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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队士兵冲出了威古兰县。
为首的正是一身黑色皮甲,头戴遮雨盔的杨政,胯下一匹红鬃马,皮毛油亮,肌腱曲线完美,钵大之蹄踏在黄泥路上,每奔跑一步,都留下一指节粗的凹坑。
最让人惊奇的马额上还有一只眼睛,这是一匹异种三眼马,三眼马是马中极品,属于魔兽,它的第三只眼也不仅仅是增强视野而已,而是能发动精神冲击,是三眼马的天赋之一。
“三眼马异常难寻,你哪弄来的?”杨政在马匹高速飞奔下,仍闲暇轻松的说着话。
一侧骑黑马的血狼答道:“抢来的。”
杨政瞪大眼睛瞧去,血狼嘿笑了一下,接着道:“上次有股水盗来打劫,我抢了这匹马来。”
“是吗?”杨政哈哈一笑:“这些强盗挺富裕呀,这样的宝马都有。”
一路急奔,下午就到了焦兰县,三大矿脉着一的焦兰矿正是在这个县城。
这也是唯一没有被洪水包围的矿脉,杨政到这里是来视察的。
三条最重要矿脉几乎出产占据威古兰成铁五分之四的产量,所以最是重要,是整个威古兰经济的命脉,所以三个矿山都有杨政的人在把守。焦兰在三个矿里最小,但因为地势较高,不太受到洪水侵袭,反而年产最稳定,所以外围的构建也相当繁华。
至少比起威古兰其他地方的荒凉,这里依然人气十足。
焦兰县依傍着焦兰矿脉而建,城内人数依然越五万有余,除了在矿上工作的人,大多数人在经营着与铁矿有关的生意,整个焦兰县面积不大,却是一个巨大的综合市场。
焦兰铁器是一个著名的品牌,就这个小小的县城,起码有一千名铁匠,而且至少有三百人是手艺精湛的矮人铁匠。
你说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里的成铁卖得便宜。
如果在其他地方购买成铁,因为途中要经过多道中间商的盘剥,同样质量的成铁价格至少要贵上三倍。
而在焦兰县,这里整个县城就是靠这个大矿脉生活。
丰富优质的矿藏,低廉的成铁价格,成了铁匠最忠爱的宝地。
而这里运出的铁器因为成本低廉,所以卖得也比外面便宜,质优价廉,怎能不吸引大批的外来客商。
倘若不是洪水弥漫,焦兰的人口至少还要多上两倍。
整个县城,管理者只有自发组织的焦兰铁器会。
这个组织成立的时间已经很久远了,而且像这种自发的组织在整个威古兰不在少数,因为威古兰面积巨大,领主的私兵却不多,想完全掌控领地不借助外力是根本不行的。
威古兰的特殊环境又使得他根本不能建立有效的管理制度。
这些自发起来的民众组织虽然无法像自己的手下般自如指挥,但他们纳税稳定,又能帮忙管理领地,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帮了领主大忙,所以领主对这些组织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不闹事,也默许他们的存在。
当杨政进入焦兰县时,迎候他的不是他的手下,正是焦兰铁器会的会长马克西姆。
一个矮人。
粗壮的马克西姆一头红色朝天短发,鼻子很大,眼睛却细小的陷在肉缝中,偶尔闪动光芒,便在憨厚外形中多出了分狡狯的味道。
焦兰铁器会管理着城内所有铁制品的交易,能当上这样一个大组织的会长,肯定不会是心思单纯的老实人。
马克西姆年纪超过两百岁,阅历丰富,掌控着焦兰铁器会超过五十年。
领主一代一代的换,马克西姆抵掌的焦兰铁器会却屹立不倒。
所以,在焦兰城。
他才是一手遮天的老大。
杨政在城门口下马,与满脸热情的马克西姆打过招呼,就在他的带领下朝城内走去。
青石铺成的整洁地面,宽阔的道路在城内四通八达,路上可以随处听到打铁声,还有不时有商人运送着铁器经过道路。
这样的景象,比之威古兰还要热闹,才真正有了城市的景象。
而让杨政暗自惊讶的,是马克西姆在焦兰城的地位,每个商人都对马克西姆恭敬有礼,他这个新任领主因为没来过这里,被忽视也是正常,但杨政发现,就算马克西姆把他介绍给那些商人,从那些商人虚伪的笑容,淡漠的眼神中,杨政也找不到多大的尊重。
魔神将军的威名并不能传到卫戎国的南方。
在这里,杨政是个新人。
新人就要被排斥。
杨政本来想直接请马克西姆帮忙,让城内有头有脸的铁器商都聚集起来认识一下。
但马克西姆找了个理由推搪了一下。
杨政无奈之下,只能先去矿山视察。
目送着杨政等人从西门而出,向着矿山行去,马克西姆的细眼闪了一下,他转身上了一辆马车,随着马车答答答的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矮人矮胖的身体跳下车厢,眼前就是一栋石制建筑。
进去后,外面大厅是一片火光,那时铁炉里的熊熊烈焰。
大厅里有几十名工匠正在那里打铁,烈焰红光映照着铁匠们黝黑的肌肉,汗珠在发亮的肌腱上流淌,这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工场,马克西姆进去后,工匠们依然在干活,也没有抬头。
他穿过大厅,达开后面的一扇小门,里面是一条回廊,到了尽头,推开一扇门。
长条的木桌边坐着十几名正在窃窃私语的人,其中还有三个矮人。
从他们的衣着上看,显然都很有身份。
马克西姆的到来,让他们停下了私语,众人都站起来一一和他打招呼。
“会长,已经见过那人了?”
马克西姆点了点头,阴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人怎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听说他在东线的名号响亮得很。”另一个身材瘦削,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接口问道。
“很普通,完全像是一个普通的贵族。”马克西姆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鼻子上用力吸了一下,面色肌肉一抖,眼神也亮了几分。
听到他这样说,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只有刚才问话的中年人和另外两个人面无喜色。
其中一个脸上有一条长疤的人冷冷道:“什么叫像是普通贵族,这东西还有像不像的吗?”
他的无理并没有引起马克西姆的不快,因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的性子。
“欧文船长,正因为他的传闻如此之多,和我曾经想像的人物有太大差距,所以我才说像,表面上温文迩雅,谦逊有礼,但是东线传闻他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而且那些传闻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我不敢肯定哪个才是这人的真面目,我看不透他。”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一个用匕首不断剔着小尾指甲,白色头发的年轻人阴森道:“管他是什么人,他能活下来再说吧。他的头几任就没逃过三年一劫的洪水,在威古兰,能生存下来的,都不是普通人,而要混得好的,就已经不是人了……”
“白头翁说的对,没有必要和这个人接触,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死了,就像他的头两任,不是吗?哦……赫赫……”
一个矮人故作幽默的说了句,引来一群或沙哑,或尖细的难听笑声……
沿着西城门外的一条大路一直走,路上不断碰到运输车队将一些黑黄色的矿石运载下来。
道路做得相当平整,所以杨政他们很快就到了焦兰山。
山体上人影攒动。
山的一面体表的植物已经被清空了,露出一片黑黄色的矿脉。
绵延而去,一眼竟看不到头,几个大的矿洞像龙眼一样凿在山体上,滑轮架车起起伏伏,十里外洪水肆虐,但这里依然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杨政来到山口,碰到了血狼派到这里的卫兵。
见到杨政,卫兵们也是惊喜交加。
焦兰山因为治安还不错,所以只派遣了一百名卫兵在这里,队长是兰斯。
几人在山道上缓缓并行,兰斯介绍着焦兰山的情况。
到了半山的时候,杨政已经大致了解了矿脉分布和矿山内的人员情况。
约莫有五千人在这个矿上工作,光开采就有两千人。
足以想见焦兰矿的富足,而这还仅仅是三大矿脉里最小的一座矿山,杨政已可想像威古兰是名副其实的“铁矿之都”,这样一个战略要地,若不是因为三年一次的洪水,其价值绝对不比一个行省差。
可是……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对洪水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诚然,文明落后,洪水张狂。
要想完全杜绝洪水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至少可以改善呀。
这洪水百年前就一直存在,再落后的文明如果肯花精力修缮,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而且,巨马省为什么不肯派兵。
卫戎国的统治阶层都是傻逼吗?
这样的战略要地,可是会对整个卫戎国的军事经济力量产生深远影响的,倘若自己是卫戎国的统治者,掌握了威古兰,就等于掌握了国家的武器库,作为卫戎国最大的成铁生产基地,失去这个地方是不可想像的打击。
杨政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
现在他很想见上瑞秋一面,这些疑问,也只有瑞秋可能给他答案。
而且……那个梦中血淋淋的紫衣女人……只要一想到她,杨政就会觉得呼吸都非常困难,她……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吗?
连亲口问清楚的机会也不给自己。
就这样,决绝的,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开?
杨政不愿相信,他要弄清楚。
斯嘉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也只有瑞秋才能给他线索,所有人,惜月,芭比,还有云中城的点点滴滴……就像梦中的一切,梦醒来,一切都散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杨政不甘心,斯嘉丽给他的沉重负担,芭比的无情。
他忘不了。
“轰隆……”
山体猛的震颤,震扰了杨政。
一声尖叫刺破了灰蒙蒙的天:“塌方拉。”
杨政举目望去,山右侧两百多米的地方,一片浓尘,混乱之声就是从那来的。
他正要策马而去,兰斯却喊住他:“大人,不用去的。”
杨政回过头,看到身后跟着的卫兵一个个木然神态,完全不见有丝毫紧张情绪,不由有些愤怒,冷声道:“怎么回事,塌方了你们难道不管吗?我让你们看着矿山,你们就这样做事?”
杨政威严极盛,一怒起来,卫兵们神色也变了。
兰斯苦笑一声,战然道:“大人,不是我们不管,实在是这样的事情一天要发生很多起,根本也管不过来。”
“一天要发生多起?”杨政脸色难看起来:“都给我过来,去看看。”
他一拍马股,当先朝着前方出事的矿洞跑去。
途径别的矿洞,发现那些矿工们依然自顾自的做着手头的工作,对出事矿洞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见到一路急奔过去的卫兵队,他们还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山路比较难行,到后来杨政只能下马,留下一部分卫兵管理着马匹,他着剩下卫兵到了出事矿洞。
还未到那里,就听到阵阵惨叫。
洞口已经完全坍塌了,沿着那洞口,小半个山体都塌陷着,一些矿工正在扒拉着塌方土石,将一些埋得不太深的矿工拉出来。
地上已经躺了五,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几个浑身流血的伤员简陋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放在担架上正准备抬下山。
杨政知道这里具体的挖矿工作都是由焦兰铁器会负责,自己的卫兵刚来不久,人数又少,也只是起下监督作用,所以他一到了矿洞边,就没有停留,开始仔细检查了周围的地理环境和泥土质量,越看越心凉,片刻后已站了起来高声道:“哪个是这个负责人,出来。”
杨政的脸孔很陌生,但他带着一群卫兵,已经彰显了他的身份。
那些围观的矿工让出一条路,目光中带着好奇和畏惧看着这个新来的气势威严的年轻人。
稍待了一会,杨政眉毛不经意的挑了下,再次道:“快点出来,哪个是负责人?”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一个中年人身上,那个人衣着与矿工不同,腰上别的武器,重要的是刚才杨政喊话时矿工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见杨政看他,中年人慢吞吞的走出来,拖长着声音道:“草民见过大人。”
他的神态看似恭敬,却又有股让人不舒服的懈怠。
杨政是什么人,见的人多了,所以对中年人的态度也不甚为意,他抬抬手:“你是负责人吧,那好,去把别的矿洞的人拉过来,今天停工,把这个出事矿洞全部挖开。”
中年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随口一句话就想让矿山停工,本就有些不服的他忍不住讥讽道:“大人,这矿山停工一天,损失是很大的,我们有那么多人要吃饭,今天不开工,我们就要饿肚子,家里的老婆小孩也跟着没饭吃。”
“钱照给,马上让他们停工。”
中年人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距此不远的一个矿洞又轰隆隆响起来。
杨政看过去,眼睛猛的瞪大,转过头吼道:“马上让他们停工,马上!”
阴冷残暴的杀气随着杨政的怒意冲出来,像毒蛇般扑咬,这一下,几乎让中年人喉咙窒息,他惊恐的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身边几个人吓得不敢动弹。
杨政一吼之后,冷静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还不快去。”
几个人逃命般飞奔而去……
“啪!”厚重的手掌打在桌面上,将那只酸枝木做成的桌子震得摇摇欲坠,粗哑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吼起来:
“他搞什么,竟然让矿山停工了,他妈的,他知道这样要损失多少钱吗?”
正在城内的马克西姆一听到这个迅速回聩来的消息,顿时震怒。
震怒只是一刹,马克西姆来回在房内踱步。
一把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在房间一角响起:“我们要的货备好了没?”
马克西姆停下脚步,背对着那人:“会好的,只要那人不再添乱。”
“马克西姆,上面一直很看重你,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马克西姆鼻子里哼唧了一下,没有说话。
等他转过头来,身后那人已是无影了,房间内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
杨政指挥着那些矿工,看着他们将两个坍塌的矿洞一点点挖出来,工程量巨大,工具又简陋,哪怕人手上千,也是有项艰巨的任务。
别说负责人恼火,连杨政的亲卫们都搞不懂,两千多人停工,这一天就是成千上万的金币撒了出去,而且还费力不讨好的去挖坍塌的矿井,不过他们不解归不解,军中养成的习惯是只管执行命令,谁也不会去置疑杨政的动机。
此刻,杨政比任何一个人都忙。
他自己也拿着一个铁锹,一边挖着那些坍塌土石,一边指挥人们将木架重新支起来,而且不断的加固已经挖开的坑洞。
因为以前杨政考过古,一些废弃的墓穴是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对如何挖掘有深入的研究,所以指挥起这个来虽说不上得心应手,也是经验丰富。
两个坍塌的矿洞同时探挖,一直清理到中午的时候,第二个矿洞里忽然暴起一阵热烈的声音。
杨政已经深入第一个洞穴,耳聪的他以后第二个矿洞又失事了,火烧火燎的冲出来,却得到一个好消息,第二个矿洞里挖出来三个活人,原来他们在矿洞坍塌的时候刚好在一个临时凿出的附井里,塌方时铁架横在那里,让他们逃过一劫。
只是原本闭目等死的他们绝对没想到矿洞会被再次挖开。
杨政的举动虽然让那些焦兰铁器会的人不满,却一下子获得了矿工们的心,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这些矿工虽然是自由身,却与奴隶相仿,几曾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们的生命。
当他们知道杨政原来是新来的领主时,这种感激上升到了另一高度。
毕竟杨政刚才不顾危险亲自下井,又指挥他们挖开塌方矿洞的举动给他们的印象已非常深刻。
领主呀,那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
折节帮助他们,矿工们怎能不感激涕零。
何况,杨政还付给了他们三倍的酬劳。
杨政看似无意的举动,却短期内获得焦兰矿两千多名普通矿工的拥戴。
有了两千多人的宣传,也许杨政无法轻易的获得所有人认同,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开端。
矿洞终于清理完毕,又救出了四个人,虽然两个矿洞死难者达到九成多,但这七个人的生还却掩盖了那百多人被压死的丑陋伤疤,人就是这样,在那种环境下,被剥削者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他们不会想到为什么矿洞的防护措施不做的更好,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为什么用低廉的价钱就收买了他们,而是会想到七个人获救,下次自己如果也遭遇塌方,不再是毫无生机。
杨政的付出并不大,却一下就让僵化的局面起了波纹。
回去的路上,血狼凑到面沉如水的杨政面前,低低的赞叹了一句:“大人英明,这样的妙招也想得到。”
杨政看他一眼,温吞吞的道:“我有什么妙招。”
“收买人心,我瞧着焦兰铁器会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大人能花点小利就收买了那些矿工们,虽然表面上不见得有多大效果,这些矿工也是些墙头草似的东西,可人一多就不一样了,一点火星没什么用,但一百一千点火星集在一起,再烧出去,只怕风就吹得大了……”
杨政有些惊异的看了样貌粗野的血狼一眼,忽的嘴角一撇,冷淡的道:“大胆,胡猜些什么,我这是真心要帮那些人,哪有塌方不救人的道理,还有,那是小利吗?两千个人一天的酬劳,发一圈,我这一分钱还没从矿上赚到,手上大半的钱就去了。”
他夹夹马腹,上前了几步,不将自己面目表情落在手下眼里。
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荒诞和自嘲。
在他本心中,原也不知道救人的心思多几分还是收买人心的心思多几分。
但在血狼眼里,他的形象就分外清晰了起来。
那种功利的,运用人微妙心理控制他人的手段,原来他杨政是真的会的,而且做得如此圆滑顺畅,仿佛他本心里,早已经有另外一个他曾经厌恶的人格缓缓取代了现有的他。
也许血狼他是佩服的,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只要想成功的人,就必须要有这样阴暗的,不择手段的政治家潜质,血狼也正为跟到这样一个拥有成功者潜质的领主而感到庆幸。
只是杨政自己,一股阴郁的悲哀却不可抑制的弥漫上来。
社会是个大染缸,谁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