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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现实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在观看历史时,人们多半都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其任意批判,就仿佛每一个旁观者都是运筹帷幄的胜利者,同理,那些失败者皆是无药可救的蠢货。然而,这真的是事实吗?
当历史变成现实,那拉淑娴却再也无立场去质疑那些曾经的太子|党们。为何他们追随太子?原因很简单,太子乃是当今圣上赐封,是皇位继承人,是正统的象征。当然,若是太子本人不济,或者还有人会质疑一二,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年少有为,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尤其是在当下,太子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是事关切身利益,要不然哪个会同太子作对?而事实上,在那拉淑娴的前世,若非康熙帝厌弃了太子胤礽,谁又有这个能耐扳倒太子呢?
然而,如今不过才端闰四十六年,一切都尚未发生。只怕在这个时候,连当今圣上长青帝都从未考虑到废太子一事。偏偏,四王八公皆是最正统的皇位拥护者,与之相交的人家,自然也是类似的想法,因此那拉淑娴放眼望去,竟寻不出任何一个反对太子的人。当然,真要说反对太子的人也不是没有,像大皇子的拥护者,便是典型的对立派系。问题是,那拉淑娴除非脑子被门缝夹了才会选择大皇子……
“张家跟潘家、凌家、周家以及贾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在朝堂上的立场必然是全然一致的。这其他三家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可至少贾家这边交好的人家,全部都是太子|党。想必,潘家等人家也是如此。”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这简直就是民间所说的牵出萝卜带出泥,一拽就是一长串,倘若前世也是如此,那就无怪康熙帝会那般忌惮太子了。
“正统。”十二扒着一旁的小几,终于够到了一块糕点,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见是芝麻糕,略撇了撇嘴表示不满,可到底还是塞进了嘴里。
“别说风凉话。”那拉淑娴一眼横过去,就看到十二又在吃了,登时一个没忍住劈手夺了过来,“别总想着吃,说话!”
“不都说了正统吗?”十二委委屈屈的望着那拉淑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乾隆帝那般不注重正统的。”
“说解决之道!”
“没啥好说的。”十二瘪着嘴一脸无奈,见那拉淑娴还在瞪他,才吭吭哧哧的道,“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头一次被废,可那次也没死几个人……四十七年九月被废,十二月他就出来了,等次年三月他就又被复立了。至少这两年里,不会出大事,哪怕等五十一年十月二度被废,问题也不大。”
“照你这么说,咱们都不会有事?”那拉淑娴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十二,那一段历史她虽不曾通读,可因着时间过去并不久,按说她都是听说过的,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有很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甚至株连九族。
十二幽怨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都没开口。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从不知善良二字为何物,仍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瞧,倒是一旁的容嬷嬷有些心软了,不由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就说罢,虽说老奴只是个奴才,可老奴也记得,那时候死了很多人,菜市口的地皮都不知晓被铲了多少层。”
菜市口是专门用于处斩死囚的,斩首之刑难以避免的就是大量喷溅出的鲜血,而血一旦多了,就会跟泥土混成一团,凝结成厚厚的一层血痂,这种情况用水冲洗几乎起不了甚么作用,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将地皮铲去一层。
“那是皇玛法……”十二几乎要无语凝噎,康熙帝崇尚仁政,轻易不杀老臣,更别说血脉至亲了。就连敢弑父杀君的太子都仅仅是圈养,又怎么可能会下令满门抄斩乃至株连九族呢?康熙帝甚至仁慈到将国库里的银两无偿借给臣子,哪怕臣子只是拿去挥霍也并不追讨。
忽的,十二眉心一跳,他家如今是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怕是也借了国库不少钱财罢?到时候,都不用治追随太子之罪,就一个欠银不还就能逼死他们了罢?
没活路了。
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十二果断的将自己猜到的事情告诉了那拉淑娴。听完之后,那拉淑娴愣是有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该怎么说呢?身为那拉氏打小金娇玉贵养大的姑奶奶,她平生最崇拜的便是雍正爷,可万万没想到,一朝穿越,她成了追随太子的诸家族之一,甚至极有可能被这个世上雍正爷的替代品四皇子干掉……
那拉淑娴扶额哀叹,她甚至找不到怪罪之人,只默默的咽下了骂贼老天的想法。
好半响,那拉淑娴才道:“十二你可有法子?”
“先查明咱们家到底有没有欠国库银子,若是没有,那一切安好。若是有……”就节哀顺变罢。十二看了看那拉淑娴的面色,果断的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改口道,“真要有也不怕,等四皇子受命追讨欠银时,咱们家砸锅卖铁的还上就可以了。只记得,弄得越惨越好,最好是那种豁出命去也要帮四皇子交差那种。呃,应该就可以保命罢?”
一般来说,睚眦必报的另一层含义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十二私以为,倘若这一世的四皇子真的是他前世的皇玛法,那么只要贾府能帮他一点儿小忙,回头保住小命是没问题了。
恩怨分明嘛。
“我让你爹去查。”那拉淑娴说罢,便径直起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容嬷嬷赶紧拿了块芝麻糕塞到十二嘴里,讪笑着道:“十二阿哥,跟嬷嬷说说,你们方才到底在嘀咕甚么?我怎的就没听明白呢?”
十二险些没被糕点给噎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只狠狠的用小乳牙咬了一口芝麻糕,恨恨的道:“没事!”
容嬷嬷到底只是个包衣奴才出身,哪怕经历了诸多风风雨雨,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仍不是很明白。见十二异常肯定的说了没事,她也就不追问了,左右她也做不了甚么。不对,她还可以吩咐厨房做几碟十二爱吃的糕点甜汤!
……
……
因着十二的这番提醒,那拉淑娴也寻了个机会状似无意的提到了欠银这事儿。贾赦初时一愣,旋即便笑着承认了此事,却只道:“依稀记得仿佛是有这事儿,不过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提那作甚?”
那拉淑娴心下一沉,虽说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曾想竟真有这么一遭。又见贾赦一脸的不以为然,知晓乍劝起不了作用,思忖片刻后,道:“我娘家是书香传家,实则全然谈不上富贵二字,可纵是如此也不曾落魄到向外处借银。荣国府端的是富贵无双,听说我嫁之前,最是鼎盛,也是因着老国公故去了,咱们家才渐渐落了下来。怎的……”
“说甚么傻话呢?谁家是真的缺钱才去借的?还不是应了那句不借白不借?”因着那拉淑娴说的委婉,贾赦倒是不曾往旁的方面去想,只大笑着道,“再说了,那不是预备接驾吗?是体面,是福气!只可惜,就跟你说那般,老太爷没了,咱们家就渐渐的不被人记得了。”
见那拉淑娴沉吟着不说话,贾赦稀罕了一阵,忽的想起一事,显摆道:“真要说起来,王家可比咱们家更富贵。淑娴你忘了?当初贾政娶王氏时,王家送的十里红妆简直吓死个人!虽说荣国府这头也送了不菲的聘礼去,王氏的嫁妆是连聘礼都算进去的,可就算这般,那数量也忒吓人了。且王家那头实诚,没的拿半空的箱子应付事儿,我当时扫了一眼,怕是少说也有六七十万之数!”
所谓的六七十万之数,指的是价值约和六七十万两白银,这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当然,王夫人的嫁妆里头,多半是田产地契铺子等,少半才是各色古董玉器金银首饰,真要论现银怕是没多少。而原主张家当初嫁过来时,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十万不到的嫁妆,这么一比较,王家确是富贵无双。
又听贾赦笑道:“你可知王家为何这般富贵?”
“自古便有穷文富武之说,王家一门武将,自是富贵得很。”那拉淑娴淡淡的道。
“那可不是。”贾赦摇了摇头,“咱们府上也是一门武将,却没的王家那般富贵。你可知金陵有个护官符,‘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里说的便是贾政那岳丈家了。不过,王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却是那王老爷子自打十来年前,从边疆退回来后,就只单管各国进贡朝贺一事。但凡有海外番邦来人,皆是由王家接待养活的。那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归王家管的。如此排场,怎能不富贵?王家除却如今的大老爷王子胜是个蠢货外,旁的可个顶个的都是人精。连两个嫁出去的姑太太也能耐得很,王夫人嫁了贾政,她妹子却是嫁给了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家主!”
真要论权势,如今的王家尚且比不得贾家和史家,毕竟后两者一个是国公一个是侯爷。可论起钱财,王家并不输给薛家太多。况且,以王家如今之势,怕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四大家族由他家做主也未必没有可能了。
那拉淑娴这般想着,不禁暗暗叹息。贾家一门双国公,曾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如今却是愈发败落。宁国府那头尚不如荣国府,毕竟荣国府贾代善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得以不降爵世袭国公。而宁国府那头,如今贾敬所袭不过是个二等将军的爵位。当然,荣国府也好不到哪里去,贾赦比贾敬略好一筹,乃是一等将军的爵位。
“对了对了,真要论起富贵,我可知晓有一家比王家、薛家更甚!”
许是那拉淑娴方才更好碰到了贾赦的痒痒肉,以至于他越说越兴奋起来。那拉淑娴虽说对这种话题并不太感兴趣,可她倒是想知晓荣国府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坑祖宗的货,因而倒是耐着性子听着。
却听贾赦朗声笑道:“说来也是凑巧,咱们家姓贾,那户人家却是姓甑。假作真时真亦假,也不知咱们两家究竟孰真孰假。”
摇头晃脑的说笑了一阵,贾赦才说到了正事上:“那甄家也是顶顶能耐的,跟咱们家一样,都是军功出身的。不过,甑家的能耐在于,出了个老太太,按我的辈分,怕是也该唤声甑老祖母的。那位可是个能耐,曾经奶过圣上。圣上原就最念旧情,听说甑老太太还曾在圣上为难之时拼命相救,仿佛至今身上还有处极深的伤疤。你说,甑家能不富贵吗?”
“我怎未见过甑家之人?”那拉淑娴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并不认得那些人。不过,她依稀记得,每年所收的年礼之中,仿佛有一份格外的厚重,且旁人是论一户送来的,他们家却是按每个主子来送的,“可是那个江南的……”
“对,甑家便在江南,单管织造。我记得甑家曾连着接驾四次,可当真是天大的福气。那会子,我年岁也不大,又是素来跟在祖父母跟前尽孝。倒是贾政,应当曾亲眼见过那么一两回的。”说到这里,贾赦还颇为可惜的砸吧砸嘴,似乎恨不得以身替之。
然而,那拉淑娴却没有贾赦这般好心情,相反她却是越听越觉得沉重。
前世的康熙帝好四处巡游,单是南寻便有六趟之多,尽管那拉淑娴记不清楚那六次之中,究竟是何人负责接驾,可她却分明记得,那些最得宠的臣子家族,皆在乾隆朝烟消云散。可乾隆帝此人虽毛病一堆,却并不崇尚酷刑,也就是说,那些家族很有可能全都折在了雍正年间。
甑家,气数已尽。
“老爷,眼瞅着就快十月了,年礼也早已备下,想来最多再过一月,年礼都能送到各家去了。”那拉淑娴忽的话锋一转,提到了年礼一事,见贾赦一脸愕然的望过来,她只嫣然一笑,“甑家暂且不管,左右也没甚么妨碍,我指的是姑苏林家。”
林家,便是林海之家,却说这林家原是姑苏人士,尽管这两年林海带着寡母居于扬州,不过提到林家时,还是会称呼为姑苏林家。亦如那些老交情的人家,提到宁荣二府仍会说一句金陵贾家。
乍一听那拉淑娴提到林家,贾赦明显有些愣神,可旋即却面色一沉,没好气的道:“哼,别提林家,他们不是能耐吗?世禄之家、书香之族,多能耐呢!说白了也不过是爵位到头了的白丁!老太爷惜林海才华,我却不稀罕。敏姐儿多好的姑娘,配林海措措有余,偏生林家不知珍稀,竟是连诓咱们这么多年。我倒也罢了,左右就算受气也无碍,倒是委屈了敏姐儿。”
说到后来,贾赦的声音愈发低沉了,言语之间的怒气也渐渐的被无奈所替代。
尽管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悔婚对男女双方都有妨碍,可总的来说,到底还是女子更为吃亏。贾敏如今都已经十九岁了,等再翻过一年,却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尽管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嫁,可也没有拖到这般晚的。一般来说,十四五岁肯定要相看起来了,过个一两年定亲,最迟十七八岁定是完婚了。然而,林家那头虽从不曾少了三节两寿之礼,却完全不提完婚一事。以往还能说是因着荣国府要为贾代善守孝的缘故,又或者刚出了孝期立刻嫁娶名声不好,可问题是荣国府出孝期都两年了,再说两边年岁都不小了,就算着急也是人之常情,谁会多嘴多舌?
也难怪贾赦一提起这事儿便是一肚子的怨气,哪怕他素日里同贾敏并不亲近,却也不能否认他俩是嫡亲的兄妹。而事实上,据那拉淑娴所知,贾政和王夫人怨气更大,贾政是因着素来同贾敏极为亲近,王夫人则是因着元姐儿,毕竟若是贾敏难嫁,势必会连累到亲侄女。
“旁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左右老爷您也不爱听。看我却是极相信老国公看人的眼光,那林海并林家绝不是小人,他们迟迟未曾传来消息,许是有难言之隐。”
“甚么难言之隐,林家根本无事!”
贾赦原是不想再提林家一事,可他听出那拉淑娴隐隐有着替林家说话的打算,当下便耐不住了,索性将这两年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那拉淑娴。其实,真要算起来,贾赦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主要是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再者关系到贾敏的闺誉,贾赦就算再怎么不着调,也不敢拿这种事情说笑逗趣。
却说贾赦也是真将贾敏放在心上的,在荣国府刚出孝时,贾赦确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林家早已弃武从文,自然更为讲究一些,略迟些议亲事也实属寻常。然而,贾赦此人耐心有限,没到半年工夫,他就耐心告罄了,因着不好在贾母和贾敏跟前提这事儿,他索性偷偷的使了人往扬州去探消息,自然没提贾敏,甚至连荣国府都不曾提过,只转弯抹角的让人打听了扬州里头大户人家的消息。
待又过了半年,贾赦得到了确切消息。旁的人家自是略过不提,单说林家,因着林海父亲早亡,家中唯独只有一位寡母,却是身子骨康健,时常邀请城中女眷说笑解闷。至于林海本人,则官途顺畅,万事无虞。
“你说气人不气人?!要不是因着我实在是没空往扬州去,我一准揍死他!!”
那拉淑娴沉默了,她原先想到的是,也许林海寡母有恙,这才不得不推延了婚期。可在排除了这个可能之后,那剩下的原因恐怕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了。
……并非所有人都是蠢货,怕只怕林家已经觉察到了甚么。又或者,林家是彻头彻尾的皇派,只支持当今圣上,绝不搀和夺嫡之战。
仔细想想,后者的可能性要完全大过于前者。不过,若是真像那拉氏所猜测的那般,那么继甄家之后,林家估计也差不多气数已尽了,毕竟前世的雍正爷干掉了不少只忠于康熙帝的顽固老臣。这般想来,还真是悲哀啊,那拉淑娴突然发现,她身边的亲眷好友只怕没一个能全须全尾活到老的。
“那就再给林家最后一次机会。”那拉淑娴正色道,“成不成一句话,没的这般拖着糟践人的。老爷不妨立刻让人快马加鞭的赶往扬州城,问清楚林家到底是个甚么想法。虽说婚嫁一事终是女子吃亏,可纵是吃亏也比一辈子守活寡来得强。老爷何不仔细想想,倘若林家一直这么拖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敏姐儿怎办?咱们荣国府,并隔壁宁国府又怎生是好?”
快刀斩乱麻,左右那拉淑娴已经确定林家不会有好结果的,与其将宝押在林家这头,还不如另寻一门亲事。毕竟,福祸难料也比难逃一劫来得强。
“成!就照你说的办!”
贾赦还真听进去了这个法子,说白了,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竟沦落到让人挑三拣四的地步,如何能不让他恼火万分?尤其是,林家先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是在老国公贾代善过世后,才猛地疏远了关系。虽说三节两寿之礼并不曾落下,可婚期迟迟未定,却已经是对贾敏的不公了。
说做就做!
当天贾赦就写了一份言辞果断的信函,滴上封蜡后,交给了最得力的心腹,命其立刻赶往扬州城。当然,扬州林家的回复绝不可能这般快,因此在送走了心腹后,贾赦便定下心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林家的事情自是全权交给了贾赦,而那拉淑娴也不曾闲着,她也要准备各色祭品,因为张家要出殡了。
虽说以往张家大太太活着时,总觉得她年岁长了,不好生养了,可事实上她的年岁并不大,及至过世虚岁也不过才三十有一。这个年纪,加上她是因着难产而亡,在算法上应当是属于横死的。因此,张家那头先是将棺木置于灵堂之上摆放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送至城外寺中,请大师做了水路法事,及至眼瞅着年关将近,这才掐着时间将人送走了。
至腊月初三,张家大太太终是入土为安,而彼时她所留下的小哥儿也过了洗三、满月,即将面临百日。然而,就仿佛所有人都忘却了这件事儿,没有任何人提出要给小哥儿办酒,甚至一些交情不算深的人家都不知晓张家又添了个小哥儿。
在送走了张家大太太后,张家这头彻底沉寂了下来,对外更是宣称闭门谢客一年。张家老太爷早已向长青帝递了辞呈,自是不必多言,而张家三位老爷也皆暂离官场。张家大老爷要替妻守孝一年,他的两个儿女则是三年,至于弟弟弟媳并侄子们只需九个月,可到底张家还是保持了一致,选择了一年为期。
随着张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年关终是来了。也许对于张家来说,或者对于张家大太太的娘家潘家来说,这个年注定悲伤无比,可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过年却是喜气洋洋的。
也许,要除了荣国府。
荣国府这头,在张家大太太出殡时,也是派了人前往的。去的是贾赦俩口子并贾政俩口子,贾母是因着年岁长了,怕忌讳,再者对方是晚辈,原就无需她这个长辈前往,而孩子们则是年岁太小了,倒是宁国府那头,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都携礼前往了。
不过,就算去了张家,那头的悲伤也感染不到荣国府,甚至贾母还另有盘算。
“老大媳妇儿,咱们家和张家是姻亲,原就不必忌讳那么多。我知晓你先前将琮儿送到张家去了,做学问嘛,自是好事一桩,我能理解,也完全赞同。”贾母在小年夜前夕特地将那拉淑娴唤到了跟前,细细分说道,“虽说张家要守孝,不过这并不妨碍你回娘家。等过了小年夜,你再往张家去一趟,至于来年正月初二的回门日也不能省却了,若是缺贵重的礼物,只管开库房去取。”
那拉淑娴含笑点头称是,却并不接话,只等着贾母主动开口将目的说出来。
可怜的贾母,她原是打算等那拉淑娴感谢她时,好顺口说出来,结果那拉淑娴完全不接招,弄得她尴尬万分。好在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贾母很快就调整了心情,再度开口道:“至于琮儿,你也别忘了带上,亲家公怕是很稀罕这个小外孙罢?”
这倒是不曾说错,那拉淑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只点头道:“确实如此,张家老太爷极为欢喜那孩子,说他天赋过人。”
“那就更不能耽搁了,回头等过了正月十五,还让琮儿去张家住着。自然,吃喝用度绝不能省了,若是张家不收重礼,那就想法子弄些孤本古籍来,务必要让琮儿继续跟在张家老太爷身边做学问!”
“老太太您说的是。”
“还有琏儿。”贾母皱着眉头瞪着那拉淑娴,对于后者完全不接招的行为感到极为的厌恶,却又不得不强忍着,“老大媳妇儿你怎能只管琮儿不管琏儿呢?两个哥儿都是你的亲生儿子,琏儿还是嫡长子,将来要袭爵的!回头让琏儿也去张家。”
“唉。”话说到这份上,那拉淑娴已经猜到贾母接下来的招数了,因而只长叹一声,用极为无奈的口吻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会不在意琏儿呢?可惜,先前我就求了,偏老太爷他固执得很,只道琏儿像我家老爷,并无半点儿读书的天赋。我原还想再劝劝,又去求了娘家老太太,可老太爷就是这般的执拗,半句劝都听不进去,还道就是当今圣上逼他收某个没天赋的皇子皇孙,他也会断然拒绝的。”
最后那句话,成功的把贾母噎住了。趁此机会,那拉淑娴极快的告退离开,竟是完全不给贾母再度开口的机会。
不过,等回到了荣禧堂,那拉淑娴第一时间寻了贾赦,开门见山的说了方才之事,并直言:“老太太明摆着就是想让珠儿同去,偏还扯上了琏儿。倘若这事儿是我说了算的,那倒是无妨。偏我父亲那性子,怕是真要当今圣上开口才行了,我可没这个能耐。”
“瞎折腾甚么?琏儿蠢成那样,压根就入不了老泰山的眼。至于珠儿,我先前不都答应了贾政,把琏儿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予了珠儿吗?还闹甚么?回头我去寻贾政,就跟他说,再闹腾我反悔了,左右也不是白纸黑字的,谁怕谁!得了,这事儿淑娴你不用管了,老太太要再提,就让贾政那蠢货去应对好了,只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没不成的!”
那拉淑娴也被噎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甚么的,贾政是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迂腐顽固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不堪入目的事儿?不过,那拉淑娴明智的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道了一声知道了,回头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至于贾赦,也没耽搁多久,待过了小年夜,逮了个空闲就同贾政说了这事。且贾赦这人素来不知晓甚么叫做委婉,直接开口威胁再胡闹就反悔,左右他不要脸。只这话,就唬得贾政寒冬腊月的出了一身的汗,拍着胸口保证这事儿绝不是他唆使的,并发誓一定拦着贾母不让她再闹事。
之后,贾母确是不曾再闹事,却不是因为贾政寻了她,而是扬州城来人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贾赦,心腹遣了自家婆娘来荣禧堂唤他,待在前院碰面后,贾赦就得知林家派人来了,还从心腹手上得了一封文绉绉的信,大意是林家绝无悔婚之意,且定会给荣国府一个交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贾赦死死的盯着信函,半响后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好几遍,却仍没有看出个花来。没了法子,贾赦只好带着信函回了荣禧堂,拿给那拉淑娴看。可惜,就算那拉淑娴比贾赦文采略好一些,却也仍不曾看出旁的。毕竟,统共也就三两句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了。
盛怒之下的贾赦直接将信函撕成碎片,觉得还不解气,索性将碎片都丢进炭盆里烧成了灰。紧接着,贾赦忽的想起,方才心腹还说了一件事,林家派了人跟他一道儿回京。
林家派来的是世代服侍林家的忠仆林老管家,因着老管家已是七十高龄,倒也没必要忌讳那般多了,又因着他身份特殊,被直接引到了荣庆堂正厅里。当然,在此之前,荣国府除却小辈儿们之外的所有主子尽数赶到了荣庆堂。
说是并不忌讳,也不可能大喇喇的正面相对,好在荣庆堂正厅极大,贾母并那拉淑娴、王夫人坐在屏风后头,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则在前头待客。只一道屏风相隔,不单不会影响听到事情,还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些。至于贾敏,则是比哥嫂都更为早来,却并未出现在人前,只躲在正厅后头的暖阁里,侧耳倾听着。
人都齐了,事情自然也要说开。作为荣国府现任家主的贾赦自是头一个开口的。
“林老管家对罢?说说来意。”贾赦面上不悲不喜,虽并不曾露出半分嫌恶,却也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一旁的贾政略有些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却仍只保持沉默并不多言。
旁人并不清楚事情起因,林老管家却是一清二楚的,毕竟来之前,主子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了他,甚至连贾赦亲笔所写的那封信都让他瞧过了,为的就是让他提前知晓荣国府的态度,到时也好妥当应对。因而对于贾赦这般态度,林老管家非但并不生气,反而还略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连话都没说就被荣国府轰了出去。这他丢人倒没甚么,怕的是没法完成主子交待的事情。
当下,林老管家先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随后才口齿清晰有条不紊的解释了起来。
在林老管家的说辞中,林家最期盼就是两家联姻之事,着重强调了林家对已故荣国府贾代善的敬佩之意,对贾家姑娘的无限期待,还格外惋惜了未能早些来荣国府确定婚期。当然,对于为何不曾来荣国府确定婚期也是有明确理由的,且还有三个理由。
其一,林家老太太拜访了高僧,说这两年并不适合成亲。
其二,林家哥儿正被长青帝所重用,日日忙碌不堪,连每日用膳歇觉都抽不出空来,更别说千里迢迢上京迎娶。
其三,则是暗示明年京里会发生大事,只待风波平息后,定会择日迎娶贾敏为妻。
理由乍一看很在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哼,都说佛门乃六根清净之地,何时也管男婚女嫁之事了?甚么这两年并不适合成亲,不说九州大地,单说这京城里我知晓的人家,这两年成亲的就不下百家。照你这种说法,这两年成亲的人都会有妨碍了?啧,七皇子不就是今年年初大婚的?”
贾赦真的是甚么都敢说,不过仔细想想,他也只是说了七皇子今年大婚,倒是没甚么不敬之语。可倘若联系到方才林老管家的话,却是显得很不妥当了。
“大哥慎言。”贾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哪怕七皇子既不受宠也没强有力的靠山,那也是堂堂皇子,没的任由贾赦这么编排的。好在贾赦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在横了贾政一眼后,这茬也就揭过去了。
这茬揭过去了,还有下一茬。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家数代单传,至林海,只余他一根独苗苗。我记得林海不过比我二弟小了一岁,翻过年都临近而立之年了。莫说子嗣,连成亲都不曾,如何同九泉之下的林老太爷交代?况且,圣上宽厚仁慈,又怎会不让臣子成亲呢?”不等林老管家接口解释,贾赦径直道,“至于明年会有风波,还等风波平息择日成亲……哼!这是甚么意思?派人上京的是林家,如今竟说的好似我们荣国府苦求你林家似的!怎个意思?”
林老管家彻底傻眼了,这主子究竟怎个意思他是不大清楚,可他却明白,荣国府尤其是眼前这位赦大老爷明摆着就是恶人先告状了!
偏生,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无力的张了张嘴,林老管家望着满脸怒意的贾赦,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不该说的,主子没跟他说,他一个卖了身的老仆还能如何?纵然看在他家世代忠诚的份上,比林家旁的下人知晓了更多的事情,可林老管家却明白,有些事情怕是连家中老太太都被蒙在鼓里,他又如何得知?
“赦儿,先让人带老管家下去歇着罢,左右已这个日子了,有甚么事儿等过了年再细谈罢。”贾母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尽管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声音里的怒意。
林家,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