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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天前的晚上,在临时大将军府的密室里,韩俊和贾诩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韩俊明显能够感觉到,贾诩投靠以来,虽然也曾数次出谋献策,但给韩俊的感觉是,这个把自己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家伙,每次都似乎言犹未尽,始终没有掏出真正的干货来。因此,密室之中,他在贾诩面前放了一把唐刀和一枚官印,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要么生,要么死,选择权交到了贾诩自己手里。
拔下一根头发丝来都是空心的那么聪明,贾诩又如何看不透韩俊的意图呢?他心里清楚韩俊不会真的杀他,但更加清楚的是,若是他在韩俊面前继续遮遮掩掩的,那将会彻底失去韩俊的信任。而一旦没有了韩俊的信任,曾经鼓动李傕祸乱长安的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再想要在这个乱世存活下去就只有隐居深山这一条路可走了。
韩俊记得很清楚,贾诩在锋锐的唐刀面前问了自己很大胆的一个问题,“主公欲做霍光邪?王莽邪?”
无论是霍光还是王莽,在这个时代的评价都非常差。霍光虽然对汉室忠心耿耿,后世更是和伊尹并成为“伊霍”。但是对于汉室而言,废帝另立的霍光,却是折辱了天家颜面。不但在霍光死后不久便尽灭其三族,更是用尽了一切办法抹黑霍光。
所以,贾诩问出的这句话,几乎是赌上了他的身家性命。当然,对于深通谋身自保之道的贾诩来说,敢于问出这句话,也是建立在他那双毒辣的眼睛已经将韩俊的内心想法几乎看穿的前提下。
韩俊沉吟思考了许久,才凝重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我不做霍光,更不愿做王莽。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天下所有人生而欢死不苦,让所有的不公平不合理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知道,我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但我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想就有义务去帮着大汉保存一丝元气,让汉人能够挺直了腰杆一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下去!”
韩俊说的话,大部分贾诩是听不明白的,毕竟他再聪明也要受到时代的局限性。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捻着山羊胡笑了笑,贾诩嘿嘿道:“王莽篡汉,落了个身死族灭,天下大乱。以诩判断,此非因汉室不该灭亡,而在于新朝不得民心。王莽出身豪门,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稼穑艰难,虽有一腔雄心,但新朝新政却只是纸上谈兵,食古不化,高高在上,朝令夕改。无论平民抑或豪强,皆是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官吏不知所从,将士无心为战。因此才有绿林,赤眉等盗匪蜂起,士族豪强坐而观望,致使天下动荡,民心不安,这才导致新朝国祚未满十六年而终。主公若有心代汉,则王莽之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以我之见,王莽之败,败因有三。其一乃是得位不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王莽外戚出身,前倨而后恭,一朝得志便忘形失色,肆意屠戮大臣,引来天下人的反感。其二则是改良不当,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坦白讲,王莽改制其心可嘉,但其行可诛!所谓‘五均六管’若是缓缓推动,待得时机成熟再行或可见成效,但疾风骤雨一般推行,却只会让矛盾加重,民不聊生!其三是攘外未能安内,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四处兴兵与异族为战却无寸功,徒增民间疾苦。再加上王莽喜好奢华,大兴土木不止,致使民间赋税,徭役沉重,无数苍生死于非命。天灾加上人祸,百姓苦不堪言,活路全无,只能是揭竿而起了。所以说,主公欲想一展胸中抱负,首先就要避免犯下王莽曾经的错误!”
对于王莽,韩俊之前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把他和隋炀帝归于一类人,属于是那种心太急结果被热豆腐烫死的人。贾诩的这一番话,让他忍不住后脊背生出一股凉意,心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信心。穿越前他听别人说起过王莽有可能是一个穿越众,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个说法或许并非没有可能。纵观王莽的改革措施,很多都是超越了时代的局限性,但也正因为如此,这场所谓的改革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领先一步是优势,但领先十步百步,却只会把自己扯碎。
韩俊心情沉重的长吐出一口浊气,犹豫道:“文和先生以为,汉室可还有救?”
贾诩放肆的哈哈大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祖皇帝提三尺剑,横扫八荒六合,以弱胜强,后发制人而问鼎天下。所凭为何?非是兵甲之利将帅之功,而在于民心所向。若无关中苍生拥护,酇侯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能化石为粮?若无赳赳老秦男儿慷慨赴死,留侯便是能够运筹帷幄,又岂能撒豆成兵?大汉立国之本,就在于民。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重民爱民,方有‘文景之治’;轻民害民,却有‘桓灵之祸’。四百余年国祚,相比于暴秦二世而亡,已然是幸运的太多了。方今大汉,弊端丛生,黑云重重,所等待的,便是主公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拨云见日,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晴天!”
韩俊闭着眼睛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贾诩的眼角闪过一丝狠辣,紧攥着枯瘦的拳头厉声道:“以霸道示人,以王道爱民!”
韩俊愣了一下,不解道:“还请文和先生说明白一点。”
贾诩点了点头,解释道:“主公爱民如子,治下苍生莫不感念主公恩德,此乃王道,也是主公夺取天下之最大依仗,还请主公继续保持。何谓霸道?还请主公参考战国时横扫六国之强秦。诩虽是儒生,但窃以为治国强国却应用法家之道。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尊崇王道推行仁政好似痴人说梦一般,纵使宣尼公满腹经纶也是处处碰壁。纵观史册,名留青史之治国能臣,如管子,商鞅,李斯皆乃是法家之徒,而儒家弟子却是寥寥无几。法家之道,首先在于立法,法度立则霸气显。贾谊《过秦论》曾言,内立法度,务耕积,修守战之具,外连横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臣以此言奉于主公,愿主公以此为策,缓缓图之,短则数载,长约十几年,则天下或唾手可得!”
韩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长安于我,好似牢笼一般,眼下又当如何?”
贾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眯着眼睛阴森道:“取信于民,立法驭民,主公务要与汉室划清界限,表明态度。否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韩俊也眯起了眼睛,盯着贾诩一字一顿地道:“说详细点。”
贾诩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汉室虽已摇摇欲坠,但号令天下已有四百余载,法度号令久在民心。若想改弦易辙,另立新法,则唯有将汉室威严踩在脚下,方能够荡清阻碍!”
韩俊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可是贾诩的这句话还是让他犹豫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艰难地开口问道:“如何下脚?”
这半个时辰,贾诩就好像变成了木雕一般,毫无生气地看着韩俊在自己面前踱来踱去,听到韩俊终于发问,心里面的一块大石才总算落了地,笑着开口回道:“主公,可知唐姬其人?”
韩俊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未曾听闻。”
贾诩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捻须道:“主公只需上奏天子,恳请将天子将唐姬赐予主公,便可以了。”
韩俊瞪了贾诩一眼,怒道:“别和我打哑谜,否则我认得你,这把刀可不认得你。”
贾诩缩了缩脖子,老实道:“唐姬,是颖川世家之女,其父唐瑁现任会稽太守……”
“你等等!”
韩俊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一张脸逐渐变了颜色,很复杂的颜色……
唐姬,其家世如何,父祖如何,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是弘农王的妃子,而且是陪着弘农王刘辩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宠妃,这便足够了!
贾诩此计,是赤裸裸地打脸啊,打的是小皇帝的脸,更是打在了大汉皇室的脸上!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小皇帝以及文武群臣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了!韩俊此举,简直比秽乱后宫的董卓更加过分,若不是忌惮韩俊手下幽并铁骑的无双战力,韩俊根本就不可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未央宫,哪怕群臣只是一人一口唾沫,恐怕都能够淹死韩俊了。
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就注定韩俊不可能再回头了。他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走向那茫茫看不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