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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六年正月十六,无雪,阴,天冷得紧,风不小,刮得皇宫城墙上的各色旌旗咧咧作响,又到了个早朝的日子,朝臣们天不亮就全都赶到了朝房,不过重臣们却并没像往日一般聚成一团团的小圈子聊大天,无他,大家伙都消息灵通着呢,早就知道今儿个的朝议怕是会有场激烈的交锋,不过嘛,大家伙全都是看热闹的心态,都等着太子一系的官吏们与吴王一系的人马如何闹腾了,至于那些个中层的官吏们虽无所觉,可见重臣们都默不作声,多少闻出些不对劲的味儿来了,也都没敢吭大气儿,只是各自小心揣摩着可能要生的事情,满朝房里一派诡异的寂静。
别人怎么想的李贞懒得多理会,他一来是平日里就甚少跟那些个朝臣们拉拉扯扯,二来昨夜先是恶战了一回,后头又是老三来访,接着又跟两大谋士议事儿,整整一夜都没合眼,虽说身子骨强健,可到了这会儿也早就累得不行了,哪有功夫却管别人在想些啥子,自顾自地躲在角落里闭目养着神,倒也乐得清闲,只可惜才刚歇了没多久,就听内侍监高尧那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圣上有旨,今日免朝,正三品以上朝臣并所有在京亲王一体到甘露殿议事,钦此!”
嗯哼,老爷子这是打算家丑不外扬了,呵呵,有意思!李贞心中一动,刚想着睁开眼,起身去甘露殿,却见吴王走到了他的身前,也没说话,只是使劲地眨了下眼,便即转身离去,看得李贞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也懒得理会那么许多,淡然一笑,起了身,跟在一起子重臣身后也往甘露殿而去。
甘露殿内,李世民高坐在大位上,面色铁青,眼圈黑,显然是一夜未眠的样子,见到众臣们进了殿,也丝毫未有任何的反应,即便是重臣们三呼万岁之声嘹亮,也不见李世民有何表情,就这么让重臣们始终跪着,倒是早已坐在了位置上的太子李承乾虽也面色肃穆,可眼里头却有着得意的光芒在闪动。良久之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世民突然像是醒过了神来一般,跟赶苍蝇似地挥了手,心神不定地道:“免了,免了。”
“臣等谢主隆恩。”跪了许久的重臣们紧赶着谢了恩,不过声音里透着疲惫不说,也远不及头前高呼万岁时那般响亮了,倒跟耗子叫有些子相类似,不过李老爷子显然没心情去计较这点小事,扫了眼重臣们,一摆手道:“高尧,宣!”
早已等候在侧的高尧忙从李世民的身后转了出来,一躬身子道:“是,陛下。”接着从大袖子中取出一份折子,高声宣道:“兹经有司所查,现有情况如下:碾庄一案……”
高尧所宣读的这份折子里所说的事儿,在场的重臣们早就从不同渠道都听说了,虽说并不清楚其中的奥妙,可隐隐约约都能猜出个大概来,只是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罢了,待得高尧宣完了折子,大家伙全都默不作声,谁都不肯出来说话,无他,这等谋逆大案,又是牵涉到天家子弟的案子,在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之前,哪有人敢出头说话,那不是找抽才怪了,能混到如今这个官位的,那个不是精得出奇的人物,又怎会犯那等低级错误,大殿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都说说看,这里头有何问题?嗯?”眼瞅着大家伙都不吭气,李世民冷着脸说了一句,只可惜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人敢出来说叨这件事,好一片冷场,很显然,大家伙的心思自是瞒不过老爷子的,若是平日里的话,大家伙不想说,老爷子大体上也就作罢了,可现如今这事情老爷子是实在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哪可能让群臣们就这么静了下去,黑着脸,点起了名来:“乔松(房玄龄的字),尔身为宰相,那就先说说好了。”
房玄龄早就意料到李世民会一个叫到自己,心中已然有了定计,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颇多疑点,蜀王身在岐州(今陕西附近)虽离此地不远,然实无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从武库取出如许多的兵器,殊不知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每逢年底盘总之日,总会有露馅的一天,此其一也;其二,老臣观那些书信大体上都是些日常家务事,与武库一事似无关联,且落款日期皆旧,恐不足以为信罢;其三,蜀王好游猎,损毁他人青禾或许有之,然却不足以言称蜀王聚众图谋不轨,此老臣之愚见也,望陛下三思。”
“哦?这么说,乔松以为李愔是被冤枉的了?”李世民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房玄龄如何不知这帮皇子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头前说出的那番话,本是揣测着老爷子会骨肉情深,对此事不加深究,当然,房玄龄之所以会这么想说穿了也很简单——李世民往日里都是很宽宏的一个人,甚少对那些个儿子们下狠手,便是太子那般惫怠的德性也没见李世民作过,可此时见李世民神情不对,哪还敢再坚持己见,忙躬身答道:“陛下,老臣不敢说蜀王定是被冤枉的,只是其中或许还有别情罢,还请陛下圣躬独裁,老臣皆无异议。”房玄龄话音越说越小,到了末了干脆来个让老爷子自己去裁决了事。
眼瞅着房玄龄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大家伙更是不敢开口了,不过老爷子却没客气,扫视了一下重臣们,再次点名道:“无忌,你的意思如何?”
长孙无忌昨日刚被李贞整治了一把,到如今还在生着闷气呢,再说了,他本就甚少在朝议上开口言事,更不会去忤逆李世民的意思,此时见问道自家头上,忙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再查查为好,望陛下明鉴。”
长孙无忌这话一出口,就算是为群臣们都定了个调子,那就是您老爷子想查就去查,不想查那也由你,反正是天家的事,天家自己去作主好了,得,这回好了,也用不着老爷子再一个个地去点名了,二十余名三品以上的官员排着顺溜儿出了列,说的话几乎就是长孙无忌那番话的翻版,最多是语句略有不同罢了,听得老爷子直皱眉头。
眼瞅着形势极端不利起来,吴王李恪心急如焚,可又着实没胆子出言打断重臣们的话头,此时见老爷子眉头紧锁,更是有些子站不住了,说实话,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武库案子根本就是太子折腾出来的狗屁玩意儿,可惜李恪偏偏拿不出相关的证据来,而能拿出证据的李贞却又在那儿装聋作哑,李恪使了数次眼神全都被李贞给无视了,没奈何,李恪只好等到一起子朝臣们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诸位大人之言都有理,不过儿臣以为此事疑点还是有不少,并不能证明六弟已涉入其中,毕竟关键要犯武库主事王继并未曾落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设罢了,并无确证,还望父皇明查。”
李恪话音刚落,立马就有支持者站了出来,但见白苍苍的魏征驼着背,一巍一颤地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吴王殿下所言有理,此事尚得详查为妥,不可以一面之词入人以罪,望陛下三思!”
魏征素来就是个耿直的性子,从来也学不会看眼色行事,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他就敢开口进言,原本病了多日的他,对于武库一案实是有心无力,根本顾及不到,可这多半会听了诸位朝臣的话,魏征多少看出了些门道,认定此事必有蹊跷,故此,毫不犹疑地站出来声援吴王,当然,满朝上下也就只有魏征有这种胆略罢了,其他人可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魏征的话显然还是有些子分量的,老爷子虽是一脸子的不以为然,不过却并没有训斥魏征,可也没去理会魏征的进言,一双眼寒光闪烁地盯着吴王李恪道:“尔不是要证据吗?朕可以给你,嘿,睁开你的眼,好生看看。”老爷子手一抬,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扔到了吴王李恪的身上。
折子算不得厚,左右不过是二十来页罢了,内容也算不得丰富,大体上不过是些计事的流水帐罢了,写的都是蜀王李愔的一些不轨之事,甚或连李愔某日说了啥子反语都一一列了出来,其中最要命的一条就是蜀王李愔借着田猎的由头私下练兵,私兵人数达到了五千余众,整整过了定例的四倍还多,所使用的兵器大多全是朝廷的制式兵刃。
李恪飞快地将折子过了一番,脸色“刷”地便白了,无他,那些个制式兵器是如何而来的李恪心中有数——制式兵器倒确实是朝廷专用的,不过却不是从武库那头搞出来的,而是他们兄弟三人私下从各兵器作坊里黑出来的,可问题是这话如何能说得出口,一见形势已经彻底败坏,李恪也不敢再硬撑下去,忙跪下磕了个头道:“儿臣愚昧,望父皇恕罪。”
吴王服软了,可魏征老爷子却还是不依,拿过了折子,细细地看了一番,摇着头道:“陛下,这里头还是有蹊跷,姑且不论蜀王的兵器是从何而来的,武库每年盘点下来,拢共也就少了此次的量,现如今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若如是,蜀王的兵器就未必是从武库而来的,以武库一案入蜀王之罪,殊为不妥,再者那些缴获的书信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蜀王的手笔,就算是蜀王的手笔也不见得说的就是武库之事,老臣以为还是得慎重为好,不若宣蜀王入朝,当面辨明是非方好。”
魏征老爷子说得在理,一起子重臣们虽都没敢出言附和,可脸上大多露出了是那么回事的样子,便是连老爷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疑虑,可就在此时,侯君集却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魏大人所言虽是有理,不过依老臣看来,武库盘点归盘点,可帐目却能作假,这一条想必越王殿下最清楚,陛下何不问问越王殿下。”
我靠你个死老猴子,老子没揭破你小子的背后勾当,你倒给老子下起了眼药,妈的,惹翻了老子,拼着两败俱伤,老子也把你跟老大全都拱了出来,妈的,真是个混球!李贞原本正瞧热闹瞧得高兴,却没想到被侯君集给将了一军,顿时歪腻透了,说实话,李贞并不是心慈手软,不敢跟太子与侯君集作对,而是时机不成熟,无他,李贞如今刚入朝为官,朝中压根儿就枚甚势力可言,羽翼未丰,此时若是太子倒了台,只能是白白便宜了魏王李泰罢了,以李泰如今的势力,他若是入了东宫,再想赶他下来,那可就难了,倒不如先让李承乾那等蠢货占着,只要手中握有把柄,将来赶他下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此时见侯君集攀咬到了自己的头上,李贞心中虽火大,可好在城府深,也没就此作,装成没听见,就站在一旁,不吭气儿,只可惜老爷子并没打算放过他,但听老爷子一声清咳,看着李贞道:“贞儿,尔有何话说?”
说?说个屁!李贞是实在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老爷子已经开了口,不回话是不成的了,无奈之下,只好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侯公所言账目造假固然是可行,不过却不可能有太多的花头,一年下来,数目虽不小,却也到不了百八十件的,除非主事之人不变,若是换了人,只需细细查帐,总能现其中的蹊跷。”
李贞完全就事论事,只说账目,不涉及武库遗失案,也不说老六究竟涉不涉案,话虽说了一篓筐,其实全都是废话,当然也全都是实话,老爷子不满意是自然的事情,可李贞就有那等说废话的本事,令老爷子也拿他无可奈何,愠怒地看了李贞一眼,正要继续追问之际,却见魏王李泰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斯言大善,若不是八弟心细,此武库大案也揭不出来,儿臣以为历年下来,武库遗失的兵器只怕不少,管武库之人难辞其咎,理当深究下去才是。”
李泰这话虽说得含糊,可大家伙都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李泰话里的矛头可是冲着太子去的,无他,前后几任武库人选一多半是太子荐的,还有些是侯君集的老部下,当然,明白归明白,大家伙也没傻到去点破的地步,全都闭了口,满大殿里立时又多出了数排“泥菩萨”。
日他娘的老四,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妈的,这会儿成了老子跟他联手打击老大了,他娘的郁闷!李贞无端端地被李泰利用了一把,着实有些子不开心,可也明白此时不是开口的时节,要不就是越说越乱,到了头来,一准是没好果子吃,干脆也就跟着玩起了“木偶戏”。
李贞不开口,可一旁看到了一丝将水搅浑之机会的李恪却不甘示弱地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四弟、八弟的话都说得有理,此事既是要查,那就该彻底清查下去,不可令奸佞小人得意妄为。”
眼瞅着老三一伙子人就要倒大霉了,太子李承乾原本心情愉悦得很,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竟然有将他一块儿拖下水的架势,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起了身,对着李世民躬了下身子道:“父皇,儿臣以为今日所议的是六弟的案子,其余诸事可日后再行计议,以免有主次不分之虞,望父皇明断。”
太子所言其实倒是在理,不过嘛,老四想着搂草打兔子,干掉老三之外再拖太子下水,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毫不客气地接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两案本就是一案,自当并案而论,岂可硬分甚主次,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公断。”
老三眼瞅着有个机会能拉住太子,就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接着李泰的话道:“父皇,四弟所言甚是,往父皇明察。”
太子见自己孤身受攻,如何肯依,手指着两位兄弟道:“放肆,尔等实乃胡搅蛮缠!”
老三、老四哪肯吃太子那一套,一个冷笑,一个热讽,满大殿顿时热闹了起来。
得,老爷子不举行朝议,就是担心这帮子皇子个个羽翼众多,一旦争起来,那可就没个完了,只不过却没想到这会儿还是闹上了,顿时来了气,冷冷地看着那三个互不相让的儿子们,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挥了下手道:“都给朕闭嘴!”
老爷子这一火,大家伙全都老实了下来,只不过又全都成了不言不动的“泥菩萨”了,眼瞅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路,老爷子沉思了好一阵子,突地说道:“传旨,宣蜀王李愔入朝觐见,由越王李贞为宣召使,”话音一落,大袖子一甩,也不理会重臣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转回了后殿。
啥?妈的,怎地又绕到老子头上了,老爷子,你太过分了!李贞没想到这件破差使会落到自个儿的头上,一听之下,顿时傻了眼,连气都喘不过来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