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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其人赤子天性纯粹无垢,便好似一株由园丁悉心浇灌而成的山茶花,艳丽缤纷美不胜收。然而终究未经风雨,虽气度不凡却是少了几分坚韧底蕴。以他多情善良的性格,要他为了一个女子出生入死,那是刀山火海若等闲;可若要他为了国事筹措谋划步步为营,那就实非能力所及了。说到底,冲冠一怒为红颜只需有情有义头脑发热即刻,而政治却实在是冷血、无情、隐忍甚而卑鄙之人才能胜任的工作。
段誉在见过段正淳之后始终束手无策,不知当如何化解眼前危局。好在他终究是大理国皇帝,携一干段正淳的女人和女儿来到汴京后不久,高升泰便派了百人使者团队追了过来。这百人的使者团队大都是大理国的得力大员,不但熟悉政务更深谙政斗之道。段誉继位后虽一直忌惮高升泰势大,可此时见了这些臣子却也一样松了口气。是以,这些臣子一到,段誉便飞快地纳谏,恩准由使者团代表他与大宋进行谈判。
自大宋立国以来,大理国便一向事君如仪,大宋对大理国也是礼遇有加。大理使者原以为这所谓归附一事,不过是大宋在平灭夏国之后要求外藩更多朝贡的借口,然而与政事堂的相公们几番商谈下来,众人方恍然明白这归附一事是势在必行绝难转圜。只因段誉宁死不肯不认段正淳,如今他要保住父亲和帝位似乎只有一个办法:杀进礼部强行带走段正淳,然后即刻返回大理国与大宋断交宣战。
那么,这场战争的胜算是多少呢?
让我们来看几组数据。
大理国的国土面积不足大宋的十分之一,人口不足大宋的百分之一。只因大理国向来重文轻武,国家所拥有的正规军人数不满二十万,所用兵器仍是常见的刀箭等冷兵器。而在大宋,自从宗泽升任军器监监事,大宋的燧发枪产量已达到日产百支,火炮产量则是十日一门。
这样教人绝望的实力对比,简直将大理国羞辱地体无完肤。
“陛下,大理的气候与中原截然不同,汉人来了多半水土不服。更有我国境内多山易守难攻,各族首领也不服汉人,咱们未必没有胜算!”大理国使者见段誉气馁颓唐,忙上前劝谏。
段誉闻言却只摇头叹息。“夏国比大理野蛮百倍,如今还不是灰飞烟灭?咱们大理的将士绝敌不过大宋的燧发枪与火炮,冒然开战只能连累百姓。”那使者还待再劝,段誉却已起身道。“爹爹养我育我,朕绝然不能不认爹爹!可若认了爹爹,大宋便占了大义名分。大理若是不从,宋军须臾南下,谁能抵挡?……说来说去,不过是区区帝位。朕听闻夏国平灭之后,大宋皇帝视党项百姓如同汉人。如今我大理主动归附,想必大宋皇帝亦不会为难大理百姓。”
段誉心性仁善,有此选择原是意料之中,可却将高升泰架在了火上。段氏皇族早被高氏架空,大理朝政是半点沾不着。于段誉而言,与其留在大理当个不知何时就会被权臣逼迫着出家的傀儡皇帝,或许为大宋立下归附大功来大宋当个王侯才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至于那牵机剧毒,段誉武功高深早已百毒不侵,又能奈他何?可那高升泰却不然,只要段誉答应归附,大宋朝廷必要取他这个“罪魁祸首”的人头祭旗,说不得还要灭他全族。
这与段誉说话的使者首领原是高升泰麾下,此时听了段誉这番话即刻心急如焚,忙劝道:“陛下,大理国绵延十数代,绝不能就此灭国啊!”
可段誉为人笃信佛法不爱名利,却是不为所动。“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天道轮回,大理国又岂能逃脱?”说罢,他再不理会那劝说的臣子,径自负手向卧房行去。
段誉一走,刀白凤便也跟着走了。她一心只牵挂着段正淳的生死,大理国究竟要不要归附实无暇放在心上。至于秦红棉与甘宝宝,她们的念头与刀白凤如出一辙,更想着只要没了大理国,段正淳便可休了刀白凤与自己双宿双栖。
钟灵天性烂漫,更不会在乎什么大理国。唯有木婉清生性高傲又情牵段誉,见段誉遇到难题不由怒不可遏,只一拍座椅扶手狠狠道:“难道就要这样任人摆布?”
那使者正愁无计可施,见木婉清发作,忙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木婉清即刻发问。
使者四下一望,在木婉清的耳边小声道:“微臣来大宋许久,也打探了些消息。如今的大宋首相慕容复,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大理国归附一事正是由他主持。然而他与大宋官家一向不合,只要他一死,大宋官家必会回心转意。”段氏皇族虽在国事上无能为力,却世代习武身手了得。慕容复被杀,大宋官家会不会回心转意那使者并无把握。他只知道,一旦宰相身死,大宋朝廷必要乱上一段时日,大理国便得到了喘息之机。便是最终查出了杀人真凶,大宋官家要问罪,也只需将段誉父子抛出当替罪羊即可。
那使者诡谲的心思木婉清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在他走后狠狠地咬牙。
夜色深沉,时间已至亥时,汴京城内的大部分百姓皆已进入梦乡。然而慕容府的书房内却仍点着灯火,不少文臣武将围坐一堂聆听首相安排政务。
“宿卫禁军更换燧发枪一事,官家已经驳了。”慕容复低头扫了一眼案上的文书,缓缓道。“那三十万支燧发枪便先调拨地方,给边关将士列装。”
只因唐末藩镇之祸,大宋立国以来便吸取教训,治军奉行强干弱枝之策,驻守京师的禁军将士足有四五十万之数,远胜驻守边关的禁军。然而天长日久,这些驻守京师的禁军们缺乏战阵磨练,战斗力已极为低下,不过是些模样还过得去的样子货。是以,宗泽听到慕容复如此安排,即刻松了口气,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如此一来,明年军器监的压力也可少了许多!”在他看来,与其令宿卫禁军拿着这些燧发枪当摆设,不如拨付地方,以期建功立业。
却是进京来为赵煦贺年的种师道好奇问道:“官家为何不允?”
慕容复嗤笑一声,缓缓道:“他怕有人在暗处向他放冷枪。”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耳边只听得慕容复又道。“他信不过文臣、信不过武将、信不过每日在他身边宿卫的禁军。多疑成这副模样,那就注定什么都做不成了!”
慕容复这话更是透彻,大伙不由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右相苏辙方道:”再过十日便是正旦大朝,大理国归附一事,究竟如何处置?”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慕容复断然道,“最迟明年三月,大理国必须正式递交国书,归附大宋,划分云南、贵州两路;到绍圣七年,两路完成改土归流,由官府代替各族族长处置地方政务。”说到这,他又将目光转向了种师道。“种兄,我意举荐你与曲珍为经略安抚使,镇守两路。大理各族杂处,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你们节制一方,该尊重他们的风俗,但也要他们守我们的规矩。其中尺度该如何把握,你自行揣摩罢。”
平灭夏国之后,种师道因功受封轻车都尉,为从四品官衔。经略安抚使一职虽是差遣官,却从军中副将一跃而为执掌虎符的中军主帅。可种师道听了这安排却并无多少兴奋,反而急道:“不是要打契丹么?怎么在这节骨眼上把我调走?”
“谁告诉你我要打契丹?”慕容复不禁失笑,“所谓一战者帝,吏治改革未完成之前,我不会轻启与契丹的战端。所以,预计至少五年之内唯有大理有仗打。种师道,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种师道即刻满面堆笑,斩钉截铁地回道。“下官唯以慕容大人马首是瞻!”
慕容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有发话。
这已是他们今晚的最后一个议题,众人见种师道并无异议,便先后合上了自己面前的文书。不一会,阿碧又送来了不少宵夜点心。
进入闲聊时间,慕容复再不是话题的中心。种师道一年才回来一趟,明显大伙对他的关心远胜慕容复。慕容复亦不以为忤,他说了半天政事已是口干舌燥气虚力弱,一连喝了两碗参茶方缓过气来。
却是种师道说过了这一路的风土人情,忽而微微蹙眉。“慕容,我这次回来,路上听了些流言蜚语。不少腐儒书生都对你把持朝政颇有不满,你要仔细!”
“种兄这话提醒了我!”种师道说罢,晁补之亦随声附和。“明石,近日《蒲城风雨》也有异动。章惇趁着大理国归附话题,一连刊登了数期介绍异族由来的内容,昨日刊发的一期便提到慕容氏乃鲜卑族后裔。我看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晁补之话音一落,慕容复的眉心便是一拧,沉声道:“章惇此举是要分裂家国,绝不能容他!晁师兄,我建议你在《汴京时报》上设一话题,讨论何谓华夏。”
“何谓华夏?”晁补之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衣冠之美、礼仪之盛、文章之博、技艺之精、忠勇之道,华夏不当是血脉、姓氏、国土,而应是一种信念、一种文化、一种认同。无论面目衣冠,只要其人遵我华夏之礼仪、习我华夏之文法、从我华夏之忠义,便是华夏同族血亲!”慕容复朗然道,“晁师兄,抓住这个点去破章惇的论调,绝不能任由他因一己偏见坏我兴盛大局!”
慕容复这般胸襟气度,堂上众人登时齐声叫好。能够与慕容复同坐一堂商讨政事的皆是一时俊彦,他们一听慕容复的主张便已意识到,只要这“华夏”的解释成为社会主流,各方异族但凡心慕大宋文化便会不自觉地融入大宋,以成为华夏一员为荣。届时,民心所向,才真真正正算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唯有种师道见堂上众人之中,唯有慕容复裹地最厚面色最差,不由嗔道:“你呀……我年年要你保重身体,你却一年比一年病弱!那薛慕华究竟中不中用?”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慕容复却只是苦笑。薛慕华已几番劝他自废武功,拔除体内剧毒。是慕容复自己始终无法痛下决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还留着武功究竟有何用?
说到这个话题,大伙皆是心情沉重。眼见慕容复的面色委实太差,堂上众人很快便告辞而去,不欲打搅了慕容复的休息时间。
待众人一走,阿碧即刻上前道:“热水已备好,公子爷早些梳洗安置罢!”
“好!”慕容复随手一撑桌面试图站起来,哪知他起身太急眼前竟是一黑。
“公子,小心!”阿碧见状忙上前搀扶。她方握住慕容复的手掌,便惊觉慕容复的手指竟冷得如冰条一般。看看房内摆着的火盆和慕容复身上的皮裘,阿碧的双眼不禁一热。“公子,便从了薛大夫之意罢!”
慕容复两手撑着桌面立了一会,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让我再想想……”
“公子!”阿碧不甚赞同地叫了一声,她心中又急又怕,忍不住落下泪来。“只要有泰山和燧发枪在,便能护公子周全。为何公子爷还要这般固执?”
慕容复听而不闻,只微笑着去抚阿碧的面颊。“这是怎么了?公子爷好好的,哭什么呢?”
哪知指腹尚未触到阿碧的面颊,书房窗户忽而被人破开,一道银色的剑光伴随着一声娇斥向慕容复疾刺而来。“狗贼,看剑!”
迎着寒光如水的剑锋,此时此刻,或许只有一个词语能形容慕容复的感受: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