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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祁看了看四周,也悄声道:“一个都不会武功。”
“喂,真有这么好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耶律祁道,“人家说的对,错过这里就错过宿头,你有伤,不能太过奔波。先住下。你要不放心,”他轻笑,“和我住一间如何?”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景横波哈哈一笑,将他推开,对那老者道,“那就谢了,谢了啊!”
“应该的,应该的。”老者连连呼喝村人帮忙,村人此刻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很多人脸上掠过喜色,上前帮忙十分殷勤。
景横波注意这些人神情,觉得他们的热情里隐藏着不自然,神态与其说是欢喜,还不如说轻松,好像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
住宿被安排在那位扔鞋大婶家,就是那位哭喊的寡妇,她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泪痕未干,从山舞手中夺了鞋便走,被那老头拉住到一边悄悄说了几句,顿时转悲为喜,主动说自己屋子大,要求招待景横波一行,忙前忙后,十分热情。
景横波觉得,她看自己等人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救星!”两个字。
不仅是寡妇眼里写这两个字,所有散去的村人,奇异的目光,背后的指指点点,和时不时如释重负吁出的长气,以及整个村子人诡异的态度,都告诉她,这场留宿,很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寡妇家里确实比较有钱,院子三进,在乡村算是大的了,据说这家工匠世家,靠手艺挣得了房产,留下了丰厚的积蓄,可惜有钱无命,现在只剩了寡妇和她的傻儿子。
寡妇的傻儿子十七八岁,和他娘一样满脸泪痕,景横波注意到他被寡妇牵回来的时候,衣裳上有一道一道的印子。
晚饭很丰盛,寡妇和村子里的妇人一起动手,菜饭满满一大桌,珍藏准备过年的牛羊肉都拿了出来,虽说乡人淳朴热情,似乎也太热情了些。
而且还有酒。
寡妇人家有酒。
景横波目光在那送上来的酒坛子上打个转,挑眉。
天弃双手抱胸,似笑非笑。耶律祁转着喝酒的黑陶碗,长眉微扬。紫蕊低声道:“主子,这酒可不能喝。”拥雪看着厨房里袅袅热气,无声将自己的酒碗反盖在桌上。
七杀在凳子上猜拳,抢谁先喝这酒,谁赢了谁喝,因为都在出老千,又打起来了。
等他们终于打出胜负,准备尝尝蒙汗药酒到底什么滋味,一转头却看见霏霏已经开了酒坛的封,小脑袋伸进了酒坛中。
一群贱人目光灼灼地瞧着,没一个提醒。
半晌,霏霏抬头,大眼睛慢速眨了眨,拍拍喝得滚圆的小肚子,摇摇晃晃走了。
众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连霏霏都毒不倒!”景横波骂一句,“真叫我不好意思做戏。”
“来,喝!”七杀早已开了封,一人一碗干起,风卷残云,酒令猜得乱七八糟,没喝几碗,伊柒已经拉着武杉跳起了脱衣舞。
厨娘们不住探头,眼巴巴地望着那酒。眼看酒坛子一坛坛喝空,一坛坛摔碎,一开始满眼希冀,渐渐变成失望,再变成疑惑,最后变成恐惧。
有个妇人悄悄地溜了出去,景横波等人当没看见。
过了一会,戚逸说:“撒泡尿去。”摇摇摆摆出去了。
半晌,众人听见外墙上一声闷响,接着啪地一响,似乎什么东西栽了下来。
再过一会儿,戚逸回来了,迎着众人目光,打个呵欠,“茅房上有人,想用绳子勒我脖子。”
“然后呢?人呢?”
戚逸坐下来,一边选了一团黄米裹肉啃着,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哦,在粪里。”
……
又过一会,伊柒出去散风,过了一会,墙西角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
伊柒笑嘻嘻地回来了。
“咋样?”
“哦,树上有人拿着砍刀,”他耸耸肩道,“我顺手把树踹断了,树倒下来,又把墙砸塌了。”
……
又过一会,司思说要醒酒,扭扭摆摆出去了,随即轰然一声,听那动静,估计连屋子都拆了。
司思一脸无辜地回来。
“咋样。”
“有人趴在屋顶上想对我射箭。”司思眨眨眼睛,“我把屋顶拆了。”
……
一刻钟后,武杉在院子中散步,遇上了同去茅厕的寡妇。寡妇笑眯眯地贴过来,问武杉今天的菜好不好吃,要不要再吃一碗特别的大菜。
“阿弥陀佛,女施主说的话,老衲一点也听不懂。”武杉高宣佛号,一边轻轻拿走寡妇怀里的菜刀,一边慈祥地道,“当然,如果你的胸不那么下垂的话,也许老衲就听懂了。”
……
酒足饭饱,众人住进了寡妇安排的一间独屋,院子里一片狼藉,寡妇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就不见了。
屋子就一间,睡也没法睡,当然也不必睡,睡着了也会醒的。
景横波和逗比们在打赌。
“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
“半个时辰。”
“两刻钟!”
“现在!”景横波一锤定音。
仿佛为她的话做注脚,“呼”一声响,外头大亮,众人一抬眼,就看见一团火球凶猛地扑了过来。
院子外有人在高声喊叫。
“外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跑不掉的!交出一个人给我们!我们就放你们走!不然等着被烧死吧!”
景横波隔窗看去,透过倒塌的院墙,可以看见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全村的人都出动了。
“我来!”天弃猛地冲了出去,半空里抬腿虚踢,噼啪一声,劲风搅动气流竟铿然有声,那团直扑而来的火球半空一顿,随即猛然倒退,被踢回了外头人群中。
惊呼尖叫声立起,无数深红的火星在黑色天幕上点燃,似提前燃放的年节烟火,人群立即就散了,鬼哭狼嚎着四处逃奔,中间那老头拼命顿拐杖喊人也止不住,只留他叫声在午夜的村庄无力回荡。
“一群没用的东西!死不肯死,抓人来死还是不敢,只配淤泥里做野兽食!”老头子怒骂声响彻天际。
天弃一闪身到了他身边,一个手指就将他拎了起来。
“老不死,”他皱眉道,“你们玩的什么把戏?够了没有?”
“谁有心思和你们玩把戏!”老头子倒是硬气,毫不畏惧呸了一口,“运气不好遇上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死在人手还比死在兽口好点。来!来!”梗着脖子向前一递。
天弃一把将他掼在景横波脚下。
“充什么人王,老实点!”
老头子呜呜地哭起来。
“谁好好地想着害人,这是作了什么孽哟……”
他一边哭一边诉,景横波听了好半天才听懂。原来最近北辛城主发布命令,要求每个村庄都必须上交一头寻金兽。大王村附近沼泽有寻金兽,但向来凶狠狡猾,难以捕捉,除非活人之肉,根本无法引出。上头勒令年三十之前必须要交一头寻金兽,否则就要加倍交明年的赋税征粮。大王村每年交完征粮已经十分吃力,不过勉强维持温饱,再双倍,非得饿死不少人不可。眼看期限将到,没奈何抽签决定派活人做饵,务必在年三十之前捕到一头。谁都知道去做这个诱饵九死无生,签抽得心惊胆战,最后签抽到了寡妇家的傻儿子,寡妇不肯,脱鞋砸人,砸到了景横波这一批人。老头子一看有外人进村,大喜过望,就动了想捆外人去做诱饵的念头,谁知道这群人个个变态,几次出手都失手,还吃了好大亏,眼看骑虎难下,只好纠合全村青壮,以放火烧屋相威胁。
老头子最后哭哭啼啼地道:“咱们也是被逼无奈,只求诸位公子小姐饶过村里人……”
景横波却在想,黄金部的掌权者,忽然要这么多寻金兽是做什么呢?
她之前听说过,黄金部当年反叛,为了积蓄金钱从他国购买武器,私下开采了很多矿山,黄金存量极速减少,这些年已经没有太多产出,现在的黄金部已经名不副实。
忽然需要寻金兽,难道又发现了矿脉?寻金兽寻黄金速度极快,黄金部这么急着要黄金干嘛?难道又想把当年的事情重演?
她对黄金部很敏感,因为黄金部族长,和桑侗是儿女亲家,桑侗有一女,嫁给了黄金部族长的二儿子。一直以来,黄金部和桑家守望相助,和轩辕家关系也不错。在八部中,黄金部也是最游离于帝歌之外的一部,这一族反了降降了反,在大荒历史上就是出名的反骨之族。
只要和桑家,轩辕家扯上关系,她就不能放松警惕。
景横波真心对这个部族没好感,看这村子人就知道了,为了自己逃生就可以暗害外乡人,软的不来来硬的,如果碰巧来的不是她们,是一群没有武功的人,想必现在已经被药倒,捆到沼泽当活人诱饵了。
而且他们对自村人也心狠手辣——那么巧就抽到无依无靠的寡妇的傻儿子?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景横波是不信的。
她不想管闲事,一脚将老头踢开,警告他们不得再打歪主意,就准备去睡一觉,忽然觉得,身边似乎太安静?
二狗子和霏霏呢?
霏霏好像先前喝酒之后就出去了?她原以为它去散散步,这家伙反正牛逼,也没在意,后来又发生不少事,也就把它忘了。
此刻想起,不禁心中一跳。
“看见二狗子和霏霏没有?”她问众人,众人面面相觑,景横波一看众人神情就知道不好,一个箭步抢出屋外,对那些又三三两两聚拢来偷窥的村人急声问:“有没有看见一只紫色的猫,和一只金刚鹦鹉?”
众人都茫然摇头,只有一个孩子,怯怯地指了一个方向,道:“我看见一只颜色很怪的猫,往那里去了,还有一只鸟,悄悄跟在它后面……那猫歪歪倒倒,好像喝醉的样子,我害怕,没敢跟……”
景横波一转头,正看见,那是沼泽的方向。
……
“小怪兽居然会喝醉!”
“可能蒙汗药对他它有兴奋作用?”
“二狗子跟去干嘛?不放心它?”
“它有那么善良?八成是跟去想瞧笑话!”
一刻钟后,景横波和耶律祁站在了传说中有寻金兽的沼泽边,夜里的沼泽除了有点闪光之外,看上去和平地没太多区别,黑暗深处,似乎有些异声传来。黑暗的更深处,是背面的巍巍大山。
因为怕七杀坏事,他们让天弃等人绊住那几个逗比,两人趁夜来到沼泽边,耶律祁刚刚点燃火把,想看清楚环境,就听见一阵翅膀猛扑声音,一抬头,就见沼泽上,二狗子疯狂地扇着翅膀,狂奔而来,一边奔一边大叫:“嘎嘎!喳喳!嘎嘎嘎嘎喳喳——”
景横波和耶律祁目瞪口呆地盯着二狗子,没想到二狗子不吟诗时的鸟叫,居然如此**。
不过二狗子连诗都不吟了,想来情况一定很紧急。
二狗子奔到近前,景横波这才看见它鸟毛都掉了好几根,平常最爱护的冠羽掉了一半,斜斜地歪在脑袋上。
“二狗,怎么回事!”
“日暮红云倚杏栽,一群怪兽入梦来!”二狗子跳上她肩头,翅膀指着前方黑暗。
“我去看看。”耶律祁顺手拿起背来的门板,闪身掠出。
几个起落,他已经到沼泽中心,一眼看见前面紫光黑光闪耀,咆哮尖嘶之声不绝,似乎正在打群架,耶律祁衣袖一卷,将门板放下,身子刚落在门板上,门板微微一震,景横波也到了。
耶律祁微微一惊,侧目道:“你的瞬移什么时候这么快这么准确了?”
“打通了任督二脉,就神功大成了。”景横波一心挂念霏霏,胡言乱语地答了,眯着眼睛看黑暗中,隐约看见一团一团兔子大的黑影在沼泽上纵横来去,速度极快,闪电般连绵成无数黑线,只看得见灼灼如红宝石的眼睛,和不断龇出的雪白的獠牙,黑影群里,霏霏如一团紫光,横冲直撞,这边踹一脚,那边咬一口,打得兽毛纷飞,淤泥四溅。
景横波一瞧就怒了。
兽多欺负兽少?
知不知道姐人称绝世禽兽?
眼睛一转,看见淤泥上悬浮着许多杂物,树枝石块动物尸体都有,她衣袖猛然一挥,一停。
啪啪连响,淤泥飞散,沼泽上那些树枝骨骼石块猛然被拔起,升到半空。
远处岸上有火把亮起,村人赶来观战了,火光将沼泽照亮,众人一抬头就看见沼泽中女子背影,纤细窈窕,双手高举,大袖飞舞,而在她高举的双手下,整个沼泽上的悬浮物,忽然升起,悬停半空!
一霎的寂静,瞪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片刻,“神啊!”的暴喊惊醒众人,唰一声大多数人都扑跪了下去。
沼泽中心,那群黑影被火光惊动,一抬头,也看见满天停住的树枝石块,都惊住。
景横波双手向下,狠狠一捺!
“欺负我的兽,去死!”
满天杂物,呼啸而下。
噼里啪啦,沼泽上下了一阵石泥雨,兜头对那群寻金兽猛砸,那群寻金兽被砸得昏头昏脑,顿时不成阵型,尖嘶着四散逃窜,霏霏趁机蹿上去,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揪住那些逃得慢的,一爪子下去拍扁,再一爪子用泥巴团团,狠狠拍进沼泽里。
“霏霏,逮几只活的!”景横波双手连挥,将那些霏霏团成泥巴的寻金兽再从泥里拔出来,狠狠地砸在幸存的寻金兽脑袋上。她的意念控物发挥到巅峰,不过是闪念之间的事,寻常人兽追不上她的速度,沼泽上砰砰砰一阵闷响,不断有寻金兽倒下,被霏霏揪住顶瓜皮,狠狠甩在门板上,片刻门板上就甩了一小堆。
耶律祁原本准备出手,此刻看她大发神威,干脆笑吟吟操起袖子,欣赏火光里她的英姿。
他眼眸里流动着淡淡的欣赏——以往总觉得女子柔弱娇艳才是美,如今却觉得,煞气和凛冽中的明丽女子,如一柄出红袖的绣眉弯刀,一样也能令眼眸惊艳。
岸上百姓在欢呼,这么多寻金兽,一旦交上去,不但完成任务,还会重重有赏!
“够了!”耶律祁忽然大喝,“太重了!小心门板撑不住!”
景横波一醒,低头一看门板已经微微下陷,这门板承载自己和耶律祁两人重量正好,再加上泥裹的好几只寻金兽就显得吃力,她衣袖一挥,门板上的寻金兽横空飞起,越过数丈沼泽,重重跌在岸上。
岸上百姓雀跃着扑上,赶紧将寻金兽捆起。
耶律祁的惊艳眼神已经换成审视——景横波的特殊能力似乎有所精进,以往她虽然也能御念控物,但绝无这般流畅,长袖飞舞间隐现狂霸之道,仅凭气势,便似有乱吞风云之感。
是她之前隐藏,还是潜在能力已经被唤醒?
何况她还有毒伤在身,如果痊愈,又该有怎样的变化?
耶律祁忽然抬起头,眼眸目光闪动,他觉得四周空气,似乎有隐隐的变化。
景横波正在专心砸兽,存心要把这群敢欺负她宠的兽解决,眼看那群小兽被霏霏追杀得东奔西突,不断发出尖锐嘶叫,渐渐被逼入了沼泽深处,也觉得够了,正打算停手,召唤霏霏回来,忽然看见霏霏一顿,随即整个身子向后一拉,蓬松大尾巴上的毛,蓬一下炸开来。
她从没看过霏霏这样,不禁一怔。
随即她感觉到脚底一震。
“啪!”一声裂响。
“闪开!”身边耶律祁忽然一声低喝,猛地将她一抱向下一倒,她只觉天地霍然倾倒,景物翻飞骨碌碌一阵乱转。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耶律祁紧紧抱着,已经离开了门板,身下是滑溜溜的淤泥,而前方门板的位置,已经看不见门板,沼泽上一大片碎片,每片只有巴掌大小。
她盯着那些碎片,不敢相信这就是那门板,不过一眨眼,门板就碎成了这样?是什么东西干的?怎么干的?如果她刚才还在门板上,那现在化成碎片的是不是她?
她刚想说话,就感觉到抱住她的耶律祁浑身紧绷,她顿时也一惊,知道危机还没过去。
她想起身,起身才能瞬移,但此时她不敢动,两人相拥趴在淤泥上,接触面积增大,才能不沉,一旦起身,如果姿势掌握不好,很容易陷进去,平常陷进去也罢了,现在淤泥底下可能有要命东西,一旦脚陷进去,底下咔嚓一口,再拔出来她就只剩半截了。
可这样不动,一样也会是淤泥之下那东西的猎物,她急声道:“我送你出去,然后你……”
话还没说完,耶律祁忽然吸一口气,单手将她一举,抬手一掷,把她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只这一个动作,他身子立即陷下一半。
他眼底却露出笑意,微微松一口气,然而一口气松到一半,他忽然一惊。
半空中景横波身子忽然一停。
似被什么东西拽住。
景横波“啊。”一声低叫。
身子刚刚飞起,她便觉得脚踝上一痛,似被什么东西扯住,她心中大惊——耶律祁掷她用尽全力,如果她脚被固定住,这两相拉扯之力,能将她的双腿生生扯断!
身在半空,事发一瞬,她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自救。
身子一停,她心中一松,一低头看见沼泽之上霏霏连滚带爬,前爪抬起,猛地按住了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耶律祁也反应了过来,立即拔剑,剑光一闪,在淤泥之上横挑而过。
剑光闪亮,她这才看见被挑起的是一根长长的黑色线状物,剑光掠过,以耶律祁佩剑之利足可以摧金断玉,那黑线只微微一颤,没断。
只是一霎,随即啪一声,她被拽回,跌落在淤泥之上。
那黑线在颤动,还在拉着她向前滑,霏霏按不住,耶律祁忽然出手,一把抓住那黑线,扯在手中,阻止了黑线拖拽之势,身子顿时又下陷不少。
“媳妇儿我来救你啦!”人影连闪,七杀到了。有扛门板的,有扛笸箩,有扛澡盆的,还有拿针线匾的,老远纷纷将门板澡盆放下。景横波一回头,就看见七八个高手,踏着门板澡盆搓衣板针线匾衣袂飘飘而来,脑海中唰一下闪过“八逗比过海,各显神通”……
原谅她这危机时刻竟然想笑,但转瞬她就笑不出来了。
身下一震,不对,似乎整个沼泽深处都一震,随即啪啪啪啪一阵连响,她眼睁睁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门板笸箩澡盆搓衣板针线匾……统统瞬间粉碎。
高手们立即没了落足处,滚倒在淤泥撞成一堆,好在大荒人向来习惯沼泽,陷进去也不慌,高手们躺在沼泽上,蛆虫一样一拱一拱继续向她接近。
这沼泽特别轻,寻常沼泽,如七杀等人的武功,是能直接站立的,但这沼泽就不行,就这样,几人身子都已经微微下陷。
“小心!”景横波忽然低喝。
几条“黑线”忽然穿过她身边,闪电般射向高手们!
与此同时七杀纷纷大骂“娘的!”“奶奶的!”“见鬼!”不得不一窜而起,被那黑线逼得向后闪退。
“黑线”从她身侧闪过,她看得清楚,这不是线,看上去倒像什么活物,闪着幽绿的暗光,腥气逼人。
她忽然觉得身子一倾,栓住她脚踝的“黑线”被猛地一拉,她被拉着滑入黑暗。
滑了两步却又停下,她听见一声闷哼,一转头,正看见耶律祁扯住了那“黑线”,“黑线”已经紧紧勒住了他手腕,很明显双方正在角力,对方力气似乎非常巨大,耶律祁虽然拉住了她,但因为在和对方角力,身子在不断下陷。
不行!这样下去,没多久他就会没顶!
景横波手一挥,她和耶律祁刚才翻滚时掉落的火折子飞起,落在她手中,她嚓一下点燃,就去烧脚踝上的“黑线”。
果然那刀砍不断的“黑线”,唰一下立即缩回。
怕火!
景横波立即对着黑线收回的方向抛出火折子,火折子在黑暗中翻翻滚滚,隐约照亮暗处半空中,两点幽绿。幽绿之后,隐约显出了一个轮廓。
景横波还待看清楚,那两点绿光一闪,火折子倏忽不见。
就在半空中,忽然消失。
耶律祁忽然道:“沼泽深处有巨兽!火折子被吞了!刚才那线是巨兽指甲,小心——”
他话音未落,唰一声,淤泥之上弹起七八条“黑线”,霍霍有声,缠向景横波的颈项。
景横波手中早另外捏了个火折子,猛地往自己脖颈一递,火苗嗤一声将她自己的头发燎掉一截,那七八条妖异如蛇的黑线,唰地缩回。
众人在岸上看着,都在咋舌,天弃一边找东西继续进沼泽,一边摇头,“这女人越来越狠,连自己脸都敢烧!”
伊柒大叫:“媳妇你悠着点,小七七马上就来救你,可别烧坏了你如花似玉的脸!”
“没有命,要脸何用!”景横波答得彪悍。
那巨兽的奇长黑色指甲缩回,七杀和天弃等人顿时再度逼近,天弃甩出长绳捆住耶律祁的腰将他拉起,七杀人在半空,齐齐出掌,七道掌力汇聚如飓风,唰一下擦景横波脸颊而过。
她只觉似有狂风扑面,凛冽至令人窒息,束发带“唰”一下被卷走,没入风的漩涡中不见,随即“砰”一声,掌风如柱,狠狠撞上了黑暗深处,刚才两点幽绿出现的地方。
闷响声如鼓,震得景横波耳朵嗡嗡作响,随即泥水翻滚呱嗒之声不绝,黑暗中某处似有泥浆一路翻滚拱动,暗处那东西似乎被激怒,正自沼泽中挣扎而出,隔这么近依旧看不清形状,只看见裹满泥浆的巨大身躯,那东西低吼一声,原本畏火伏在泥面上的长长的爪尖,铮一声再次弹起——
天弃掠来,一把拉起景横波,正要退,轰然一声,面前泥浆忽然拔地而起,竖立如墙,泥墙里闪电般弹出一截黑色的爪子,直抓景横波的双眼。
天弃出剑,与此同时七杀掠来,将要形成包围圈。
黑暗更深处,忽然一声呼哨。
声音尖锐清晰,众人听得清楚,这不是野兽吼叫,明明是人才能发出的呼哨声,不禁一怔。
一怔之下,那将要抓到景横波脸部的利爪,忽然收了回去,随即那裹着泥浆的怪兽,身子猛地向后一退。
那一退猛力又生硬,充满了别扭感,看上去不像自己退,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拉走的感觉。
怪兽吼声连连,声音里充满愤怒不甘,看来这退走并非它所愿,但却无法抗拒背后的指令,那一团混沌不清的泥,迅速后退,下降,消失于沼泽面,只看见沼泽上一线沟壑,迅速移动,向黑暗深处消失不见。
这东西来得奇怪,消失得更莫名其妙。黑暗深处沼泽更危险,众人也不想再追,天弃带着景横波,踩着村民不断掷出的木板回到岸边。耶律祁已经坐在岸边调息。
景横波打个呼哨,霏霏从黑暗深处钻了出来,小怪兽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怒得大眼睛眨动速度快上好几倍,景横波检查它身上,发现小怪兽身上丰厚的皮毛少了好几片,看起来像半个秃癞子。二狗子在一边呱呱大笑,被霏霏一巴掌给拍到了泥里。
景横波抱着霏霏给它梳毛,忽然拨了拨它的毛发,从中理出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她抱起霏霏闻了闻,隐约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沼泽都是烂泥,臭不可闻,哪来的香?
岸上堆了大大小小十几只寻金兽,村民们眉开眼笑,搓着手想和景横波要,又不敢开口。景横波扔出一只,道:“找座最好的房子,要房间多的,给我们好好安排食宿,别再玩花样,姐耐性有限。”
“哪能呢哪能呢。”那老头欢欢喜喜赶紧接了,一叠声命人去安排房子。景横波顺手又扔出一只,道:“再一只。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请讲。”老头喜出望外。
“小寻金兽并没有恐怖到你们说的那样,它们也未必需要活人肉,你们要的活人献祭,是为沼泽深处那怪物对吧?”景横波点着老头鼻子,似笑非笑,“那是什么玩意?有什么用处?我觉得它似乎被人所操纵,什么样的人可以驭使这种东西?他们潜伏在哪里?”
七杀和天弃都目瞪口呆地听着,天弃搔搔头,道:“咦,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脑子这么好用?这一转眼怎么就想到这么多?”
调息的耶律祁睁开眼,看了景横波一眼,眼神微微欣赏,也淡淡怅然。
挣脱桎梏,展开羽翼,她终于睁开最锐利的眼,俯瞰人间微尘。
这一日甚至来得很快,快到连他都觉得淡淡失落,或有一日她飞快长成,到那时,也许他们都是她羽翼后的风,掠过,无痕。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这同样是他想看见的。
景横波大而明媚的眸子,盯住了对面的老头,她在笑,可看在老头子眼里,那笑美得煞气,似午夜的艳鬼。
老头子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噗通一声跪下来。
老家伙磕头磕了半天才说清楚,果然活人做饵不是给小寻金兽吃的,这沼泽深处有巨兽,能驱使小兽骚扰民居偷孩子,那些小兽也被这“老大”保护得很好,来去如风根本逮不着。因为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捕捉寻金兽,所以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以活人做饵,目的是让那巨兽专心吃人,众人才能抽空去捕捉小兽。景横波询问时,老头看出众人武功高,有心忽悠他们去捉兽,所以故意隐瞒了沼泽深处吃人巨兽的事情。
景横波听完,一脚踢开那奸猾的老头,再次确定果然史上著名的反叛种族没一个好东西。
“你的手伤怎样了?”她忽然想起耶律祁先前帮她拉扯住那黑线,那么细的线,那么大的力气,一定割伤了手,听说这巨兽全身都是有毒的。
“没事。”耶律祁站起身,看了一眼沼泽深处,对她一笑,“已经驱除了毒性。”
他笑起来风流光艳,景横波盯着他,也扯动嘴角,媚然一笑。
“那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咱们还是上路,这村人太坏,不能呆。”
“好。”他道,“瞧你眼下,黑眼圈都有了。快去睡。”
“晚安晚安。”她抱着霏霏,拎着二狗子,转身踢踢踏踏往村人安排的屋子走,很利落地关门,吹灯,睡觉。
灯一关,黑暗里她一双眸子熠熠闪光,未闭。
外头七杀在喧闹,争夺着看起来最好的房子,将被子抢来抢去,天弃推开窗扇大骂七杀吵死了,紫蕊拥雪在厨房里做点心,试图让那群嚷饿的家伙安静下来,好让景横波睡个好觉。
耶律祁和景横波一样,安安静静回房睡觉了。景横波亲眼看见对面的灯熄了。
过了一阵子,整个院子都平静了。
夜正浓。
景横波一手掂起霏霏,轻声道:“走,咱们去报仇。”
霏霏快速地眨动大眼睛。
景横波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屋顶,她静静伏着,一边运行着伊柒教的吐纳方式,整个人和黑暗融为一体。
天很冷,她却一动不动。
从那日之后,她再不惧冷,对一切事物都拥有了耐性。
片刻,耶律祁的屋子,窗扇被轻轻推开,一条人影,轻烟般闪出。
景横波立即跟了上去。
前面耶律祁背影有点不稳,速度也比平常慢,但警惕心不减,时不时忽然回头。
不过景横波闪起来也很快。
方向果然还是往沼泽去的,却没有进沼泽,耶律祁绕着沼泽转了一圈,顺着沼泽的流向,直奔背后的大山。
到了山脚下,他并没有上山,而是看了看地形,山脚下连接着好几个沼泽地,有大有小,都缓缓流入山底石缝,景横波猜测,必然有一个石缝里有出口,但到底是哪个?
耶律祁负手站在山石上,低头看那些灰黑色的细微流动的沼泽。
夜风拂起他银黑色的大氅,黑暗尽头他眸深如渊。
景横波停在一处山石后,屏住呼吸,也看着那些沼泽。
其中一处沼泽,忽然微微震动,平静的泥面,现出川字型沟渠,一路向前。
像是泥下,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运动。
耶律祁立即掠下。顺着那一线沟渠,没入草丛中,一闪不见。
景横波也闪了过去,面前是山壁,根本看不出耶律祁从哪消失的,看上去如果她想闪进去,一定会撞上山壁头破血流。
她身形一晃。
毫不犹豫闪了进去。
唰一下,落足实地,里头果然是空心的。
山腹内部很阴凉,散发着淤泥特有的酸腐味道,无数条沼泽淤泥的分支,汇流而入。
山腹深处有火光。
火光尽头,有一人,对着洞内一方淤泥沼泽,在慢慢梳头。
乌黑的长发如一匹缎子般垂落,她倾身的侧面优美,手指雪白。
景横波却想吐。
现在看见梳头的女人她都想吐,还想把对方打吐血。
那女子抬起头来,对耶律祁幽幽一笑,景横波的小宇宙立即就燃烧起来了。
是绯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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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到今天,我已经连续万更两个月了。为自己感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