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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虽说大部分朝臣和各大世家大族皆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可真正的太子|党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亦如宁荣二府,也同样都是太子这边的,可太子压根就不在乎他们。又比如跟贾家有多年交情的金陵薛家,同样都是偏帮太子的,可你若去问一问太子,指不定突你一脸。
薛家是谁啊?孤不认识!
然而,保龄侯府却是被盖了戳的太子|党,而已故的老侯爷更是不止一次的替太子跑腿干活,虽尚不曾达到太子左膀右臂的地位,却也是在太子跟前挂了号的。也因此,贾赦可以非常自信的表示,连太子都下得了狠手的长青帝,是万万不会放过保龄侯府的。不过,因着老侯爷已经故去,如今的保龄侯府只余孤儿寡母,以长青帝素来的做派,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侯府剩余的人,甚至还会善待一二。可即便如此,没有十几二十几年,保龄侯府别想重新起复。
对于赌约,贾赦自信满满。只是那拉淑娴对于贾赦这种迷之自信,报以淡然的微笑。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当天倒是没甚么大的动静,不过因着近几个月来京城里的风向都不太对,想着小年到底不比大年,因而荣国府这头并未大办,只是家人都聚在一起用了顿丰盛的佳肴。
第二日,惊天大消息就来了。
据说,在小年夜宫宴上,四皇子跪求长青帝释放太子殿下,一开始长青帝是不同意的,非但不同意还雷霆大怒。怎奈四皇子泣血苦求,在猛磕了几十个头后,长青帝喟然长叹,以感动于其兄弟情当众表示释放太子。之后,被释放的太子匆匆赶到宫宴上,涕泪横流的跪倒在地,坦诚自己的过错,长青帝与太子二人抱头痛哭,在宫宴上来了一出父子深情的感人剧目。
……!!!
这是有病罢?!
虽说这里头也许有着些许夸张,可因着荣国府到底是有自己的渠道的,比起外头普通的老百姓,显然消息的可靠性还是很高的。当然,再靠谱的消息也只能说是表象,毕竟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世家大族中爱做戏的人就不少,天家那对最尊贵的父子未必就是真情流露。
可甭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终究是被释放了,所以……
“这这这、这是要逼死个人呢!先前,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都以太子马首是瞻?乍一下太子栽了,那些个死忠的被圣上撸了个干净,到如今都还不曾出来呢,更别说死在狱中的也有不少。盼着好几个月,那些不是那么忠心的,到底没撑住改了口,结果呢?结果呢!这是拿咱们当猴耍罢?”
贾赦真的快疯了,原因在于,他本人就是属于看着忠心最后没撑住的那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太不中用了,以至于甭管他忠心亦或是不忠心,都不会被太子放在心上的。这就好比那拉淑娴对容嬷嬷极为信任,若是容嬷嬷背叛了,她一定会疯的,可若是荣禧堂随便哪个三等丫鬟叛变了,那就没无所谓了,爱咋咋地。
见贾赦如此,那拉淑娴倒是淡定异常的捧着暖手炉,身畔穿着大红袄子的迎姐儿抱着个用布套子和棉花做成的蹴鞠,傻乎乎的在暖炕上滚来滚去,偶尔被那拉淑娴拉一把免得她掉下去。
“淑娴,你说圣上这是甚么意思?真拿咱们当猴儿耍?”贾赦倒是不在乎迎姐儿做甚么,左右都是一些蠢事,他早就在迎姐儿头上戳了个傻乎乎的章,亦如十二对他。
“那是圣上,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甭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做都做了,咱们除了老实受着还能作甚?”那拉淑娴放下暖手炉,抬手替贾赦倒了一盏茶,双手递上后,笑道,“老爷您先喝口茶定定神,又不是天要塌了,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就是天快要塌了!你自己想想,太子先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要是他一直被拘禁着倒是无妨,如今他出来了,还不立刻出手算总账?”
“那也寻不到老爷头上来。”那拉淑娴没好意思说,就你一个一等将军空衔,以及贾政那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别说高贵如太子了,一般的皇亲贵胄都不会放在眼里的。更别说之前贾赦唱了一出好戏,跟王子胜在秦楼楚馆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单这个黑历史就早已让太子彻底放弃贾赦乃至于整个荣国府了。
太子本身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极度严苛的要求。这英雄不问出处倒是正理,可像贾赦这种,低级到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跟世家故友打了个头破血流,甚至还聚众械斗的人……
凭良心说,这个脸丢得有点儿大,以太子的立场,宁愿丢了这步棋,也绝对不能丢了脸面。
“这也说不准呢,到底咱们是国公府,虽说近两年大不如前了,可底子还在,万一太子记仇的话……”或许是那拉淑娴说的太过于委婉了,又或者是贾赦太蠢了,以至于即便听了那拉淑娴的劝解,贾赦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于是,那拉淑娴决定暂时闭嘴,任凭贾赦瞎折腾。
“保龄侯府的事情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了下来,偏生又来了这么一出。这叫甚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就是那对父子之间的斗争,偏让咱们倒了大霉。帮老子罢,又怕儿子掌权了来个秋后算账。帮儿子罢,老子立刻就能恁死咱们。这天可怜见的……”贾赦无比的悲伤,深深的觉得自己一定是命不好,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
那拉淑娴忍了又忍,可性子使然,终究还是没忍住。
“老爷,我还记得以往您曾同我说过,您之所以只担了个一等将军的虚衔,是因为荣国府已出了两代国公爷,生怕权势太大引得圣上忌惮。”
“对,我是曾说过。”贾赦感到手里的茶盏渐渐冷了下来,索性掀开盖子一口灌了下去,却一不留神吃了一嘴的茶叶,呸了好几下才觉得舒坦了。
“可事实是,就算您出仕了,圣上也不会忌惮您的。”那拉淑娴又想顾忌贾赦的自尊心,又觉得若是太委婉了,贾赦又该听不懂了,左右为难之下,只好狠了狠心道,“圣上真没那么小心眼,太子殿下更不会盯着所有人。再说老爷您在太子出事之前,就跟王家大老爷干了一架,完美的避开了这事儿不说,还唆使政二老爷故意摔断了腿……”
“你的意思是,天家那对父子压根就不会注意到咱们府上?”贾赦迟疑了。
恰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贾赦刚止住了话头,也没见外头唤人,就见十二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娘……爹您也在这里哟。”
“琮儿怎的了?”在贾赦心中,十二就是心肝宝贝儿,别说打骂了,连句略重点儿的话,他都不会说,甚至在十二跟前,他都不敢喘大气,唯恐吓到了他的小宝贝。
十二却不知晓这事儿,只径直道:“舅舅派人来传消息了,说是圣上下令,让保龄侯府的大爷继承侯爷爵位。”顿了顿,十二刻意强调道,“是侯爷爵位,不降爵世袭。”
贾赦傻眼了。
在这一刻,贾赦甚至顾不得去吐槽长青帝的阴晴不定,刚逼死了人老子又给了儿子恩典,他首先想到的是,之前的打赌输了。
由此可见,贾赦的心也是蛮大的。
那拉淑娴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赦一眼,倒是没有在十二跟前捅出这事儿。毕竟,十二已经够瞧不上贾赦这个蠢爹了,要是让他知晓了这事儿……呃,顶多也就是愈发瞧不上,仿佛没甚么大不了的。
“保龄侯府还是挺有福气的哈哈哈,虽说老侯爷没了,可生病也没法子哈哈哈,到底爵位总算是传了下来哈哈哈,等再过个十来年,侯府一定会比老侯爷在世时更好的哈哈哈……”贾赦笑得异常尴尬,别说十二了,就连迎姐儿都觉出不对劲儿,使劲儿的瞅了贾赦好几眼。
“老侯爷尸骨未寒,老爷您还是悠着点儿罢。”那拉淑娴提醒道。
“对对,不过这事儿到底也算是个好消息,回头我告诉老太太去,好让她放心一些。”贾赦顶着一副尴尬的神情,眼神游离的道。
做人做到这地步也真的是够了。十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撇了撇嘴,他到底还是没捅破事实,只是提醒道:“舅舅派来的人还说了,二皇子虽被释放了,却尚未被复立。况且即便将来真的复立了,既然圣上能废他一次,就代表也能废第二次。叮嘱咱们只管远离是非,千万别主动往坑里跳。”
“说得好!”贾赦毫无诚意的赞道,“你舅舅的确有些本事。不对,这些话怕是你外祖父让你舅舅派人来传的。难怪老话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还是老的辣……”
说话间,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在得了允许后,一脸为难的葡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吞吞吐吐的道:“老爷太太,方才荣庆堂来人了,老太太让唤老爷立刻过去,说是有要紧事吩咐。”
十二鄙夷的眼神毫不迟疑的丢给了贾赦,老话未必就是正确的,有些人即便老了也仍旧变不成宝。
“……我去去就回。”贾赦面上的尴尬都快化成实质了,忙丢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丫鬟婆子的问安声,再之后就没了动静。
那拉淑娴挥手让葡萄退下,又将十二招到了跟前,提醒道:“外头的事儿倒是无妨,我不信天家那对父子会关注到咱们府上。可府里这位老太太怕是又要作幺了,先前是因着她娘家靠不上,我和王氏的娘家又太能耐了,如今史家又起来了,且张家和王家再强势到底没个爵位傍身。幸好,你是她的亲孙子,再怎么着她也不会坑到你身上来。十二,索性你出了年关就往你外祖父家去,荣国府的事儿不必插手。”
“怕甚?不就一蠢老太太。”十二心道,能生出贾赦、贾政这俩蠢货的老太太,虽未真正打过交道,可想必铁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是蠢还是聪明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她是你爹的亲娘,是我的婆母,是你的祖母,那便够了。”那拉淑娴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再度提醒道,“这世上之事,并不一定总是聪明人获胜,除非你有心干掉她,要不然她永远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十二沉默了,他猛地想起了那只蠢鸟。
聪明人未必就是胜者,蠢人也不一定会失败。十二绝不会承认自己蠢,也不认为那拉淑娴蠢,然而事实却是,他们母子俩却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这其中自也有乾隆帝的关系,可同样不能否认的是,他们就是输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事实胜于雄辩。
“娘,以往您是怎么做的?”十二很清楚,那拉淑娴不会无缘无故的弄死某个人,况且以贾母的身份,要弄死除了需要狠心外,还需要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蠢脑子。
“让你爹去处理,他是一家之主,对方又是他亲娘,哪怕惹出再多的麻烦来,也应当由他担着。”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甩出这句话,而后却是拿眼瞧着十二。
“也可以让政二老爷去处理,我听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了。要对付老太太不容易,要折腾政二老爷太容易了。对了!”十二忽的露出了一个狡诈的笑容,凑近那拉淑娴压低声音道,“娘您觉得这辈子的事儿真的同上辈子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是不太可能的,不过相差无几倒是极有可能。”
“那科举的试题呢?”十二眨巴眨眼睛,收敛了狡诈的笑容,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傻白甜神情。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单从这句话上就可以轻易的看出科举的重要性,偏科举统共也就那么几场考试,若是能提前知晓试题,又能命人做好背出,金榜题名只怕是铁板钉钉的了。这也是为何历年来都有泄题的事情发生,因为获利太大,以至于即便豁出性命一搏也在所不辞。
只是……
“十二,为何你会记得科举试题?”那拉淑娴并不怀疑两辈子的试题一致的可能性,她觉得纳闷的是,以前世十二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参加科举的,就算他本人愿意乾隆帝也一定不会答应的。况且,即便真的要去参加科举,那也无需参考以往的科举试题,因为曾出现过的试题是断然不可能再次出现的。哪怕那拉淑娴极为不待见乾隆帝,也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否定他。
乾隆帝只是在女人方面犯蠢,在旁的事情上,他一点儿也不蠢,甚至完全称得上是个老狐狸。
“因为他整我啊!”
十二好想捶地大哭,他也不明白为何乾隆帝要拿经久的科举试题给他。事实上不单给了他试题,还要他闭卷答题,光答了还不算,还要被先生批改重修。甚至在重修完成后,还要去书库里查找曾经的考生试题,在蒙住姓名的同时,寻出最佳的和最差的,以及各类典型答案,若是不幸与当时的主考官意见不同……
“答题,修题,查找历史卷宗,寻找当年主考官的批注,还有当时状元探花榜眼的论述。光找出看一遍还不够,我还要背诵出来呢!!”
谁摊上这么个爹都要跪,十二自认为学问不差,也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尤其很多题目其实老早就过时了,毕竟康熙年间和乾隆年间的情形差了很多。可即便如此,他老子逼着他背,他能如何?这要是寻常人家还能叛逆一把,搁在天家,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他怂,他认了。
听完十二的哭诉,那拉淑娴格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纳罕道:“知晓考题又如何?你不是说打算等新帝登基后成为第一次恩科的状元吗?再说了,就算你想明年下场,年岁也不适合罢?”
科举虽不曾限定年龄,可十二年岁太小了,若是他今年十岁,还可以说是绝世天才,可惜他才刚两周岁……
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我让珍大哥哥去,状元不敢说,这个不确定性太大了。不过,我定会让他平安度过乡试、会试、殿试,保准让他金榜题名!”
准确的说,要参加科举的话,首先要通过童生试,不过珍哥儿到底是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将童生试免去是很容易的,而通常所说的连中三元,也是不包括童生试的。不过,让那拉淑娴纳闷的是,即便珍哥儿能金榜题名,可跟贾母折腾人有甚么关系?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直接问了出来。
十二笑眯眯的道:“珍大哥哥那么蠢又不用功上进的人都金榜题名了,政二老爷能有好?以他的性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老太太母子连心呢,她的宝贝儿子活不了了,她能有好?其实老太太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死在咱们手上。若是因着政二老爷不活了,间接逼死了老太太,那同咱们有甚么关系?总不能说珍大哥哥金榜题名有错罢?还有一点,我可以借着外祖父的名头教导珍大哥哥,虽说东府如今看着没甚么用,可到底是贾氏宗族的长房,将来若是真摊上了事儿,有族长这一房帮衬,咱们能占不少便宜。”
这话倒是没错,就是弯子绕得有点儿大。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倒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到底如今不是上一辈子了,很多事情她和十二都不能做的太过了,甚至连贾赦都是束手束脚的。就拿贾母来说,其实那拉淑娴若狠狠心,悄无声息的将人弄死也不难,可接下来呢?这官府衙门查案需要罪证,自家人却只需一个怀疑即可。贾母虽一直病着,却从未威胁到性命,若乍然就没了,贾赦能不怀疑?而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迟早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偏生,她是想和贾赦过一辈子的。
“这个法子也不错,就算逼不死人,也能让老太太明白,她的小儿子真不是甚么好的,连珍哥儿都能金榜题名,政二老爷……对了,先前你爹听说你坑了珍哥儿,还跟我说要寻个人来给珍哥儿作伴。他倒是没具体说是谁,可他提了王家。”
“王家大老爷?”十二惊悚了,虽说有试题万事不愁了,可王子胜太能耐了,能耐到……差不多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没法办。
“不对,你爹最看不上王子胜了,不会提他。再说王子胜都三十好几了,长子都十来岁了,不可能。”
“那就是他长子呗。”十来岁的话,正当是科举的年岁,先参加童生试,考完之后参加乡试,因着年岁小完全可以慢慢来,哪怕上了二十岁才参加会试也是一桩大喜事。
“王家的嫡长孙,我记得是唤作仁哥儿。听说那孩子跟他爹一样,都是酒囊饭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倒不怕他不学好,就怕他太好。要不怎么能显出政二老爷的无用呢?”
十二狂点头,顺便提供了一个更馊的主意:“放一头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索性把我家蠢爹也叫上罢!试想想,政二老爷读了一辈子的书,都没读出个花来。我家蠢爹、东府珍大哥哥、王家的酒囊饭袋,齐刷刷的过了乡试进了会试,嘿嘿嘿……”
那拉淑娴不由的仰天长叹,这样真的会逼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