卖干啥,你带的刀子是杀鸡的?”
董渔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问,他一向长于账目和调度,这样打劫的事情确实不会,一脸的为难样子。
陈新看看他模样,摇摇头改口道:“不必朱国斌了,让聂洪和周世发去,你只派人把马车看管好,征用的事让他两做,两日内备好车马粮食。”
秦律方问道:“大人,去京师路多,咱们是走往东通州方向,还是往南走固安,经良乡和卢沟桥到京师?”
陈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关宁军一溜烟跑去了京城,通州附近只剩下宣大军有战力,现在多半也被建奴打跑了,自己如果去通州,已成孤军,万一走通州过去,被建奴主力两三万人发现,平野之地四面合击过来,他连骨头都剩不下。而固安在京师之南,这线路相对安全些,但也不排除建奴往南走一段。
他只知道关宁军和建奴会在城下打一仗,但对于建奴进攻京师的具体过程并不清楚,而陈新也并不急于快速赶到京师城下,眼下袁崇焕还总督勤王兵马,先是破口后是潜越蓟州,这两件事不论什么理由,都是重大失职,若是按现代军制,负责对建奴作战的主官、情报官、参谋全都应当上军事法庭。所以袁大人现在应当是急于立功,至少要表明他不是传言中与建奴勾结议款,自己这时巴巴的送上门去,不当炮灰才怪。
他的打算是袁崇焕下狱,关宁军逃归山海之后,那时京师必定是彷徨无措,只要成为第一支到达的勤王军,就能振奋京师人心,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极大的政治收益,到时再打一仗,要是得些人头就更好了。只要崇祯对他有了这么深刻的好印象,到时就可以要来很多特殊政策,下面的官员也会大开绿灯。
“走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