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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慈只觉得心潮微微起伏,两手相互轻轻缴动。太子的青龙营还悬置着,现在君上又从五皇子手里连下了两营。是要收回己用还是要交到谁的手中呢?这三营的去处是否就是君上的真意呢。李殊慈想着,手心渐渐渗出汗水。
惠妃在君上面前跪坐下来,轻轻为将他的腿摆正:“君上终日这么坐着,于身体总是无益,还要起身多多活动才好。”仿佛刚刚尴尬根本没有存在过,军权被夺的也不是她的儿子,语气依然温柔谦恭,让人心头发暖。
君上终究不能对这个尽心尽力陪伴他多年,不是妻子而胜似妻子的女人太过冷淡,他说:“太子的事情,怪不得你,奈何天下众口悠悠,种种流言对你们母子极为不利,不如趁此机会沉一沉老五的心性。”惠妃抬眼看他,他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自顾说下去:“沈豪那个老狐狸,当年沈皇后之事,从头至尾你都清楚明白,到底朕还要领他一个情。沈文瀚与祝含英那档事,虽不能明着处置,但他沈豪也已经准备告老。此时也就罢了,否则,又是一番闹腾,朕也是倦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那一句‘不能明着处置’惠妃听得明明白白。说了这么多,重点就这一句。“沈大人私德有亏,君上宽宏,可此事不仅仅在于朝堂,还是一桩家事。林氏又怎能善罢甘休?到底能不能免得了这桩闹腾,还得看她的意思,若要和离,她这折子也早就递到宫里来了。”诰命夫人和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是要宫里点头的。
李殊慈转头看向沈渊,见他毫无表情,仿佛上面两人谈话的内容与他无关一般。
果然,煦文帝见惠妃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说道:“这些许事,朕就不去操心了,你们女人家的事,若林氏有个什么,你看便看着办吧。”到底还是要惠妃替他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只是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思。”
“哪里的话,臣妾受君上恩宠多年,本就应为君上分忧。何况这是君上爱重臣妾,哪里有劳烦一说。”惠妃神色自然,丝毫看不出半点异色。“只是臣妾万分担忧君上的身子,日前给师门去了信,师伯说我师父在世时,留下一些方子,或有些许对症之处,已经让人送到上京来,臣妾只盼着有用。”说罢,她不由看了静默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朱大官一眼。上次君上发病之后,她在夜里便再也没有受过召唤。君上不是一个人在圣心殿,便是去其他妃嫔那里。
“嗯……”煦文帝沉沉‘嗯’了一声,并不深谈自己的病情。转而说道:“京畿重地,精卫营不可一日无主,只是这人选是在让人头疼,除去太子和老五,老八年纪还小,老六整日里瞎晃荡,老四又只想着避风头……”
煦文帝口中的‘精卫营’指的便是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营,乃是精中之精,忠之又忠。从前一直由帝王直近管辖,然而随着人数壮大,不得不分出四营,也从而成了皇室成员争相争夺的势力。
惠妃听煦文帝说了这么多,便心知他必定已经下定了主意。只是需要别人引出话来,方显得顺理成章,“六皇子虽喜爱玩乐,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儒王便更不用说,事急从权。想必众位朝臣反应也不会太过激烈。”
“嗯……”煦文帝的面色轻松平和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有一个人选……”
惠妃想提议林氏的长兄,林长风。此时她正想要拉拢安远候林家,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但林长风为人略显鲁莽,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又是外臣,所以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说出口。然而一直不作声的朱大官却开口说道:“老奴心中倒有一个人选,只是此人身份有些不大合适,不知当讲不当讲。”
煦文帝眼中露出笑意,显然解决了五皇子和精卫营的事让他感到久违欢悦,他将两手撑在自己的腿上,微微坐直,嗔笑道:“你这老家伙今日还买起关子来了,还不快说。”
“老奴只是瞎说一句。”惠妃的目光也看向朱大官,他微微躬身,说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昨日君上还说他胸中谋略‘纸上谈兵’游刃有余,不知真带了兵又如何?”煦文帝愣了一下,惠妃疑惑的看向他。朱大官笑道:“君上常说领兵打仗,谋略为先。李少傅英隽异才,未必不是上佳人选。”
“李少傅?”惠妃惊讶道。
“李族先辈本就是武将出身,李少傅之资,娘娘觉得如何?”朱大官垂头敛目,等待二人的判断。李唯清在朝中人缘口碑极好,常常被人评做‘筹略奇至,雅量高致,可堪大任’等。但李唯清性情寡淡至极,实在是一位真正的‘大隐隐于朝’之人。
身在下方石室的李殊慈亦是无法反应,她也实在没想到朱大官居然会有如此提议。在她被沈渊带到这里之前,已经多日没有见过父亲的身影了,常常听母亲抱怨一个人夜中难眠,父亲近日在忙些什么?从前他也在朝为官,却从来不会不顾及母亲和她们姐弟。李殊慈手心里的汗水已经变得沁凉,不由僵硬着不敢妄动,怕沈渊看出什么不对来。
煦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出声:“如此提议,甚合朕心。”他欲起身,示意朱大官宣李唯清觐见。却冷不防脸色大变,紧接着额头汗流如注,身体重重跌了回去。朱大官和惠妃都在他近处,见此情形连忙将他扶住坐稳。
煦文帝双眼突出,呆滞片刻,忽然痛苦的嘶吼起来。朱大官从一旁的锦盒当中取出一粒褐色的丸药,趁机放出他口中,药丸入口即化,魔魅般的吼叫声逐渐减弱,接着便是一片安静。过了很久,才听惠妃低声问道:“从前君上都是夜里发作,怎么今日?”药丸有极大的安神作用,煦文帝此时半眯着双眼,无神的靠在椅背之中,惠妃的手掌纤细雪白,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
李殊慈隔着顶墙,看不到具体情形,只听见上面脚步一乱,还有东西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嘶嚎之声?直到半晌后又重新安静下来,听到惠妃的一句问话,李殊慈才惊觉,原来君上已经病入膏肓,束手无策了吗?她回头向深渊看去,沈渊却毫无惊异神色,明显早就知道煦文帝身有恶疾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朱大官不离君上左右,君上的病情只有他最清楚:“君上不发病时,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御医不知诊过多少次,可君上发病之时,又不便让他人知晓。否则……”他愁叹了一声,“不知六君门何时能有消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沈渊早就知晓今天煦文帝要办的事情,每一件都让李殊慈心惊肉跳,脊背发冷。原来最着急的是煦文帝,太子已经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储君之位空缺,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到时,朝堂之上乃至天下,必将大乱,然而,他心中最佳的继位人选,到底是谁呢?
李殊慈心神不宁的跟着沈渊出了石室,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李府准备好了吗?沈皇后准备好了吗?还有……儒王爷呢?冰冷的石室和幽暗的火光都让她不想去深想。
“渊儿。”
一个孤清冷傲的女声打断了李殊慈的遐思。她抬头看去,不觉瞬间失神。
面前的女子云髻高挽,绯衣灼灼,英眉凤眼之中寒威凛冽。岁月在她的面容上,不是风霜而是浸润,让她一静一动间皆如惊鸿。沈皇后,不,前朝遗孤古尔雅公主,让李殊慈想起一句话:阳处之威,阴处之狠。这样的女子兴许真有身为女皇帝王的潜质,但李殊慈丝毫不怀疑,她绝对是旷古未有的一代暴君。
在她身后,是两个衣饰奇怪的女子。不同于北野、西氓甚至是大夏。虽也是长裙委地,但数种花色相间,腰上更有数件零碎坠饰,头上的发髻编盘着许多发辫高高盘起。李殊慈一时间辨别不出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渊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上前一步行礼:“母亲。”语气之中满是亲近期待之意,可李殊慈在他的身后却能看到他略显僵硬的脊背。
古尔雅点点头,将绯丽冰寒的目光落在李殊慈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丫头竟长得这样好了。你将她带来,怎么不与母亲说。”虽是询问语句,却并没有一丝询问的语气,更无惊讶责怪的意思,仿佛李殊慈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沈渊顿了顿才说道:“不过微末小事,儿子怕母亲挂怀。”
古尔雅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件东西,薄唇一张一合:“不,她来的正好。”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戏谑刁难之意,反而用一众庄重严肃的目光看着她。“这样出色的女子,才配做我古尔族的祭品。”